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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紋蓮花樓(蓮花樓)》第104章 東海之約
  第104章 東海之約
  笛飛聲已接連與各大門派動過手。

  除了少林法空方丈堅持不動手,武當紫霞道長閉關已久沒有出關,他幾乎天下無敵。

  八月二十五日。

  距離當年墜海之日,已相隔近十三年。

  笛飛聲很早就來了東海之濱,這是一個名為“雲厝”的小村,村裡大大小小都姓雲。雲厝村外的海灘很是乾淨,白沙碧海,海上碧空無雲。

  仿若當年的天色。

  在這處海灘邊上,有一處巨大的礁石,名曰“喚日”。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誰人在這礁石上刻下瀟灑絕倫的字跡,如今那深入礁石的字跡裡生著極細的海螺,卻也不妨礙那銀鉤鐵劃。

  笛飛聲就站在這塊喚日礁上。

  他一身青衣,一如當年。

  其實他要殺李蓮花很容易,但他想決勝的,不是李蓮花這個人,而是李相夷那柄劍。

  十三年前,他與李相夷對掌完勝,是因為李相夷身中劇毒。

  但即便是李相夷身中劇毒,他仍能一劍重創笛飛聲。

  那一招“明月沉西海”,以及此後十年病榻,此生此世,刻骨銘心。

  今日。

  他覺得他甚至可以隻用五成真力,他是要殺李相夷。

  可不想在未破他“明月沉西海”之前便殺了他。

  何況那人狡詐多智,十三年來,或許尚有高出“明月沉西海”的新招。

  笛飛聲站在喚日礁上,心中淡淡期待。

  喚日礁之後,高高矮矮站了不下百余人,四顧門各大首腦自是來了,喬婉娩也在其中,峨嵋派來了不少年輕弟子,丐幫來了三位有袋長老,武當有陸劍池,甚至少林寺也來了不少光頭的小和尚。

  在這一群形形色色的怪人當中,一頂黃金大轎方才讓人瞠目結舌,只見此轎四壁黃緞,緞上繡有彩鳳,四名轎夫雖然衣著樸素,卻是鼻孔朝天面無表情,一看便知是哪路高手假扮的。

  這轎裡坐的自然便是方多病方大公子和昭翎公主。

  轎外還站了一個面無表情的黑面書生。

  眼見此轎如此古怪,武林中人都遠遠避開,議論紛紛。

  方多病其實半點也不想坐轎前來,他本想將老婆一甩,翻牆便走,此後大半年逍遙自在。卻不知他娘子是他知音,心知夫君要跑,於是言笑晏晏的備下馬車大轎,打點一切,與良婿攜手而來。

  與這對恩愛伉儷一並前來的,還有楊昀春。

  他對笛飛聲和李相夷的傳說好奇已久,幾乎是聽著這兩人的故事長大的,凡是習武之人,哪有不好奇的?眼見喚日礁上笛飛聲嶽峙淵渟,氣象磅礴,真是大開眼界,暗讚這等江湖人上之人果然與那官場全不相同。

  然而笛飛聲在那礁石之上站了兩個時辰,已過午時,誰也沒有看見李相夷的身影。

  圍觀之人開始議論紛紛,竊竊私語,紀漢佛眉頭皺起,肖紫衿也眉頭緊蹙,白江鶉開始低聲囑咐左右一些事情,喬婉娩不知不覺已有愁容。

  方多病自轎中探出頭去,“怎麽這麽久還沒人來?李相夷不會爽約吧?”

  昭翎公主低聲道,“這等大事,既然是絕代謫仙那樣的人物,怎會失約?莫不是遇上了什麽事了吧?”

