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儒之毒
屁股上的劇痛傳進了夢裡。
淡淡的藥味鑽進口鼻時,呂之遠便清楚自己還沒死,微微睜開雙眼,最先看到的是潔白的圍帳。
帳子是垂下來的,能看到外面人的身影朦朦朧朧的走動。
‘難道貧道被人救了?’
‘不可能,城中那麽多兵將,難有幸理。’
“道長醒了?”
陡然一聲打破呂之遠的思緒,他屁股上兩處箭傷根本起不了身,只能偏過頭只見一個穿著交疊領口衣袍的中年文士坐在房中的圓桌,品著茶水。
有侍候的人過來將簾子撩開,掛在床頭床尾,這才看清侍候的人俱是宦官穿著,而對面喝茶之人,他在大殿裡見過。
“在下李儒,字文優。”
那中年文士放下茶杯,在凳上轉過身,看著床上的呂之遠溫和的笑了笑,仿佛那些山中遊覽名山大川的文人雅客一般。
“道長可能覺得奇怪,既然將你捉了,為何還留你性命,給你救治傷勢。”
呂之遠撥了一下臉上的雪白頭髮,心裡卻在罵娘,不過也有些好奇,他忍著劇痛,低聲問道:“這是為何?”
李儒話語文雅,指尖撥了一下杯口,笑吟吟的說道:
“陛下惱伱,乃是你對天子不敬,而道長還能活著,是看在你是大賢良師的好友份上。”
他笑容溫和,可在呂之遠看來,那對眸子裡,全是一片殺意。
他就沒見過哪個文官,跟武將似得,眼裡全是暗藏的殺氣,這夏國皇帝麾下的人,當真一個個都是殺星轉世不成?
到得眼下,呂之遠不敢保持之前那種所謂的風仙道骨的形象,老臉僵硬的擠出一絲笑。
“貧道還得多謝你家陛下了。”
“呵呵,道長還真要謝陛下開恩。”
李儒端著茶杯走來,似乎根本就不懼他的異術,就那麽坐在床沿,目光像是看死人一般盯著床上動彈不得的老道士。
“……當眾戲弄陛下,又妖言惑眾,殺你乃理所應當!”
呂之遠仿佛通過異術,看到了對方眸底蘊著的殺意背後,是許許多多的人正在倒下死去……
……
是夜。
今日尚未離開忻襄的齊國宗室,大抵準備在住了數代人的宅邸裡過最後一晚,尚未離行的齊國宗室家家戶戶多數也是這個想法,全家老少聚在一起,拋開家國破滅的哀傷,說盡往後遷往地方上,該如何生存的話。
也有心中怨恨富貴就此破滅的人,坐在家人一起破口大罵夏國皇帝,罵聲極為難聽,咒夏國國祚不過二世雲雲。
然而,不久後,過來掌燈的侍女推開廳堂的門扇,嚇得手中燭台打翻墜地,廳堂飲酒痛罵的主家十幾口人,悉數口鼻滲血,斃命在堂屋裡。
失了方寸的侍女又急急忙忙趕往後院,她邊跑邊叫人,可後院的夫人沒出來不說,連侍妾、小公子們也都沒動靜。
幾個仆人趕來,與她一起推開房門,便看到家中夫人趴在桌邊已然中毒氣絕,而府裡最小的公子,躺在床上也已經一動不動,屍體都僵硬了。
同樣的夜色。
已離開忻襄的其余宗室在返回家鄉的途中,皆遭遇剪徑強人的截殺,財物被洗劫一空,男女老少悉數被殺死在營地裡,或某個客棧之中。
而這些已經發生的,或正在發生的事,呂之遠悉數從李儒眸底看到了,耳中仿佛還能聽到這些齊國宗室臨死前的哀嚎、哭求。
“你們……”
呂之遠自跟著師兄修道以來,一直在紅塵享受座上賓的待遇,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狠毒之事,一時間老臉慘白,說話都變得磕磕絆絆。
“陛下仁慈,但我等麾下之人,可不能仁慈。”
李儒好像已經知道對方已經從他眸子裡看到了一些畫面,卻顯得極為鎮定,如同尋常說事一般,語氣平緩。
“齊國滅了,但宗室不滅,往後對治理地方多有不便,倘若他們當中後輩出了一個野心勃勃又有才智之人,又要一陣兵荒馬亂,對百姓不利。所以該殺的,就一定要殺,道長覺得對嗎?”
