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改弦更張
金陵城內一夜之間,風雲突變,錦衣緹騎四處出擊,一口氣抄了四五家豪紳大戶,甚至連護官符上有名的茅家都不能幸免,定的罪名是煽動良民,襲擊官府,燒殺搶掠,形同叛亂。
巡撫衙門的燈火徹夜明亮,無數有頭有臉的仕宦之家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外加與出事的幾家也素有瓜葛,因此不約而同一齊上門,要個說法。
“撫台大人,這等天怒人怨之事,你怎能袖手旁觀?”
“撫台大人,難道你就任由錦衣衛為所欲為,為非作歹?”
“撫台大人,賈琮貪暴無度,陷害忠良,大興冤獄,強奪民財,人神共憤!求大人為金陵百姓做主啊。”
“大人……”
“大人……”
“士孺兄……”
巡撫陳中建被這群鄉紳吵得頭大,擺手苦笑道:“各位,聽我一言。”
“大人請說。”賈史王薛四家當家人也在其中,忙招呼眾人。
“各位高賢,中建巡撫江南地方也近五年,素來品行,各位深知,我豈是見死不救,助紂為虐之輩?只是,此事實在愛莫能助……”
“這是為何?”眾人忙問。
“難道各位不知賈琮之所以這般肆無忌憚,是因拿了顧總督的王命旗牌在手?此事合該去製台大人處求情才是。”陳中建輕輕把皮球推給顧濤。
眾人一驚,開始還以為是賈琮暴虐橫行,若有總督府首肯,事情就不一樣了。
“那新法的事?”眾人忙問關鍵問題,那幾家完了就完了,新法才是根本。
“實不相瞞,此事我和運之兄等同僚數日前已拜見了製台大人,力陳其弊,懇請緩行,奈何其意甚堅。
又有錦衣衛賈提督虎視眈眈,我等隻好暫時奉命,虛與委蛇,以圖留得有用之身,日後再報答諸位賢達素日來的厚意。”陳中建歎道。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言,巡撫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還能說什麽。
有人道:“何不去請甄總裁出面?”
“說的是,也只有他老人家能力挽狂瀾了。”眾人點頭稱是。
陳中建搖頭道:“各位想差了,甄家早已和顧總督暗中媾和,昨日已去金陵府備案,主動請行新法。”
嘶!眾人倒吸了口涼氣,甄家這面大旗一倒,江南還有哪家可以抗衡?
賈史王薛?看四家這慫樣,各房嫡子幾乎被一網打盡,屁都不敢放,還能幹什麽?
賈散、史盾、王子章、薛問等人對視一眼,徹底放棄抵抗,匆匆告辭離去。他們終於知道賈琮是個行動就要屠家滅門的性子,哪還敢硬頂。
余人出得府來,都看著兩個人。
一個是蘇家家主蘇浩然,一個是楚家家主楚滿,都是護官符上赫赫有名的人家,他們兩家若齊心協力,還有幾分希望。特別是蘇家,乃是現任軍機大學士蘇浩初的本家,顯赫一時。
“浩然公……”
“滿公……”
蘇浩然道:“諸位之意我明白,若是不棄,請去敝處細談。”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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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督府裡,顧濤看著幕僚呈上來的條陳,微微苦笑,賈琮這把刀好用是好用,就怕太過鋒利,一不小心捅破了天,自己怕是沒能耐去給他擦屁-股。
“賈琮把王命旗牌還回來了麽?”顧濤忽然問道。
幕僚道:“已派人去要,賈琮說此事還未完結,定有後續風波,說辦完大人安排的差事,再完璧歸趙。”
顧濤聞言隻得搖頭苦笑,如海兄真是得了一個好女婿啊!狠辣、無恥、果決、狡詐佔全了。
這當口,他也不好去強索,若惹惱賈琮撂了挑子,新法就前功盡棄了,只能以大局為重。
顧濤狠了狠心,只要新法能大行,即便自己背上些貪酷之名,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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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滿看著忽然回門的幼女楚嬋,疑道:“怎麽忽然回來了?”
