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能奈我何
台獄犯人本來就少,只有幾個被參的外省布政使、按察使在押,見賈琮進來忙作揖問好。賈琮拱手笑道:“諸位大人有禮,因為什麽進來的?”
“唉,奸佞當道,忠良多舛,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說的是,我等都是被奸佞小人陷害,不知少保這是……”
賈琮笑道:“我與諸位一樣。”
“爺,床鋪好了。”
“嗯。”賈琮點點頭,走進最大的牢房,舒舒服服靠在枕頭上。
獄卒在旁賠笑著噓寒問暖,又自告奮勇主動去打熱水來服侍。
眾犯官哪見過這麽坐牢的,都羨慕得流口水,忙拍馬屁抱大腿,希冀賈琮拉他們一把。
賈琮略一轉念,想到這些人雖必是貪官,但能做到一方封疆大吏,必定是政務上的幹才,若沒有點真本事,絕不可能當大官。
因官場上人人都想往上爬,憑什麽你爬上去了?就憑你會貪?你運氣好?一定是伱能人所不能。
他向來唯才是舉,管你貪不貪,只要事情辦得好就行,有心招攬,因笑道:“諸位大人進來幾時了?可曾上下打點?什麽時候出去?”
眾人歎道:“不瞞少保,下官進來半年了,上上下下使了不下五萬銀子,連個水花也沒有。”
“我進來八個多月了,家產能賣的都賣了,聽說是霍中堂始終不松口,難呐。”
“小弟才進來兩個月,京中故舊都托遍了,該送的銀子也送到了,也沒個音訊。”
“你們不知,仆打聽得上年是西域等各處用兵,今年又遇著京察黨爭,現在又是妖書案,事涉爭儲,朝中大人們忙得腳不沾地,哪有功夫來問我等的事?”
賈琮笑道:“這位大人不出囹圄已知天下三分,消息倒挺靈通,不知尊姓大名?”
“下官原湖南布政使姚晁,給少保請安。”
賈琮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就甭客套了,如此良辰美景,難兄難弟,雖在獄中,亦當浮一大白。”
眾人笑道:“少保豪情,我等欽佩之至,只可惜獄中無酒。”
賈琮笑道:“一看諸位就沒坐過牢,小弟是過來人,早有準備。元霸!”
張元霸忙提了個大包裹進來,裡面是一大包切好的熟牛肉,還冒著騰騰熱氣,濃鬱的肉香霎時彌漫四溢,另外還有一大葫蘆酒,怕不有五六斤。
眾犯官眼睛一亮,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若是以往他們斷斷看不上這樣粗鄙的食物,現在卻覺得勝過天下間一切珍饈美饌。
賈琮道:“元霸,叫獄卒來開了牢門,我要與諸位大人吃幾杯。”
“是。”
不多時,獄卒顛顛兒抱著一疊粗碗來,又打開牢門,放眾人進入賈琮的房裡。
“多謝少保高義。”眾人圍成一圈,席地而坐,感動得眼淚汪汪。
賈琮挨個給眾人倒了一碗酒,笑道:“相逢即是有緣,諸位也不必頹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啊不,中老年窮。他日自有雄飛高舉之時,且吃一碗。”
“好!諸位,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眼前有限杯。飲勝!”
“乾!嘶……啊!好酒!這是神仙醉。”
“許久沒吃過了,好酒啊。”
賈琮笑道:“吃菜。這酒醉人,你們別一下就醉了,我倒成了喝悶酒了。”
眾人又笑著夾起牛肉大嚼,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愜意暢快之極。
酒過三巡,氣氛漸漸熱烈,姚晁挑起話頭,試探道:“聽說近來儲君之爭甚烈,少保可是因此被小人讒害?”
賈琮點了點頭,道:“諸位覺得哪位皇子有人君之象?”
