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假語村言
“你們!”孫高邑怒極。
只有一個百戶受他大恩,顫聲道:“卑職願替孫千戶作證,他是被人冤枉的。”
“聽不清楚,近前來。”賈琮道。
那人忙膝行而前,又說了一遍。
賈琮呵呵一笑,看了張元霸一眼。
張元霸咧開大嘴,提起銅錘上去,呼一聲,砸在他頭上,登時腦漿迸裂,那百戶哼都沒哼,倒地斃命。
“還有沒有要仗義執言的?若沒有,孫千戶可就要被拿下了。”賈琮笑道。
眾百戶面如土色,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沒出頭,提督大人也太狠了,殺人比殺雞還乾脆。
“大人草菅人命,卑職死也不伏!沙鎮撫,你真要看著老兄弟們被屠戮殆盡麽?你以為伱能有好下場?”孫高邑喝道。
頓時堂下一陣騷動。
喬尹、空性、解輝等神京來人早已持兵在手,嚴陣以待。
只有賈琮好整以暇,看著堂下,把手裡的冊子一扔,慢條斯理地道:“本督代天巡狩,你敢不伏?你是什麽東西?
也罷,我也懶得挨個念了,麻煩。金陵衛所有千戶、副千戶束手就擒,罪不及家人。若不伏的,盡管站出來,本督定讓你們死的心服口服。”
見賈琮要把金陵衛高層一杓燴了,登時有六七人跳起身來,大喝道:“孫千戶所言不錯,我等不伏!弟兄們,隨我們進京告禦狀!”
賈琮冷冷看著他們,嘴角浮起一絲獰笑。
地下跪著的幾十個百戶慌忙往後蹭了幾下,生怕被賈琮誤會。
“你們!”眾千戶大怒,沒想到平日言聽計從的屬下,竟全部反水。
“沙鎮撫!你說句話啊!”眾人又看向沙兜福。
沙兜福此刻已然明白大勢已去,賈琮挾天威而來,又佔著大義名分,底下的人如何敢反抗?真以為錦衣衛的家法是好頑的?
寧願被他砍了頭,也不願挨家法啊。
賈琮淡淡道:“金陵衛諸千戶、副千戶罪大惡極,怙惡不悛,都給我拿下。
方才那幾個不伏的,家中女眷並幼童打入賤籍,發教坊司為奴,男丁成年者皆斬!”
呼啦,二十幾個緹騎衝進來拿人。
“狗賊,我與你拚了!”那幾個千戶血灌瞳仁,拔出繡春刀就撲上來。
賈琮眼睛都不眨,呵呵一笑。
只見兩條大漢衝出來,一使镔鐵水磨禪杖,一持雙錘,一團黑影、兩團黃光在堂中縱橫交錯,頓時慘叫連連,眨眼間幾人陳屍於地。
喬尹吞了口唾沫,這他媽太猛了罷,殺人比碾螞蟻還輕松。怪不得提督大人有恃無恐,憑這兩個猛將,金陵這群土雞瓦狗,敢翻天?
剩下還在猶豫的千戶、副千戶們,忙跪地投降,束手就擒,死一個總好過死一家。
這些緹騎雖是新兵,不過也訓練了好幾個月,捆人倒也熟練,頃刻間把金陵衛一二十號千戶、副千戶帶走。
賈琮又道:“沙兜福身為掌印官,帶兵無方,昏聵糊塗,著回家閉門思過。你可伏?”
沙兜福忙道:“卑職寬縱屬下,以致鑄成大錯,謝大人不殺之恩,卑職心服口服,心服口服。”
“嗯,帶下去。”緹騎將他押了下去。
看在他和夏守忠的關系份上,賈琮暫時還不想動他。
“至於百戶官以下,本督既往不咎。”賈琮道。
眾百戶、試百戶如奉綸音,一個個磕頭如搗蒜,口中大呼:“謝提督大人再生之恩,我等肝腦塗地不足以報萬一。”
“我等誓死報效大人。”
“我等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賈琮點點頭,道:“本督用人,唯才是舉,此次南下,身負皇命,爾等當用心辦差。
待本督返京之時,希望今日空出來的位置,都會有合適的人坐上去。明白麽?”
眾百戶大喜,忙道:“卑職定竭盡所能,為大人分憂。”
“不過,若連這趟差事都辦不好,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吃飯的家夥都別要了!聽清否?”
“聽清了!”眾人嚇得要死,忙齊聲道。知道賈琮不開頑笑,那是真的要殺人的,別說殺幾個百戶,千戶也是說殺就殺了。
賈琮道:“這段時間,由喬千戶暫領金陵衛諸事,爾等好生輔佐。”
“是!”
“對了,廬州千戶、南昌千戶,你二人自回本地,該怎麽做,聽令而行。”
眼睜睜看著十幾個金陵千戶、副千戶被拿下,遠道而來被嚇掉了三魂七魄的兩個千戶,忙跪下道:“卑職唯大人之命是從,誓死效命。”
“本督送你們八個字,奉公守法,用心辦事。去罷。”
“卑職謹記在心,卑職告退。”
留喬尹在此接手事務,賈琮帶著空性、解輝等人打道回府,想來剩下的小嘍囉不敢再陽奉陰違。
剛回府,便聽說賈雨村來訪。
賈琮換了衣服,命人請進來。
“世兄叨擾了,弟不請自來,實因政公、如海公於弟有再造之恩。
近聞世兄南下,心中一片拳拳之意,不知如何報答才好,特此上門聽候吩咐。”賈雨村大步進來,拱手道。
賈琮暗歎此人精明油滑,放得下身段,因笑道:“正有些事要請教世兄,請坐。”
賈雨村客套了兩句,問道:“不知世兄垂詢何事?”