“對……對……”呂之遠現在動彈不得,縱然有異議,他都要先保全自身,只能跟著附和。
“道長認為對就行了。”
李儒又恢復笑吟吟的神色,甚至還貼心的為呂之遠壓了壓被褥,“但是在下有一個不明白的地方。”
“這位大人請說。”
“道長既然是修行中人,與我家國師是好友,為何跑到朝堂上,說出一番那種驚世駭俗的言論?私底下說,陛下或許不會惱你,道長也不會遭這樣的罪。”
“一時糊塗。”呂之遠敷衍一句,可看到李儒笑吟吟的模樣,他吞了吞口水,“其實……浮雲山的老神仙,是貧道的師兄,貧道不過……打著他的幌子出來……”
李儒沒有驚訝,而是點了點頭。
“其實在下早已猜到了,那麽道長還有什麽隱瞞的,大可一起說出來。”
“就此事隱瞞,其余並未隱瞞什麽,貧道……”呂之遠猶豫了片刻,“貧道之所以在朝堂上那般說,其實是想吸引陛下注意,能像那位張角一樣,能以修行中人的身份,謀一官半職。”
“嗯,世人皆以功利,道長塵心不滅,有此想法也屬實正常不過。只是,那天命之人的言論可是道長胡亂說的?”
呂之遠搖頭:“並非貧道亂言……是師兄與你家國師談論天地之道時,貧道無意聽到的,這才想拿這番言論,讓夏國天子奉貧道為上賓。”
“原來如此,那我家國師可還在浮雲山?”
呂之遠再次搖頭。
“與我師兄一起去了西面,所以貧道才敢下山,來一趟忻襄。”
經過這一番詢問,對方所做所言,一切都解開了疑惑,李儒笑著讓宦官端了藥碗過來,“道長療養期間,有事便使喚這些宦官即可。”
“貧道謝過!”
見話已問完,對方臉色如常,並未因他惹了皇帝而降罪,不由松了一口氣,畢竟今日被滿城追殺的畫面還在腦海裡不斷回閃。
那幫夏國武將著實太嚇人了,修得異術,沒想到在他們面前,屁都不是,那些士卒更是不懼他,眼裡放光一般朝他殺來。
想著時,喂藥的宦官小心翼翼的捧著藥碗,吹著杓子裡的熱氣,壓著尖細的嗓音:“這位道長,良藥苦口,趁熱喝了。”
“不會下藥吧?”呂之遠不放心的朝碗裡看了一眼。
那宦官抿著嘴唇,做出嬌羞的模樣。
“道長真是說哪裡話,陛下若要殺你,何必還救你呢。”
雖說不知道真假,但道理卻沒有說錯,呂之遠想了想,還是張開嘴,讓那宦官給他喂藥。
……
外面,李儒閉著眼睛聽著裡面的說話,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
片刻,身旁有人走過來。
“文優,怎麽樣了?”
“都已說了。”
賈詡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扇,聽到裡面陡然響起‘呃!啊!’的痛苦慘叫,面無表情的低聲吩咐一句。
“乾淨一點。”
說完,轉身離開。
李儒低垂著臉,待太尉賈詡走遠,他看向門扇,眸底的狠毒不再掩飾的綻放出來,略抬了下手指。
他長須微抖,蠕了蠕雙唇,低低的擠出一聲:“將裡面的宦官,都滅口!”
屹立左右的幾個西涼兵‘鏘’的一聲,拔出刀推門而入,李儒雙手插在袖裡,腳步伴隨屋裡傳來的慘叫,一路走回前宮。
前宮瞻遠殿,是齊國皇帝的禦書房,蘇辰此時正在殿內翻看齊國皇帝和梁國的信函,嘴裡不時發出‘切’的不屑聲音。
聽到許褚在外面詢問要不要李儒進來,他才放下書信:“請文優進來。”
不久,蘇辰聽完描述,點了點頭。
“他還有一個師兄,只要別讓其知曉就好,反正這個呂之遠是私自下山,死在何處,他肯定是不知的。
至於那什麽天命之人,先放下吧,朕可不想做王莽亂了手腳,滿天下去找對方,真要出現,朕也攔不住,到時候直接錘爛他就是!
眼下,重要之事,還是攻梁,齊國後續的事,朕交給你,三日之內,將降兵整備,充作先鋒殺進梁國。”
蘇辰站起身,負手走下書案:“馬超那邊,你負責聯絡,讓他與西涼軍策應,一同攻梁國南部!”
“是,陛下!”聽到將齊國後續之事都交給他來做,李儒起先是以為做為謀主,可蘇辰後面的話讓他一愣,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回過神來後,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激動。
當年跟隨董卓入洛陽,原以為能大展拳腳,結果這位嶽丈半道沉迷權力,做下許多昏聵之事,而他只能做一介謀士參與,出出主意,沒有機會獨擋一面。
雖說這是另一個世道,但也是活生生的人世間。
未嘗不是一個施展拳腳的地方,他躬身拱手,道的這一聲“是”,那叫一個心甘情願,與初來時是完全不同的。
“朕的後方就交給文優了!”
蘇辰跟著一幫皇帝祖宗,對駕馭臣子這一手,漸漸掌握的爐火純青,拍拍李儒的肩膀後,與對方一起走出禦書房。
隨後叫一旁的吳子勳上前。
“此間之事,往後悉數交給李儒!另外,讓三軍將士抓緊休整,該逛青樓的趕緊去,該買醉的,別舍不得錢,過幾日,就要兵發梁國!”
“是!”
周圍幾人拱手應諾下來,片刻之後,蘇辰的話語以皇令的方式,發往城外軍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