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下了朝出宮,先召莊青帶精乾人手到府裡候著。一徑回了家,在大堂坐定,不一時莊青帶人趕到。
“大人請吩咐。”
賈琮面色肅然,把偽書遞給他,並將今日早朝之事說了,道:“你怎麽看?”
莊青微一沉吟,道:“此案關鍵在於印信,禮部既說印信為真,不知大人的印信可在?”
賈琮道:“在內書房,你帶人速去勘查現場,看有何蛛絲馬跡。”
“得令。”
莊青帶人匆匆去了賈琮內書房,細細勘驗一遍,不多時回來稟道:“回大人,經卑職等人勘查,內書房門窗、鎖具皆完好,已經灑掃整潔,並無什麽異常痕跡,印匣亦完好無損。
請大人開啟印匣,察看印信是否還在。”
賈琮點點頭,道:“靈素,叫晴雯把我的國公印匣拿出來,當面打開。”
因他印信眾多,單是官印便有國公印、左都督印、京營節度使印、錦衣衛指揮使印、駙馬都尉印並才發的後軍將軍印。
一般都放在衙門裡專人保管,放在家裡的只有國公印和駙馬都尉印,尋常也用不上,賈琮都把鑰匙交給晴雯保管。
“是。”
不多時,晴雯抱著印匣出來,當著眾人打開。
但見一方赤金鑄造的兩寸來高的虎鈕印信立於匣中,金光粲然。
賈琮下巴一抬,示意莊青驗看。
莊青上前,先看了看印信的位置,然後輕輕取出,就著陽光看了看印信的底部,道:“大人,此印已被人盜用偽造。”
晴雯面色一白,驚惶不安地看著賈琮,這印匣的鑰匙一直是她在管,從未示人,怎會被人盜用。
賈琮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必驚慌,爺難道還信不過你?或許是有人偷了你的鑰匙,或許是有開鎖的手段,不值一提。”
莊青道:“大人說的是,此印底部有些灰色膠泥的痕跡,顯然此前被人以膠泥取印之法盜了去,然後重製了個一模一樣的印信,用於陷害大人。
痕跡甚新,當在不久之前所盜。可從平日出入大人內書房中人查起。”
賈琮緩緩點頭,心裡已有主意,道:“你們等著。”說完帶了晴雯回去後宅。
內堂花廳裡,賈琮將家中諸女喚來,把事情說了。
眾女無不大驚,丟失官印就罷了,竟被人利用栽贓謀反,這可是天大的事!
如意也皺起眉頭。
黛玉首先坐不住,身為管家太太,內書房出了這麽大的問題,她難辭其咎。
因面帶愧色,起身道:“琮哥哥,我……有負於你,沒管好家裡,竟出了這等事。”
賈琮擺手道:“顰兒坐,此事怎能苛責於你,家裡人口多,偶爾有些宵小,也保不住。
方才我在金殿上已辯明了此事,皇上命我回來查清楚再請罪。
我所慮者,倒不是受個罪過,而是家中被人滲透,而且此人能出入我的內書房,想來是身邊親信之人,此等人若作起亂來,為禍非小。”
眾女都點頭稱是,暗暗心驚。
寶釵沉吟道:“平日裡,內書房都是鎖了的,只有琮兒會客時才開。除此以外,還有誰能進去?負責灑掃的是誰?”
黛玉道:“是鈴兒鐺兒兩個,她們是隨琮哥哥起於寒微的人,性子忠純,應該不會做這等背主的事。”
賈琮點點頭,道:“把人叫來。”
不多時,鈴兒鐺兒到來,見主人、主母正襟危坐,神色嚴肅,心中驚怕,忙跪下磕頭請安。
黛玉問道:“我且問你們,須得老實回答,若有半字虛言,神仙也救不得你們。”
“太太請問,我們一定如實稟告。”兩人忙道。
黛玉道:“國公爺的大印被人盜了,你們知道是誰做的麽?”
兩女嚇了一跳,險些兒軟倒,平日裡就她們出入內書房最頻,忙磕頭道:“奴婢不知,求太太明察,我們便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碰爺的印信。”
鳳姐兒忍不住厲聲喝道:“放屁!平日只有你們出入,旁人豈敢進去?不是你們偷的,莫非印信還會自己長腳不成?
