他從來不敢小覷北靜王,只是以往大家好歹同屬開國王公一脈,還有幾分香火之情,又沒什麽利益衝突,如今出了寶玉中式的事,卻引起了他的警覺。
或許水溶隻想示好,拉攏賈琮,但他沒想到的是,賈琮心中早已先入為主,認定他不是一般人,他這示好之舉,反而把賈琮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
“是,大人放心,卑職一定下死功夫,把北靜王府裡裡外外、各色人等細細查一遍,管教他無所遁形。”王飛拍胸脯道。
“嗯,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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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千多落榜舉子並國子監數千生員齊聚承天門前,領頭的十余名舉子舉著聯名折子,跪請朝廷徹查科舉舞弊案。
無數百姓圍觀聲援,紛紛大罵貪官腐敗,朝政黑暗。
城門守軍見狀,也慌了神,又不敢強行驅趕,生怕傷了這些弱不禁風的書生,釀成大變。
守門隊正當機立斷,上前好言安撫兩句,見眾人告禦狀之意甚堅,便把眾舉子的折子收了,代為呈上去。
不多時,一傳旨太監馳馬出來,行到諸士子隊列跟前,高聲道:“陛下聖諭,爾等所訴之事,朕知矣。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且回去讀書靜觀,朝廷自有明斷。”
眾舉子大喜,慌忙磕頭道:“學生遵旨。”
那太監傳完口諭,馬不停蹄,飛馳而去,卻不是回宮,而是望寧榮街方向去。
有機伶的舉子笑道:“諸位年兄,大事定矣,奸佞之輩終究逃不過法網恢恢。”
“何以見得?”眾人忙問。
“嘿嘿,小弟乃是神京本地人,方才那天使傳了聖諭,又往那個方向去,顯然是去傳一個人。”
“誰?”
“桓侯、如意公主駙馬、現任錦衣衛指揮使賈子龍,這意思還不明白麽?”那人笑道。
眾人大喜,都道:“桓侯素來嫉惡如仇,執法嚴明,有錦衣衛出手,那些國之蠹蟲應會簌簌發抖了罷?”
“說的是,說的是。”
眾人都點頭附和,有錦衣衛出手,沒毛病也要給你弄出毛病來,否則怎能顯出錦衣衛的威風能為?
賈琮應召急忙入宮面聖,養心殿裡,諸位重臣皆在,宋睿、陳道、呂文斌等主考、同考皆跪地請罪。
孟華采在一邊與新黨諸人幸災樂禍,冷眼旁觀。
他雖是副主考之一,可並沒什麽話語權,也沒給什麽人開後門,故並無人檢舉他。
賈琮見殿內跪了滿地人,兩邊也站滿了人,實無立錐之地,隻得在最後排跪下,高聲道:“臣賈琮參見陛下,恭請聖安。”
熙豐帝瞪了他一眼,道:“近前說話。”
“是。”
賈琮起身從自動分開兩邊的“罪臣”中走過去,躬身道:“請陛下吩咐。”
熙豐帝道:“昨晚錦衣衛便察知舉子不穩,稟報於朕,如今士子們群情激憤,控訴今科舞弊,你以為如何?”
賈琮道:“回皇上,臣對科考之事不太明白,照士子們所言,今科杏榜確是有些古怪,至於是否舞弊,還須徹查之後方可定論。”
熙豐帝道:“從何處著手?”
賈琮道:“臣以為,考生所訴之情有兩大要害,一是考題泄露,私相授受;二是徇私舞弊,提拔同鄉。只要從此二者入手,當有所獲。”
熙豐帝頷首道:“如何為之?”
