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驚現妖書
酒宴散後,眾人魚貫而出,江風有意無意走到孫燦身邊,口中隨意談笑,問些西域風土民情。孫燦知道這些大佬一舉一動都有深意,忙笑著回答。
走了一段路,人流漸稀,江風見左右無人,方才低聲道:“二殿下,如今少保丁憂,朝中局勢波詭雲譎,此時宜靜不宜動,謹防為小人所趁。當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孫燦一驚,忙微微點頭,道:“多謝江相提醒,學生受教。”
江風撚須笑道:“改日再與二殿下討教西域風情。”說完拱手去了。
孫燦目送他離去,返身尋著孫熾,道:“熾哥兒,琮哥兒出了什麽事?”
孫熾忙把最近的事說了,道:“近來琮哥兒似乎屢屢觸怒父皇,被削了錦衣衛和京營的權柄,母后也嚴令我不許去看他,恐被小人嫉恨,你才立了大功回來,切切小心。”
孫燦皺眉道:“你我與琮哥兒君子之交,又怕誰來?
今次西域之行,多得他照料,現在他令尊新喪,難道我假做不知?
明日我便上門去看他,看誰能說什麽。”
孫熾拍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去,反正母后怪罪下來你去頂著。”
孫燦笑道:“伱這小子,若母后怪罪我自領罰便是。”
次日,兩人聯袂拜訪賈琮。
賈琮得報後,忙出門將兩人迎進書房,責道:“二哥,你才返京怎麽就到我這裡來?我這裡什麽情況你不知道麽?”
孫燦笑道:“不必多慮,你我兄弟光明磊落還怕誰說?若父皇母后問起,我自當據實相告。”
賈琮苦笑,這哪裡是據不據實的問題,而是政治立場的問題,因歎道:“二哥厚誼,琮銘感於心,只是都中……唉,多事之秋,你切切小心謹慎。”
孫燦道:“琮哥兒放心,我明白。”
孫熾安危道:“琮哥兒放心,你畢竟有大功於國,父皇聖明,過些日子自會念你的好,等你孝期過了,必定官複原職。”
賈琮搖頭道:“熾哥兒,我現在只求能保住身家性命就不錯了,官複原職是萬萬不敢想的。
皇上自然聖明,只是朝中小人不少,他們不會希望我回來的。”
孫燦二人也知他說的是實情,寬慰道:“其實當官兒也累,咱當個逍遙國公也挺好,憑你的威望、人脈,又是國朝駙馬,難道誰還敢小覷你不成?”
賈琮笑道:“二位兄長說到我心坎上了,只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相安無事最好。”
三人閑聊一陣,賈琮又請如意來說話,兄妹三人相見另有一番歡喜。
賈琮忽然問道:“二哥西征萬裡,可有所得?”
孫燦微一沉吟,歎道:“怪道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此番西行方知天地廣闊,我險成井底之蛙矣。”
孫熾聽得眼熱,摩拳擦掌道:“改日我也向父皇請旨去西域尋邊,見識見識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之壯美,方才不負此生。”
如意毫不留情打擊道:“你這匹沒籠頭的馬,一出去興得不知道自己是誰,父皇會許你才怪。”
孫熾笑道:“父皇不許,難道我不會悄悄跑麽?索性出去多頑幾天,聽說西域盛產美人兒,我好生給你尋幾個嫂子回來。”
眾人皆笑。
如意啐道:“下流種子,沒得去丟天家的臉。等你回來才有你的好兒呢,到時候別想我替你說情。”
賈琮笑道:“熾哥兒真英雄也,若非小弟丁憂,又有家室之累,真想與你一起馳騁塞外,教草原漢子見識見識咱中原豪傑的手段。”
孫熾笑道:“一言為定,等你除了孝服,咱一道去。如意不許阻攔。”
“呸!去什麽去,這一大家子你就想撒手不管了麽?”如意瞪了賈琮一眼。
賈琮苦笑攤手,道:“看罷,人生苦也。”
孫燦笑道:“也不算太苦,琮哥兒人雖不至西域,不過風流事跡卻早已在彼處流傳,連草原上號稱冰山雪蓮的大美人都叫你得了,去不去西域有什麽要緊?
我回來前見了她一面,肚子都挺的老高了,算算日子,也快生了罷。”
孫熾壞笑道:“你這小子倒聰明,早早就在西域留下了一支伏兵,佩服佩服。”
賈琮看了如意一眼,乾笑道:“海鳥和魚相愛,只是一場意外,意外。”
如意冷笑道:“到處留情,把人家孤兒寡母扔在天邊不管,你也不怕折了福。”
孫燦忙道:“如意有所不知,草原女子可不像中原女子般柔弱,法姑娘麾下可有一個大部落,許多沒了丈夫的草原女人都是獨自撫養孩子,算不得什麽奇事。”
如意瞪著大眼睛,道:“難道那孩子將來長大了不讀書?就當個蠻子不成?”