楚嬋見過禮,笑道:“這不是想您老人家了麽?聽說您身子有些不爽利,特回來看看。”
“你聽誰胡謅我身子不適?”楚滿道。
“呀,莫非是下人弄錯了?”楚嬋笑道,“父親身子大安,嬋兒心裡更高興了。”
楚滿精明一世,哪裡不明白自家女兒的性子,知她使詐。
若說是天南海北,信息有誤還情有可原,甄家、楚家都在金陵,常通消息,怎會有差錯?
因笑道:“伱又淘氣。”
楚嬋拉著他撒嬌道:“爹爹!去你書房,女兒有幾句話告訴你。”
楚滿心中也有些疑惑,點頭道:“你回來的正好,為父也有幾句話問你。”
兩人進了書房,摒退下人。
楚滿忙問:“聽說甄家主動請行新法?這是為何?”
楚嬋不屑一笑,道:“爹爹知道了?不過是病急亂吃藥罷了。”
“怎麽說?”楚滿追問道。
楚嬋略一沉吟,不敢胡亂泄露賈琮那聽來的消息,隻含糊道:“甄家是太上皇舊臣,如今想改弦更張,投到新黨懷抱,自然要行新法做個投名狀。”
楚滿點點頭,道:“這也有理。”
“爹爹切莫以為此舉能有什麽大用,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甄家身上舊黨烙印太深,新黨豈會容他?皇上豈會容他?他日必難得善終!”楚嬋道。
楚滿一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是甄家的大奶奶,怎麽說這等話,難道你盼著甄家敗亡不成?”
楚嬋臉一紅,道:“人家只是就事論事。”
楚滿老於人事,見她神色不對,皺眉道:“這些話誰告訴你的?”
楚嬋臉更紅了,嗔道:“沒有誰告訴,人家自己想的不成麽?”
“知女莫若父,你是什麽性子我還不知?從小無法無天,膽大妄為,如今做了人婦,可得安分些,仔細吃虧。”楚滿瞪了她一眼。
楚嬋連聲不依,鬧了好一陣,楚滿才把她哄好,苦笑道:“你不是有話要對為父說麽?”
楚嬋眼珠一轉,笑道:“這次回來也沒別的大事,只有一件,請爹爹效仿甄家,行新法。”
“你瘋了?!”楚滿驚道,氣得手指亂顫指著她,“咱家多少地你不是不知道,若行新法,一年不得白白扔出去好幾十萬銀子?”
楚嬋哂道:“老爺,您好歹也是當了一輩子的土地爺,切莫精明一世,糊塗一時,把楚家帶到溝裡去。”
楚滿聞言反而鎮定下來,沉聲道:“說清楚。”
“茅家、胡家、倪家、貝家前兒已經家破人亡了,茅家還號稱什麽金山銀海,九牛一毛,江寧府裡最逍遙,如今在錦衣衛的牢獄裡,恐怕逍遙不起來了罷。老爺想想,咱家比茅家如何?”楚嬋道。
楚滿現在已經確定女兒“反水”了,畢竟是大家之主,久經風浪,緩緩開口道:“嬋兒,你在為誰做說客?”
楚嬋聞言咬了咬唇兒,道:“人家有理說理,老爺覺得在理就聽,不在理就不聽。”
楚滿氣笑了,道:“好好,你說你說,我聽著,看你有什麽道理。”
“老實告訴爹爹,顧總督在禦前已立下軍令狀,若不能推行新法,便以死謝罪。
一個連自己性命都不要的人,還會在乎你們這些士紳的命?
若是頑抗,只有死路一條,茅家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破財免災,這個道理,還用得著女兒說麽?相比人財兩失,破點財值什麽。這筆帳很難算麽?”楚嬋道。
“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話。”楚滿大驚失色。
楚嬋搖了搖頭,道:“事關楚家滿門上千口人身家性命,請爹爹決斷!”
“這……”楚滿略一猶豫,前日才與蘇家他們談好守望相助,結成同盟,自己錢都掏了,這時候反水……
楚嬋急道:“爹爹!你怎麽學會死愛錢了,錢比命貴重?”