賈琮道:“臣以為,若是考題泄露,則徹查提前知曉考題之人並其親近家人。
若是徇私舞弊,提拔同鄉,必有事先授意,可徹查謄錄彌封之人,並各房閱卷官,不怕他們不招。
此外,針對今科上榜士子,發出告示,自首檢舉,迷途知返者,既往不咎,仍許其參考。
如此三管齊下,不出一兩日,真相大白矣。”
跪地諸人許多體如篩糠,臉色慘白,顯然賈琮的辦法打在他們七寸上。
熙豐帝冷笑道:“此議甚善。傳旨,今科杏榜取中之人身份曖昧,似有弊端,難以服眾,著即廢除,擇日重考。
有關主考、同考、提調、監試、供給、收掌試卷、彌封、謄錄、對讀、受卷等官吏,一律閉門思過,停職待查。
至於士子所訴舞弊之情,交錦衣衛徹查,三法司協助,限三日內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臣遵旨。”賈琮躬身道。
地下跪著的官吏一個個面色慘白,自行解下朝冠,被大內侍衛架走。
師志澤、蘇浩初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驚駭之色。
這一手顯然是新黨早有預謀,借春闈出手,一夜之間打掉一位舊黨大學士並許多骨乾。
不過如今形勢比人強,他們也不敢胡亂求情辯解,只能徐圖後計。
霍鵬、董儀等人與孟華采、林如海等交換了一個眼色,都微微一笑,舊黨這次再遭重創。
賈琮領旨出來,見承天門外還有許多士子聚集,久久不散,似乎在等消息。
因縱馬過去,高聲道:“諸位考生,方才陛下有旨,今科杏榜有舞弊之嫌,難以服眾,著即廢除,擇日重考。
爾等且回去溫書,待本侯查明真相,三日後給你們一個交代!
你們中間有知道內情的,即刻去錦衣衛衙門出首,朝廷既往不咎,若被查上門來,可就悔之晚矣了。”
眾士子喜極而泣,忙朝著皇宮方向連連叩首,稱頌今上聖明,撥亂反正。
賈琮微微一笑,勒馬便走,朝廷上下把氣氛都烘托到這裡了,今科必須有弊,否則今上的面子怎麽掛得住?
而錦衣衛的責任就是把這個“弊”找出來。
知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錦衣衛眾高層早已在旁邊候著,見賈琮出來,都簇擁過來聽命。
賈琮吩咐道:“雷泰牽頭,南北二司通力協作,其一、即刻拿下主要考官親近家人;
其二、拿下各房閱卷官員並有關官吏,給我嚴刑拷問。
此外,發出高額懸賞,搜集本案線索,兩日內務將科場舞弊案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溫振等人心頭有數,既然賈琮已定了調子,那不是舞弊也是舞弊了,因一齊躬身道:“卑職遵命。”
賈琮打發了眾人,留下溫振、雷泰,低聲道:“今科我家兄弟寶玉也參加了會試,本是去長長見識,卻被人故意陷害,讓其杏榜題名,你下去注意些這方面的線索。”
溫振忙道:“大人放心,卑職定小心謹慎,處置妥當,絕不會使無辜之人受到牽連。”
他以為寶玉上榜是賈琮所為,如今舞弊案發,生怕沾上汙點,故說是有人陷害。
世間哪有讓人金榜題名的“陷害”,對天下士子來說,這更像是“餡餅”。
不過他是聰明人,絕不會多嘴多舌,節外生枝,按賈琮意思辦了便是。
“嗯,你辦事老成,本督一向放心。”賈琮微微一笑,拍了拍溫振的肩膀。
溫振年紀雖比賈琮大了許多,此時此刻也不禁感覺骨頭輕了幾兩,忙感激涕零道:“謝大人賞識,卑職為大人效力,萬死不辭。”
當上司表現出賞識的意思時,不管你心中激不激動,都要表現出激動的樣子,這個道理溫振太清楚了。
打發溫振離去,賈琮看著雷泰,道:“你去給我盯著,此事朝野內外、民間士林萬眾矚目,決不許查弊者舞弊,務必辦得清清爽爽,乾乾淨淨,不讓人找到半分瑕疵。”
“卑職明白。”雷泰如今是他在錦衣衛的副手,幫他盯著所有人事,確保賈琮對錦衣衛的高度掌控。
賈琮回到家,還沒進門便碰上林之孝,說老太太有請,兩位太太已先過去了。
賈母也學精明了,直接派人在桓侯府門口守株待兔,免得賈琮推諉。
賈琮苦笑搖頭,早已猜到賈母的意思,沒辦法隻得過去。
如今雖說自己翅膀硬了,可賈母論名位是一等榮國夫人,論禮法是親祖母。
若非萬不得已的理由,賈琮也不想和她逆著來,風險和成本太高,實在劃不著。
若被人多事,參一本“忤逆不孝”大罪,也是麻煩。
榮慶堂裡,賈母、寶釵、黛玉、鳳姐兒、薛姨媽、諸位姊妹等人已得知了士子們公車上書,彈劾科舉舞弊的事兒,出於女人的八卦以及對寶玉的“關心”,都主張請賈琮來問問。
寶玉也眼巴巴等著,雖說他對什麽功名沒興趣,可嘗過功名滋味兒後,又怎會願意輕易舍棄?