賈琮笑道:“兄弟這次出來,代天巡狩,查訪江南,雨村兄久在金陵,不知江南官場風氣如何?”
賈雨村微一沉吟,道:“弟蒙政公舉薦,忝補金陵,這數年來,倒也有些心得。要說江南官場,有‘三大兩小一難纏’”
“哦?願聞其詳。”
“三大者,世家大、豪紳大、士林大,此三者不敢碰,碰不得;
兩小者,官小、民小,這兩者得罪就得罪了;
一難纏者,匪患難纏,或有教會道門,或有綠林水匪,或有海盜倭寇,十分棘手。”賈雨村道。
賈琮道:“世家、豪紳也罷了,士林學子也碰不得?”
賈雨村歎道:“碰不得,江南學風鼎盛,各地學子、名士慣會結社連朋,批評官員,針砭時弊,得罪一個就是得罪一幫。
士林風評差了,這官兒也當到頭了。更有甚者,聚眾講演,煽動愚民,反抗衙門,如同民變,輕則丟官,重則下獄,當官的哪個不怕?”
賈琮道:“這什麽學社,竟有這般厲害?”
賈雨村道:“世兄爵位貴重,不知地方的事兒,但凡兩榜出身之人,惡了士林就等若斷了生路。
不說別的,隨便謗你個為政苛刻,阻塞言路的罪名,也承受不起。”
“都有些什麽社黨?”賈琮道。
賈雨村道:“譬如吳中的明社,蘇州的吳社,江西的豫章社等等,聲望最隆者還要算金陵、揚州的一帶的正歸黨,執江南士林牛耳。
若官員舉子經其褒貶,可一夜之間聲名鵲起,亦可轉瞬之間聲名狼藉。”
“正歸黨……”賈琮默默點頭。
賈雨村解釋道:“取的是孟子‘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之意。”
賈琮嗤笑道:“幾個窮書生,口氣還不小,天下歸了他們,那我們喝西北風去?”
“世兄所言甚是,都是些山野狂士之言,不值一哂。”賈雨村道。
“有諸多掣肘在,看來雨村兄這兩年在金陵並不能大展拳腳。”賈琮道。
賈雨村苦笑道:“大展拳腳不敢奢望,能苟延殘喘已是萬幸。
莫說小弟,即便是兩江總督顧大人,何嘗不是有力難施。若世兄能開恩把弟調回神京,弟願傾家相報。”
賈琮不接話茬,卻道:“雨村兄和顧大人也相熟?”
“倒是拜見過許多次,弟官卑職小,豈敢和上官結交。”賈雨村道。
賈琮笑道:“金陵知府三品大員,也不算小了。”
“世兄取笑,取笑了。”賈雨村連連擺手。
“不知雨村兄對顧大人怎麽看?”賈琮隨口道。
賈雨村卻是心中一驚,知道談到了正題,忙沉思片刻,道:“顧總督德義有聞、清慎明著、公平可稱,乃聖上腹心之臣,朝野皆知。
數年來力行新法,大公無私,不懼豪強,恪勤匪懈,弟實深敬之。”
賈琮笑道:“雨村兄執掌金陵,行的是新法還是舊法?”
賈雨村忙道:“世兄言重了,弟忝為金陵府,上面還有江南省布政使、巡撫、總督管著,哪裡敢說‘執掌’二字?
不過是隨波逐流,和光同塵罷,江南之地要行何法,又豈是區區說了能算的?”
賈雨村心裡苦笑,自己是舊黨大員、吏部侍郎趙懷安提拔的,若敢搞什麽新法,只怕年考時得個貪鄙不謹的考語,就可以卷鋪蓋回家了。
賈琮笑道:“世兄不必多慮,我又不是朝堂大員,新法舊法與我無關,此次南下是另有要務。
只是顧製台與我姑父是至交好友,當年我在揚州助姑父推行鹽法,製台大人頗為看顧,故而閑談幾句,兄不必放在心上。”
“原來如此,世兄不及弱冠就與這等朝堂大員相交莫逆,前途不可限量。”
賈雨村心中暗道,他叫我不放在心上,分明說的是反語,莫非他為新法而來?
賈琮笑道:“前兒在揚州見了顧總督一面,氣度恢宏,見解超凡,談吐灑脫,讓人心折,倒也算是忘年交。”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世兄這般天縱英才,也唯有製台大人可堪結交。”賈雨村笑道,心中卻在盤算賈琮這話的深意。
“非也,我看雨村兄亦人中之龍也,若得風雲之便,青雲直上,指日可待。”賈琮笑道。
賈雨村聽得心中直癢癢,知道賈琮如今在朝廷裡吃得開,既說了這話,定有所指。
想開口問,又怕唐突,若不問個明白,又實在難受,隻得連聲謙遜。
“弟天資愚魯,不過中人之姿,蹉跎半生,於為官之道,也是渾渾噩噩,萬不敢承謬獎,唯有知恩圖報一事,須臾不敢或忘。”
賈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若論為官之道,小弟也是新學乍練,兄何不去請教顧製台,他宦海沉浮多年,定有高見。”
賈雨村見他端茶,忙起身笑道:“世兄所言極是,弟衙門裡還有些俗務,改日再來求教。世兄留步,若有吩咐派人知會一聲便是。”
“雨村兄慢走。”
賈雨村不動聲色,緩步離去,“顧總督”三個字卻在心中盤桓。
賈琮今日反覆提及製台,顯然是想讓我投靠於他,只是……投靠他就等於自絕於江南官場。
這個淺顯的道理,賈琮不會不明白,他說這話,又是何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