孫燦乾笑道:“這個……過幾年再說罷,現在還沒生下來,讀什麽書。是罷,琮哥兒。”
賈琮忙道:“二哥說的是,過幾年接到都中來,讓煙兒你親自教導。”
如意白了他一眼,頗具大婦風度地道:“單單把孩子接回來,讓人家母子分離?你於心何忍。
罷了,到時我自有主張,若法蒂妮願回來就回來,若不願離開故土和族人,就讓她母子相依為命過活。
咱從京中派些先生過去教導,也就是了。待孩子成年再作安排。”
賈琮讚道:“煙兒慮事周全,寬宏仁厚,為夫高枕無憂矣。”
如意臉一紅,低聲啐道:“還有人在呢,你渾說什麽。”
孫熾大笑道:“二哥,沒想到如意當起管家太太來還似模似樣,我當年還道她要把你家攪得雞犬不寧呢。”
眼見如意柳眉倒豎,就要發作,孫燦忙責道:“老十休得胡言,如意從小就知書達理,穩重大方,咱自己的親妹妹難道咱還不清楚?天也不早了,先回罷。”說完起身。
孫熾忙附和兩句,拉著孫燦就開溜。
賈琮笑著將二人送出去,回頭見如意面帶薄怒,盯著二人惡狠狠的樣子十分可愛,因摟著她笑道:“熾哥兒說著頑的,他哪裡知道我的煙兒溫柔可人兒的樣子。”
如意臉蛋一紅,怒氣早不知道飛去哪裡,跺腳道:“都怪你,壞我名聲,叫他們笑話我。”
賈琮忙喊冤:“我可從未說過你半句壞話。”
“呸,我才不信。”如意嬌嗔道。
賈琮見她嬌媚動人的樣子,不禁食指大動,湊到她耳邊吹著氣道:“好煙兒,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麽?我愛你都愛不過來,你便是讓我說壞話,我又哪裡說得出半個字來?”
如意嗤一聲笑了,道:“油嘴滑舌,就會騙人。”
“好煙兒,我想……”
如意忙按著他不規矩的手,紅著臉拒絕道:“不許,你還在丁憂呢……”
“咱只是練練手,又不生孩子,怕什麽?”
“呸!下流種子,別在這裡,回房去。”
“得令,嘿嘿,我教你個新樣子。”
“討厭……”
——
次日,李守中照例起了個大早,在國子監中巡視學子的早課情況。
剛走到率性堂門口,見眾學子正三五成群圍坐在一起高談闊論,也不誦讀經書,不知道在幹什麽?
因走進去皺眉道:“一日之計在於晨,爾等荒廢光陰,嬉戲談笑,所為何事?”眾學子忙肅手而立聽訓,有人稟道:“回大人,今兒一早我等來學堂發現桌上放了幾本小冊子,還以為是先生讓我等習學的文章,翻開一看卻又不是,故而議論。”
“是什麽文字?”李守中皺眉道,若是些市井中誨淫誨盜之書,定要徹查。
“就是這篇文章,筆鋒老辣,入木三分,頗有古風。”一學子忙呈上一本小冊子。
李守中見封面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國本論”,心中一驚,誰竟敢在太學中妄議朝政,還牽涉“國本”?
慌忙翻開一看,見開頭寫著:
竊觀自古人主享國日久,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雖無暴政虐刑加於百姓,而天下未嘗不亂。
自秦已下,享國日久者,有晉之武帝、梁之武帝、唐之明皇。此三帝者,皆聰明智略有功之主也。
享國日久,內外無患,因循苟且,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趨過目前,而不為久遠之計,自以禍災可以無及其身,往往身遇災禍而悔無所及。
今天下之疾,莫過於國本也;國本之重,莫過於儲君也;儲君之辨,莫過於嫡庶長幼也。
皇二子燦有元出嫡長之份,有純孝恭儉之德,有聰明睿智之才,有仁民愛物之意,且西域一戰,於國功莫大焉。
我皇上若欲正名定分,別嫌明微,莫若俯從億萬士民之請,冊立元嗣為東宮,以定天下之本,則臣民之望慰,宗社之慶長矣。計有十大利……
李守中快速翻看了兩頁,便覺背心冷汗浹背,眼前一陣陣發黑,雙手顫抖幾乎拿不住書冊。
二皇子如果接掌大位,那是順理成章,誰都說不出個不字兒,可這篇文章卻分明是要裹挾輿論以逼宮,這性質就惡劣了,哪裡是替二皇子說話,分明是要置他於死地!