依我的主意也不必拷打,隻叫她們墊著磁瓦子跪在毒日頭地下,茶飯也別給吃,一日不說跪一日,便是鐵打的一日也管招了。”
“太太饒命,真不是我們偷的。”鈴兒鐺兒早被嚇哭了,知道黛玉心善,忙磕頭求饒。
黛玉有些為難地看著賈琮,雖說她相信這兩個丫頭,不過如今她們嫌疑最大,卻不好開脫。
賈琮道:“除了你們,還有誰進過內書房?”
“沒有……平日都是我們負責打理。”鈴兒泣道。
“不對,有一個。”鐺兒忽想起一事,忙道:“西府三姑娘的丫頭婧兒,那日過府尋我們耍子,我們說不去,要灑掃爺的內書房。
她便主動說幫我們乾活,我們一時偷懶,就答應了。除了她再無人進去過。”
“對,是有這回事。”鈴兒忙擦了眼淚,附和道。
“婧兒?我怎麽沒聽過這個丫頭。”賈琮皺眉。
王熙鳳常在那邊走動,道:“聽說是今年春節太太送給探丫頭的人,倒也清秀爽利,言談舉止也大方,探丫頭十分信重。”
“太太又從何處得來?”
“說是舅太太因她身邊沒個得用的人,送給她的。”
賈琮冷冷一笑,問道:“鈴兒鐺兒,你們與她交好麽?”
兩丫頭忙點頭道:“她時常請我們吃果子點心,還做了許多活計送我們。”
“她是隻對你們這樣,還是對所有丫頭都這樣?”
“額……她說我們沒壞心,隻愛同我們頑。”鈴兒期期艾艾地道。
賈琮氣笑了,罵道:“笨蛋!她憑什麽結交你們?還不是因為你們是爺身邊的人?幾碟零嘴兒、幾個荷包就把你們眼睛打瞎了?”
“爺,我們知錯了,求爺開恩。”兩丫頭又羞又愧,忙伏地請罪。
賈琮瞪了她們一眼,道:“靈素,把人帶來。”
“是。”程靈素快步去了。
聽到這裡,眾女都松了口氣,多半是這個新進府的婧兒有問題,總比自家府裡出了內鬼好些。
黛玉看了賈琮一眼,見他微微點頭,因責道:“你們兩個任事不謹,馬虎不察,待會再發落,退下。”
“是。謝太太。”鈴兒鐺兒忙起身,戰戰兢兢站到角落去。
不多時,程靈素帶著個十五六歲的丫頭走了進來。
“爺,她就是新進府的婧兒。”
“奴婢參見國公爺。”婧兒神色如常,規規矩矩見禮。
賈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知道為什麽叫你來麽?”
“奴婢不知。”
賈琮歎道:“我憐你年紀幼小,只要老實交待,我不會難為你。”
婧兒搖頭道:“不知國公爺要奴婢交代什麽?”
賈琮盯著她,道:“交代誰指使你打入賈府,盜取我的印信。”
婧兒沉默片刻,道:“國公爺都知道了?”
賈琮哂道:“今兒在朝堂上都看到我寫的‘反書’了,我還能不知道?說罷,你只是個小角色,我不難為你。”
婧兒左右看了看,道:“事關重大,我說出背後之人就算少保不處置我,我也活不成了,我隻單獨和少保說。”
賈琮看了她一眼,勾勾手指,道:“近前來說。”
“是。”婧兒微一福禮,走近兩步,道:“此人給了我一件東西,少保一看便知端的。”
“哦?是什麽?”賈琮道。
“少保請看……”婧兒說著從袖中掏出一物,忽然手中鋒芒一閃,直刺賈琮咽喉。
啊!滿堂皆驚,花容失色。
賈琮冷哼一聲,抬手擒住她手腕,輕輕一扭,當啷一聲,一柄巴掌長的短匕掉落在地。
與此同時,婧兒痛呼一聲,一截狹長凌厲的刀刃已刺穿她肩胛,卻是程靈素在背後發現不對,瞬間拔刀將其重創。
“琮兒,沒事罷?”如意、寶釵等嚇了一跳,忙問道。
賈琮搖搖頭道:“沒事。”又看著婧兒,冷笑道:“憑你這兩下子也想刺殺我?”
婧兒強忍著劇痛,怒罵道:“狗賊!我今日殺不得你,總有一日有人要殺了你!”
說罷仰天哭喊道:“爹,女兒沒用,不能為您報仇雪恨!”
賈琮皺眉道:“你爹是誰?我何曾與你爹有什麽仇怨?”