  笛飛聲站在礁上,心智清明,靈思澄澈。

  李相夷狡詐多智,遲遲不到,或許又是他擾亂人心之計。

  此時一匹大馬遠遠奔來,有人大老遠呼天搶地的喊,“少爺!少爺!大少爺——”

  方多病從轎子裡一躍而出,皺眉問道,“什麽事?”在這等重大時刻,方氏居然派遣快使大呼小叫的前來攪局,真是丟人現眼。

  那快馬而來的小廝一口氣都快斷了,臉色青白,高舉著一封信,“少爺,少爺,這是一封信。”

  方多病沒好氣的道,“本公子自然知道那是一封信,拿來!”

  小廝將那揉得七零八落的信遞了上去,越發的臉青唇白,驚慌失措,“這是李相夷的信……”

  “什麽信非得在這個時候送來,方氏的事什麽時候輪到老子做主了?”方多病火氣一衝,那“老子”二字脫口而出,突地一怔,“李相夷的信?李相夷寄信不寄去四顧門,寄來給我做什麽?”

  他本扯著嗓子大呼小叫,突然這一句,眾人紛紛側目,頓時就把他與那小廝圍了起來。

  李相夷的信?
  李相夷怎會寄信給方氏?
  他本人又為何不來?

  方多病心驚膽戰的打開那封信。

  手指瑟瑟發抖。

  那是一張很尋常的白宣,紙上是很熟悉的字跡。

  上面寫著:

  “十三年前東海一決,李某蒙兵器之利,借沉船之機與君一戰猶不能勝,君武勇之處,世所罕見,心悅誠服。今事隔多年,沉屙難起,劍斷人亡,再不能赴東海之約,謂為憾事。”

  方多病瞪眼看著那熟悉的字跡,看了幾句,已全身都涼了,只見那信上寫道:

  “江山多年,變化萬千,去去重去去,來時是來時。今四顧門肖紫衿劍下多年苦練,不在‘明月沉西海’之下,君今無意逐鹿,但求巔峰,李某已去,君意若不平,足堪請肖門主以代之。”

  方多病臉色慘白,看著那紙上最後一句,“李相夷於七月十三日絕。”

  “信上說了什麽?”

  紀漢佛與肖紫衿並肩而來,眾人紛紛讓開,卻都是探頭探腦。

  方多病艱難的吞了口唾沫,一開口,聲音卻已啞了,“他說……”

  肖紫衿目中凶光大熾,一把抓住他的胸口,“他說什麽了?”他憤怒無比,李相夷竟敢失約避戰!這無恥小人把四顧門的臉面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等下若是現身,縱然笛飛聲不殺,他也要動手殺人!
  “他說……他說……”方多病茫然看著肖紫衿,“他說他已經死了,來不了,請你……請你替他上陣。”

  紀漢佛脫口而出“什麽?”,當下搶了那信件。肖紫衿一怔,眨了眨眼睛,“什麽?”

  “他說他已經死了,所以來不了,他很遺憾……”方多病喃喃地道,“他說……他說你劍法很高,比他厲害,所以請你替他上陣……”

  肖紫衿胸口那口怒火已瞬間燃上了天際,“什麽他已經死了?什麽我要替他上陣?”他厲聲道,“這是他的戰約!是他的地方!為何我要替他上陣?”

  “他說……”方多病茫然道,“因為你是四顧門主。”他慢慢的道,“笛飛聲……是來與四顧門主比試的,不是麽?”

  肖紫衿茫然頓住,“他為何不來?他來了我……”他頓了一頓,“他來了我就……把四顧門主還他……還他……”他也不知為何會說出這句,但竟是說得如此自然流暢,仿若早在心中想過了千萬回。

  方多病搖了搖頭,“他說他劍斷人亡……已經……”他輕聲道,“死了。”

  說完他不再理睬肖紫衿,搖搖晃晃的向自己大轎走去。

  昭翎公主關切的看著他,“怎麽了?”

  方多病呆呆的站在轎旁,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他動了一下嘴角,“你說……死蓮花不是李相夷對不對?”