自己治下的國子監出了這等事,這顆人頭還保得住?
“大人……”眾學子不知道厲害,見他面色蒼白,還以為他宿疾發作,忙上去扶著他。
李守中深吸了口氣,勉強鎮定下來,問道:“此書共有幾冊?”
“率性堂裡共發現了五六冊。”
“都是此文?”
“是。”
“修道、誠心、正義、崇志、廣業諸學堂呢?”李守中顫聲道。
他已經明白是有人故意投書害人,若是某個學子一時意氣,妄議朝政,絕不會抄寫好幾份散人。
“這個……我馬上去問問。”幾個學子忙分頭出去詢問,片刻後回來,道:“大人,各堂都發現了此文,不知是誰寫的。”
李守中心頭一沉,六七個博士、助教已匆匆趕來,道:“大人,有人暗中在太學散布妖書!”
眾學子一驚,面面相覷,請立二皇子為儲君合情合理合法,怎麽就成了妖書?
李守中忙道:“可搜繳乾淨了?”
“都收繳了,請大人過目。”
李守中擺擺手,道:“命諸學官、博士挨個查問監生,誰敢私藏妖書,妄議朝綱,一律革除學籍,削去功名。另,所有妖書即刻銷毀。”
“是。”幾個年長的博士知道厲害,慌忙答應一聲,抱著一遝“妖書”去了。
“大人不好了,方才東廠和錦衣衛的坐探已得了兩冊妖書,出監去了。”一助教神色驚慌跑進來。
啊?!李守中心頭劇震,急火攻心,熱血上湧,眼前一黑,仰天便倒。
“大人,大人!”
“快請太醫!”
國子監出現妖書一事,如長了翅膀,風一般傳遍全城。
不單官場上人人知道,連酒樓茶肆中也成了最熱門的談資,今上年過半百,登基也十幾年了,膝下這麽多成年皇子,卻不立儲君,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萬一哪天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要天下大亂?市井小民不關心誰當皇帝,只希望有個皇帝就成,有了皇帝,天下就安穩了,老百姓的日子也好過些。
“先生,此事如何應對?”賈琮得知此事,匆匆趕到外書房。
龐超正拿著那篇《國本論》沉思,緩緩開口道:“來了。果然有人忍不住出手了,且一出手便如此毒辣。”
“先生何意?”
龐超冷笑道:“幕後之人拋出這篇文章,無非是想造勢捧殺二皇子,讓今上即便想立他為儲也不可能了,因為今上不可能屈從於輿論,否則帝王尊嚴何在?此其一。
其二,再想深一層,若二皇子失寵,誰最得利呢?自然是大皇子。
所有人包括今上都難免會懷疑是大皇子在暗中爭儲,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你說他還能有機會麽?
嘖嘖,一篇妖書廢了兩位皇子,厲害厲害。”
賈琮沉聲道:“先生所言極是,那幕後之人是誰?新黨麽?”
龐超道:“目前還看不出來,唯一能確定的是,拿下大皇子、二皇子後,其余庶出皇子承繼大位的機會必定暴增。琮哥兒,風暴來了。”
賈琮緩緩點頭:“是的,風暴來了,且很快就會將我卷進去。”
龐超雙目中銳芒閃過,道:“李祭酒出事了?”
“方才錦衣衛來報,說今上聞訊震怒,已下旨命東廠徹查,李守中等人也被抓進了廠獄。”賈琮歎道。
龐超道:“國子監出現這樣的事,他身為祭酒難辭其咎,這不足為奇,隻恐會牽扯上兩府。”
賈琮道:“不用說,一定會有人借此事攀扯到我頭上。”
龐超道:“還是那句話,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讓幕後之人自己跳出來,此刻做得越多,越發顯得心虛。
想憑這麽一紙妖文就取你身家性命,倒也太過兒戲。”
賈琮道:“琮明白。只是……李守中那裡……救不救?”畢竟是李紈的親爹,如果能搶救的話,他還是想搶救一下。
龐超搖頭道:“有人擺明以他作餌,釣你這隻大魚,你還硬要往上撞?”
賈琮苦笑:“都是至親,總不好見死不救,大嫂子那裡也不好見面。”
龐超淡淡道:“琮哥兒忘了你曾說過的話,為了家族沒有什麽人不能犧牲,區區一李守中,何足道哉?”
賈琮啞然,歎道:“先生說的是,琮受教了。”
龐超道:“當務之急是與皇后娘娘取得聯系,聽聽她的意思,你決不可出門,可請公主殿下進宮請安。如此如此……”
賈琮道:“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