婧兒冷冷道:“你作惡多端,惡貫滿盈,自然想不起冤殺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想找你索命!”
賈琮松開手,程靈素用刀尖挑著她退了兩步。
“既然是為父報仇,就說個明白,也不枉你來一遭。”賈琮道。
婧兒冷笑道:“你前任指揮使還記得麽?”
“嗯?”賈琮微微皺眉,想了想,道:“萬晉?你是萬晉的女兒?婧兒,婧兒,原來如此。”
婧兒恨聲道:“你想起來了?你冤殺我父,抄了我家,隻恨我是女兒身,不能殺了你。”
鳳姐兒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罵道:“琮兒,你就是心太軟,這等人與她講什麽道理,當初就該斬草除根!”
賈琮看了婧兒一眼,道:“你錯了,正因為你是女兒身才有機會殺我,男的能近我身?”
“呸,無恥之徒!我這輩子殺不了你,下輩子再來殺你!”
賈琮見她渾身鮮血,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氣,心中沒來由一軟,忽想到錦瑟當日定也是這副模樣,因歎道:“靈素,給她包扎傷口。”
“是。”刀光一閃,程靈素收刀入鞘,頓時一股鮮血從傷口飆出。
婧兒身子一軟,倒在地上。程靈素將她衣衫解開,敷上金瘡藥。
賈琮歎道:“當日你還是個小丫頭罷,怎明白朝堂爭鬥。
我和你爹並無私怨,要怪隻怪大家立場不同,不是我殺他,他便要殺我。
因為你爹是太上皇的人,我是今上的人,懂麽?我和你爹都是做刀的人,刀殺誰,豈由刀來做主?
可憐你竟被人利用,你知不知道我去你家裡抄家時,你爹與我說的話?”
婧兒強忍著痛,顫聲道:“我爹說什麽?”
賈琮道:“他求我手下留情,不要株連親眷,我答應了他。沒想到你又送上門來,不是辜負了你爹的一番苦心?”
“爹……”婧兒聞言,淚如雨下。
賈琮擺手道:“算了,看在你為父報仇的孝行份上,我也不難為你。靈素帶她下去養傷,養好傷後,給點盤纏攆出去。”
說著神色一冷,道:“不過我隻饒你這一回,若日後再敢與我為敵,不單是你,你萬家剩下的所有人,都得死!你自己掂量,是死人重要還是活人重要!”
婧兒沒想到竟還能活命,難以置信地道:“你……你不殺我?”
賈琮哂道:“我殺你一個小丫頭有何用?你以為你不告訴我,我就查不出來了麽?
去罷,往後安安心心嫁個好人家過日子,只怕你背後的人不會讓你安生,到時候你才會知道你有多愚蠢。”
婧兒走了兩步,忽地回頭道:“是東廠,當年我爹出事後,是東廠找到我們,說能幫我報仇,讓我加入東廠,教我本事,尋找機會混入賈家。”
賈琮道:“王家也參與了?”
聽他這話,鳳姐兒、寶釵心裡都是一顫。
婧兒搖頭道:“王子騰應該不知道,是有人給王家太太並大爺王仁打了招呼,通過西府太太進府,潛入三姑娘身邊。”
賈琮微微點頭,道:“去罷,我知道了。等你傷好以後,我自會派人送你們去外地過活,不會讓東廠找到。”
婧兒咬著唇兒,輕輕看了賈琮一眼,道:“多謝。”
旋即看向鈴兒鐺兒,歉然道:“我騙了你們,甚是抱歉。”
哼。兩丫頭撅著嘴別過頭去,不理她。
婧兒搖了搖頭,隨程靈素走了。
賈琮沉默片刻,道:“鳳姐姐,派人請王家老爺速速過府商議。”
鳳姐兒識得厲害,忙答應一聲去了。
賈琮又看向寶釵,道:“寶姐姐,這次可以確定的是王家太太、王仁並西府的太太參與了此事,莫怪我不講情面。”
寶釵遲疑道:“琮兒……我明白,治家如治軍。只是宮裡大姐姐那裡……”
賈琮淡淡道:“元妃姓賈,不姓王。待我調查清楚,自會把此事告訴她和老爺。
至於太太麽,就請王子騰自己帶回去罷,賈家廟小是容不下她了。”
寶釵點點頭,見賈琮已有決斷,也不會為了姨媽去觸怒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