眾人誰不知道賈琮是皇后的乘龍快婿,都異口同聲道:“非二殿下不足以王天下。”
賈琮笑道:“諸位是明白人。”
正說著,忽見獄卒領著一人走進來,來人全身都裹在大氅裡,看不清相貌。
“站住。”親兵按刀而立,將來人攔住。
獄卒忙閃到一邊,示意自己只是收錢辦事,其他不和自己相乾。
那人低聲道:“求見賈少保。”說著遞上一塊牌子。
親兵接過瞟了一眼,道:“等著。”說完進去呈給賈琮。
“爺,有人求見。”
賈琮接過牌子看了一眼,見是一塊羊脂白玉牌,溫潤如水,觸手生溫,正面雕的是鳳舞九天紋,背面刻的是“長春”二字。
因微笑道:“諸位請回避片刻,小弟見一位朋友。”
“少保自便,我等出去候著。”眾人忙告辭出去。
“把人請進來。”賈琮道。
“是。”張元霸親自出去將人帶進來。
賈琮看了那人一眼,笑道:“安公公別來無恙。”
安文堯揭開鬥篷的帽子,打了個千,道:“少保可好,咱家奉娘娘命前來探望。”
賈琮笑道:“難為母后還念著我,請公公上稟母后,就說琮一切都好,勞她老人家掛心了。”
安文堯笑道:“來前咱家還擔心少保受不得委屈,今日一見才知娘娘慧眼如炬,就這份處變不驚、鎮定如恆的氣度,堪稱人中之龍。”
“公公謬讚了,母后可有訓示?”
安文堯低聲道:“有。娘娘說此次入獄非同以往,戴權在禦前屢進讒言,如今上意已決,絕無僥幸之理。
請少保當機立斷,免遭奸人所害,致成千古恨事。”
賈琮目光微動,道:“戴權說了什麽?”
“一是尊府秦氏乃義忠親王嫡女,說少保與爍親王有所勾結,圖謀不軌。
二是錦衣衛有內鬼,揭發少保在廣州大肆收購、私造西夷火器、戰艦,意圖謀反。”
賈琮心中微微一驚,若這兩條消息被今上知道,必定不殺自己不會罷休,但手諭上卻隻字不提,措辭柔和,什麽意思?自然是生怕自己知道了會馬上造反。
想了想,道:“知道了。”安文堯見他不以為意,忙問道:“少保可有話帶給娘娘?”
“請母后保重身子,琮自會小心。”
安文堯有些急了,道:“少保,這不是小不小心的事兒,今上已下定決心必除掉你,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少保。”
賈琮笑道:“公公可知今兒下午都中來了一支高麗使團?”
安文堯一愣,道:“隱約聽說有這麽回事,與少保何乾?”
“等高麗使節面聖後再說罷,就這麽回覆母后。”賈琮道。
“是。咱家告辭,少保保重。”安文堯摸不著頭腦,隻好走了。
——
高麗派來的國使樸永惠十分懊惱,本應早些趕到神京,哪想到水土不服,剛到榆關便病倒了,耽擱了十余日才抵達。
知道軍情如火,心急如焚,剛到四方館便拉著鴻臚寺接待的官員將國書呈上,又把國禮交割了,又送上重賄,只求速速面聖。
鴻臚寺卿孔陽華見了這封求救的國書,嚇了一跳,忙又呈送禮部。禮部不敢怠慢,火速呈到天子案上。
次日,本不是朝會之期,因高麗的事熙豐帝命臨時召開朝會,接見來使。
“宣高麗國使樸永惠覲見。”
“宣高麗國使樸永惠覲見。”
太監高聲唱名,傳召聲層層疊疊遠遠送了出去,樸永惠進了宮,見宮殿宏偉,甲士雄壯,早被天朝上國威儀震懾,忙隨鴻臚寺官員戰戰兢兢走進殿來,納頭便拜。
“臣高麗屬國使節樸永惠奉敝國主之命,前來朝見天朝皇帝陛下,願皇上萬壽無疆,恩播萬國。”
熙豐帝和顏悅色地道:“平身。爾國書朕已閱覽,卻不知底細,難以定奪,卿可細細奏來。”
“是。”樸永惠忙起身,奏道:“啟稟皇上,三個多月前,高麗突遭天兵討伐,死傷無數,血流成河。
敝國王心懷驚懼,六神無主,自忖接掌國祚以來,一應法令無不效仿上國,稟忠孝仁和施政,百姓安居並無變亂,不知為何突遭天兵討伐。
特命微臣前來請罪,請皇帝陛下開恩息怒,若有聖諭,高麗舉國上下無不凜遵,只求化乾戈為玉帛。”
熙豐帝皺眉道:“這從何說起,朕何嘗派兵討伐高麗?”
眾臣也道:“尊使定是弄錯了,天朝從不興無名之師。”
“說的是,國朝以仁義對萬邦,怎會不教而誅?”