楚滿心頭一涼,有了決斷,點頭道:“我聽你的,行新法便是。”
楚嬋松了口氣:“這是明智之舉。”
“什麽時候把你後面的人引見給爹爹認識認識?”楚滿小心翼翼地道。
“什麽人……人家後面哪有人。”楚嬋嬌嗔道。
“行行行,你不說就算了。你可放聰明些,別吃虧就行了。”楚滿苦笑。
“人家才不會吃虧。”楚嬋啐道,好像也沒什麽虧好吃了。
“還有其他事麽?”
“嗯……還有一點小事。”楚嬋忸怩道。
“但說無妨,父女之間有什麽不好說的?要不我讓你母親來?”楚滿道。
“不,此事須得父親點頭才行。”
“說罷。”
“我……我要與甄繼和離,請父親大人做主。”楚嬋道。
“什麽?!”楚滿手一抖,哐當,一隻青花踏雪尋梅圖茶碗摔成了碎片。
“不行!斷斷不行!咱楚家從無七出之女,無再醮之婦!”楚滿怒道。
楚嬋皺眉道:“我斷不為甄家婦!”
“你!孽障!甄家有什麽不好?你身為嫡長子大婦,將來就是太太、老太太,哪裡虧了你?”楚滿氣得跳腳。
楚嬋冷笑道:“我受夠甄繼這個廢物了!論才,不如守家之犬;論德,十足浮浪無行;論人,隻知蠅營狗苟,實是一無是處,狗屁不通!
女兒寧死不與這等廢物偕老?何況甄家這條破船搖搖欲墜,父親要我與之偕亡不成?”
“你……哪裡來的歪理邪說!繼哥兒人品才乾在金陵有幾個世家子比得上?哪有你說得這麽不堪?
況且,世家公子哪個不是這般?世人都是這麽過來的,獨你不同。”楚滿斥道。
楚嬋冷笑道:“國朝萬裡江山,金陵區區一隅,父親可不要坐井觀天。”
“你!都是我和你母親從小寵壞了你,讓你如今這麽無法無天!”楚滿氣得面紅耳赤,血湧上腦,渾身直哆嗦。
“不管你說什麽,總之我不許,你乖乖回去當你的甄家大奶奶,我還認你當女兒。”
楚嬋哂笑搖頭,果真被小冤家說中了,緩緩從懷裡掏出一枚玉牌,遞給楚滿。
“此物可讓父親大人收回成命否?”
楚滿冷笑,拿過來一看,頓時笑容凝固在臉上,咕嘟一聲吞了口唾沫,顫聲道:“你……你……你傍上了賈琮?”
“呸,什麽傍上。爹爹說話好不中聽。”楚嬋嗔道。
“額……是是,為父口不擇言,嬋兒莫往心裡去。賈提督怎麽說?”楚滿試探道。
楚嬋掩嘴一笑,道:“琮哥兒說,他想要的女人,甄家不敢不放,不知爹爹敢不敢不放人呢?”
楚滿苦笑:“我還不是為你好。好好的大奶奶不當,給人當……”
楚嬋啐道:“我寧願給琮哥兒當情人,都不回甄家去。”
“你!唉,我不管你了。你愛幹什麽幹什麽罷。女大不中留啊!”楚滿歎道。
“那爹爹是答應了?”楚嬋喜道。
“你把錦衣提督都搬出來了,我能不答應麽?”楚滿苦笑,“你呀,可別腦門子一熱就奮不顧身,仔細竹籃打水。”
“呸,琮哥兒才不一樣,我認準了,他是我的男人。”
楚嬋驕傲地道,“別忘了去甄家把我的嫁妝要回來。還有,我走的時候多準備幾船嫁妝,好歹別丟了楚家的體面。”
楚滿隻得無奈點頭,都是兒女債啊。
轉念一想,能靠上賈琮這棵大樹,似乎比甄家更穩妥,因展顏笑道:“嬋兒,你可別忘了在提督大人面前多給咱家說說好話。”
楚嬋嘻嘻一笑,道:“若爹爹會辦事兒,女兒自然不會忘了娘家。”
“你呀!把勾心鬥角的本事都用在咱家了。賈提督身邊少不了美人兒,你以後可仔細著。”
“女兒才不怕那些狐狸精。”楚嬋嬌笑道,渾忘了自己就是最大的狐狸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