多個功名,又不是壞事,也不妨礙當個風流才子。
賈琮進來與眾人打過招呼,笑道:“老太太召見,不知有何吩咐?”
賈母白了他一眼,道:“聽說今科舞弊,皇上怎麽說,可要緊不要緊?”
賈琮自然知道她問的是寶玉的前程,因笑道:“不意老太太竟關心起國家大事來,真乃朝廷之幸。
您老放心,不會牽連到寶玉身上,不過麽……他的功名是沒了。”
眾人皆驚,賈母也顧不得賈琮揶揄,急道:“怎麽好端端就沒了?好容易考上的。”
賈琮哈哈一笑,道:“這卻沒法,皇上說了今科會考有舞弊之嫌,作廢重考。
連大總裁、同考官等都停職待參,寶玉這功名算什麽?過幾天重新來過便是,反正寶玉滿腹經綸,也不必怕。”
寶釵、黛玉忍不住抿嘴一笑,白了他一眼,幸災樂禍。
賈母失望地摟著寶玉,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今上金口玉言,已成定局,合該寶玉要有此劫。
寶玉也苦笑,心中百味雜陳。
“也罷,過幾日寶玉再下場罷。”賈母歎道。
賈琮搖頭道:“老太太,方才琮是戲言,今科暗流洶湧,寶玉不宜涉入,能保平安已是幸事,萬勿再有他求。”
賈母皺眉道:“難道就不讓寶玉考了?”
“是。寶玉不宜再下場,免得被人針對。”賈琮道。
賈母道:“咱家寶玉又沒舞弊,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麽。”
賈琮搖頭道:“寶玉的朱卷已公之於眾,明顯被人調換了卷子,能把這事兒說清楚,已屬不易。
他再去考,到時候被有心人發覺他前後兩次試卷天壤雲泥,這不是不打自招麽?
何況憑寶玉的文章,呵呵,老太太若想讓他征戰舉業,琮建議先從縣試起步罷,德不配位,不是好事。”
賈母一想也是此理,無奈地歎了口氣。
寶釵見狀勸道:“老太太,如今寶玉的文章火候未到,便去應了會試也無益,不如踏踏實實從縣試開始。
鄉試之前都不必糊名,考官見到寶玉的出身,看在祖宗並琮兒的面上,多少會有所照顧,這樣得來的功名也安穩些,不怕人說閑話。”
賈母點點頭,道:“還是寶丫頭明白事理,說話中聽。不像有些人,丁是丁卯是卯,倒把家裡當成了衙門。”
眾人皆掩嘴偷笑,不論琮哥兒當了多大的官,老太太還是最愛寶玉。
賈琮啞然失笑,也沒興趣與寶玉“爭寵”,轉頭看了迎春一眼,道:“還有件事稟明老太太,前兒大同府的孫紹祖,上門提親,想求娶二姐姐的事,老太太還記得麽?”
賈母微一沉吟,道:“是有這回事,如何了?”
“琮派錦衣衛查了查,孫家非良善之家,惡行累累,已下令將孫紹祖抄家問斬,以後就沒有這號人家了。”賈琮淡淡道。
眾女都是一驚,琮哥兒好霸道,別人提個親反而提了個滅頂之災。
只有迎春松了口氣,她深信賈琮不會濫殺無辜,孫家定是咎由自取。
寶玉拍手笑道:“好好,我早看那人不像好人,果然惡貫滿盈。”
賈母瞪了賈琮一眼,道:“如今我老眼昏花了,你看哪個人家好,就把二丫頭嫁過去罷。”
賈琮笑道:“老太太放心,琮定不會耽誤了二姐姐的終身。只是還請您老和大老爺說一聲,他和孫家的事,我都知道了。
請他以後謹言慎行,不要讓琮忠孝兩難全,我等勳貴人家,必要時候自當以為朝廷和皇上盡忠為先。”說到後面,語氣漸漸冷淡下來。
賈母深知賈琮心狠手辣的性子,誰擋了他的路,定是要鏟除的,忙道:“你一片好意,我自會轉告大老爺,叫他規規矩矩做官,不許給家裡惹事。”
“老太太深明大義,琮代列祖列宗謝過。”
賈母白了他一眼,這話聽起來別扭,一個孫子輩兒的敢代表祖宗?不過從爵位上說,如今賈琮確有資格說這句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