“想來是什麽海盜、山賊妄稱天兵,狐假虎威以壯膽,難道貴國朝廷連區區盜賊都不能平?”有官員嘲笑道。
“高麗無人矣,連敵軍旗號都分辨不清,如何應敵?難道賊人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
天朝將士的兵器衣甲旗幟,你們又不是不認識。此外,莫非賊人也會說漢話不成?”
……
眾臣或質疑或辯解,或嘲諷或幸災樂禍,把樸永惠洗刷得體無完膚。
戴權見熙豐帝眼睛一瞪,忙高聲道:“肅靜。”
眾臣才消停了些,暗笑小國荒唐。
熙豐帝道:“你說敵軍是天朝官軍,可有憑據?”
樸永惠忙道:“回陛下,只因敵軍打出天朝定國公旗號,又戰艦連天,軍容鼎盛,衣甲鮮明,火器威猛,一二月間連下高麗數十城,圍困漢城。
敝國也曾遣人與其協商,奈何彼將一意孤行,強要逼退敝國主。
敝國主乃天朝皇帝冊封,若無皇帝陛下旨意,豈敢私自退位讓人。
故派遣微臣特來求救,請皇上下旨讓定國公退兵罷,高麗千萬黎民日夜叩望,祈求天朝皇帝開恩。”
此話一出,滿殿皆驚,賈琮?!賈琮竟悄悄派兵攻打高麗?
震驚過後,江風、馮遠、牛繼宗等人都眼睛一亮,少保好手段,不知不覺已掌控了滅國之力,只是如今大軍在外,今上若是降罪,倒也有些麻煩。
熙豐帝看了段準等人一眼,心中驚怒更甚,明白賈琮的意思,好個賊子,果然擁兵自重!這擺明是打狗給主人看!
賈琮的意思很簡單,展示肌肉,向所有人表明自己已成一方雄主,隨時都能屠城滅國,讓今上或其他人再想下手時,多掂量掂量。
關浦適時出班道:“啟奏陛下,臣以為此事乾系重大,既涉高麗安危存亡,又涉少保清譽名節,不宜偏聽偏信,請召少保上殿自辯。”
“臣等附議。”牛繼宗、王子騰、柳芳等人不待文官說話,齊刷刷站出來表態,意思賈琮不僅在外面有人,在朝內也有人,皇上要對付他時,請三思。
熙豐帝冷冷看了諸人一眼,道:“宣賈琮覲見。”
傳旨太監忙飛馬去了,好在台獄距皇城不遠,頃刻即至。
賈琮早有所料,奉旨進宮,硬生生騎行到內務府才下馬,隨太監上殿來。
眾臣見他進來,都停下議論聲,牛繼宗等人更是目視微笑點頭,讚賞敬佩之意溢於言表。
賈琮面帶微笑掃了眾人一眼,撩衣拜下,啟道:“罪臣賈琮參見皇上,不知聖上召見有何吩咐?”
熙豐帝強壓著心中怒火憎恨,淡淡道:“高麗國使說你派兵攻打彼國,可有此事?”
賈琮搖頭道:“回皇上,臣手裡只有六百親兵,如今皆在都中,何來兵馬去打高麗?此無稽之談,著實荒謬。”
說完把眼一掃,笑道:“莫非朝堂諸公也相信此等笑話?”
新黨諸人沉默不語,江風、馮遠等人笑道:“正因不信,所以想聽聽少保的高見。”
賈琮瞟了樸永惠一眼,哂道:“貴使遠道而來,就為了說個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真可謂疑鄰盜斧矣。
貴使說是琮的兵馬,有何憑據?莫非旗號上是誰就是誰?賊軍若打個天兵天將的旗號,貴國莫非要尋玉皇大帝告狀不成?”
眾臣無不噴笑,都知道賈琮狡辯,卻又奈何他不得,山高皇帝遠,誰知道高麗現在是什麽情況。
牛繼宗等人笑道:“少保所言極是,高麗打不過賊人就來天朝求救,求救也就罷了,連敵軍是誰都沒搞明白,也是天下奇聞。”
樸永惠忙道:“敵軍首腦姓燕,據說乃是定國公親兵出身。”
眾臣嘩然,賈琮兩大親兵統領,張元霸、燕雙鷹,都中誰人不知?
賈琮搖頭笑道:“諸位大人莫要聽他一面之辭,琮確曾有個親兵名喚燕雙鷹,因其言語無狀,觸怒於我,早就被琮打發去了遼東莊子種地,絕非今番襲擊高麗之將。
若是不信,琮即刻命人叫他回來,給諸位大人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