  站在轎旁的施文絕見他看了一封信以後突然傻了,哼了一聲,“呸!老子早就告訴過你,李蓮花就是李相夷,李相夷就是李蓮花,是你死也不信。怎麽了?他寄信給你了?你信了?哈哈哈哈哈,他騙了你我這許多年,可是有趣得很。”

  方多病搖了搖頭,“你說——死蓮花不是李相夷——”

  施文絕一呆,“怎麽了?”

  方多病抬起頭來,“他寄信給笛飛聲,他說……他已經死了,所以今日的比武請肖紫衿上陣。”
    施文絕看著方多病,一瞬間仿佛方多病變成了塊石頭或是成了個怪獸。

  方多病茫然看著施文絕,“他為何要寄信給我?他若不寄信給我多好?”

  他若不寄信,我便永遠不知道。

  施文絕呆呆的看著方多病,四面八方那麽多人,在他眼裡已全成了石頭。

  李相夷死了?
  那個騙子死了?

  怎麽會死呢?
  他不是李相夷嗎?
  李相夷應該是……永遠不會死的。

  “難道真的是因為……那些傷?”施文絕喃喃地道,“天……我明明知道,卻……卻自己走了……天……”

  方多病轉過頭來,突然一把抓住他,咆哮著將他提了起來,“你知道什麽?”

  施文絕對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騙子身上有傷,很重的舊傷……很可能就是當年墜海之後留下的……”

  方多病呆了半晌,本想繼續咆哮,卻是一松手將他丟下了。

  “算了,”他喃喃地道,“算了算了……”他抬起頭看著碧海青天,“老子和他認識這麽多年,吃喝拉撒在一起的時候,還不是屁也不知道一個?”

  “他真的死了嗎?”施文絕爬了起來,“他說不定會說謊,為了不來比武,扯瞞天大謊。”

  方多病呆呆的看著晴空,搖了搖頭,“他沒有扯謊。”他道,“他雖然是個騙子,卻從不怎麽騙人……真的……不怎麽騙人,只是你我沒明白……”他喃喃地道,“沒……沒太把他當回事……”

  喚日礁上笛飛聲也已聽說了李相夷寄來絕筆,請肖紫衿代之,聽完之後他淡淡一曬,飄然而去,竟是不屑與之動手。

  而肖紫衿也無心與他動手,他仍想不通,為何那日李蓮花寧願逃走不肯就戮,卻突然無聲無息的死了?
  他說劍斷人亡。

  難道那日他震碎吻頸,便已絕了生機?

  肖紫衿漸漸覺得驚悚,莫非……莫非當真是自己……逼死了他?他一心一意要他死,如今他似乎真的死了,他卻覺得不可思議,無法接受,李相夷是不死的、是不敗的、是無論他如何對他、如何惡言相向揮劍相向也能存在的神祗啊……

  他怎麽能……當真死了?
  他是因當年的重傷而亡的嗎?

  那日他不肯就戮、不願自盡難道是因為——

  肖紫衿臉色霎時慘白——難道是因為他不願他親手殺他!他不願自己做下後悔之事、也不願婉娩知道他曾威逼他自盡——所以那時不能死!

  他若在那時死了,婉娩絕不會原諒他。

  所以他跳上漁船,去……別的地方……

  一個人死。

  肖紫衿雙眼通紅,他一個人死,他死的時候,可有人在旁?可有人為他下葬、為他收屍?
  回過頭來,海濱一片蕭索,幾時有了嗚咽之聲,幾個藍衣女子在遠處哭泣,紀漢佛臉如死灰,白江鶉坐倒在地,石水一言不發往回就走。

  肖紫衿仰首一聲長嘯,厲聲道,“你究竟死在哪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掘地三尺走遍天下,我也要把你找出來!”

  兩年之後。

  東海之濱。

  柯厝村。

  柯厝村就在雲厝村不遠,村外曬著漁網,村裡大小不過百余人,比起雲厝那是小得多了。

  一個人在屋後曬網。

  但見這人身材頎長,肌膚甚白,宛若許久不曾見過陽光,右手垂落身側,似不能動,他以一隻左手慢慢的調整那漁網,似乎做得心情十分愉悅。

  只是他的眼睛似乎也不大好,有些時候卻要以手指摸索著做事,有時要湊得極近方才看得清。

  “死蓮花!”

  有人在屋裡已經咆哮著追了出來,“老子叫你乖乖在屋裡休息,眼睛都快瞎了的三腳貓,還敢跑出去網魚!老子從京師大老遠來一趟容易麽?你就這麽氣我?”

  那曬網的人轉過身來,是熟悉的面容,眯起眼睛,湊近了對方多病看了好一陣子,似乎才勉強記起他是誰來,欣然道,“哦,施少爺,別來無恙。”

  方多病暴跳如雷!
  “施少爺?哪個是你施少爺?誰讓你叫他施少爺?老子是方多病!他奶奶的一個月不見你隻記得施少爺?他‘施’給你什麽了?老子派了幾百人沿江沿海找你,累得像條狗一樣,撿回來你變成個白癡,老子給你住給你吃給你穿,整個像個奶媽一樣,怎麽也不見得你叫我一聲方少爺?”

  李蓮花又眯起眼睛,湊上去仔仔細細的又將他看了一遍,笑眯眯的道,“哦,肖門主。”

  方多病越發跳了起來,氣得全身發抖,“肖……肖門主?那個王八蛋——那個王八蛋你記著他做什麽?快給我忘了,統統忘了——”他抓著李蓮花一陣搖晃,搖到他自己覺得差不多已經將那“肖門主”從李蓮花腦子裡搖了出去才罷手。

  “老子是誰?老子是方多病,當今駙馬,記得了嗎?”

  李蓮花再沒把他細看的興趣,“駙馬。”他轉過身又去摸那漁網。

  “你這忘恩負義,糊裡糊塗,無恥混帳的狗賊!”方多病對著他的背影指手畫腳,不住詛咒,奈何那人一心一意曬他的漁網,聽而不聞,且他現在聽見了也不見得知曉他在說些什麽。

  方多病忽的吐出一口長氣,摸出一塊椅子做了下來。

  死蓮花沒死。

  坐著漁船,順流而下衝出大海,被漁民撿了回來。

  沒死就好。

  雖然找到人的時候,這人右手殘廢,眼睛失明,神智全失,渾渾噩噩的就像條狗。

  但……沒死就好。

  像現在這樣,不記得是是非非,不再有聰明才智,喜歡釣魚就釣魚,喜歡種菜就種菜,喜歡養雞就養雞,有時曬曬太陽,和隔壁的阿公阿婆說幾句話。

  有何不好?

  有何不好?

  他的眼睛酸澀,他想他這麽想應當是看得很開的,卻仍會記起當年那個會和他一起在和尚廟裡偷兔子、會溫文爾雅微笑著說“你真是聰明絕頂”的小氣巴巴的李蓮花。

  這時曬網的人已經哼著些不知所雲的曲子慢慢摸索著走出了後院。

  他的後院外邊就是沙灘,再過去就是大海。

  有個青色長衫的人影淡淡站在外邊,似在看海。

  李蓮花鬼鬼祟祟的往後探了個頭,欣然摸到一處沙地,那沙地上劃著十九橫十九縱的棋盤,上面放了許多石子。他端正在棋盤一端做好,笑道,“第一百三十六手,你想好了沒有?”

  那人並不回身,過了一陣,淡淡地道,“我輸了。”

  李蓮花伸出手來,笑得燦爛,“一兩銀子。”

  那人揚手將一兩銀子擲了過去,突然問,“你當真不記得我是誰?”

  李蓮花連忙點頭道,“我記得。”

  那人微微一震,“我是……”

  “你是有錢人。”李蓮花一本正經的道。

  (吉祥紋蓮花樓·白虎 完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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