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
“四顧門”號稱重興之後,“佛彼白石”三人並未在小青峰久留,而是趕回百川院,處理一百八十八牢被破三牢一事。傅衡陽著手處理千頭萬緒的事務,如按照當年四顧門的規矩,調整人手,訓練新手,所招納的新人分屬何院何人手下也要理清,忙得他焦頭爛額。方多病一則不會分配人手,二則胸無大志,雖然對重興之事滿懷熱情,卻不過提供銀兩以供所需,這幾日無所事事,只在小青峰悶得無聊。
但小青峰上還有人比他更無聊更閑得發慌,那就是神醫李蓮花。小青峰上一無病人、二無死人,三來就算有病人或者死人他也不會醫,所以李蓮花這幾日都躺在傅衡陽給他安排的房間裡,手抱一卷《本草綱目》在睡覺。
“……聽說新四顧門裡誰都能得罪,就是方、多、病千萬不可去招惹……”李蓮花這日正巧沒有睡著,拿著塵拂撣房間裡的灰塵,突然聽到門外有人悄悄說話,他本無意偷聽,但那聲音卻不斷鑽進他耳裡。“那個女人殺另一個女人,就是被方多病看破,給抓了起來,以後我等千萬不要做壞事……”李蓮花把塵拂仔細收了起來,換了塊抹布擦櫥櫃,門口“咦呀”一聲,說話的幾人卻走了進來,“李樓主在哪裡?”
“啊……”李蓮花轉過身,只見進來的是三個“百機院”裡的弟子,一個高鼻小眼,一個長嘴暴牙,一個眼大如蛙,他識的這幾個都是“白雲派”司馬玉的高徒,前天投入四顧門的新人。“李蓮花不在?喂,掃地的,大爺給蚊子咬得滿身是包,你給點藥,看李蓮花有什麽好藥好水,快給擦擦。”開口的是長嘴暴牙的那位,一伸腿,果然那腿上都是給山上的蚊子叮咬的紅斑。李蓮花又“啊”了一聲,那高鼻小眼的怒道:“啊什麽啊?快給大爺拿藥來!”李蓮花尚未說話,眼大如蛙的人笑道:“大家……何何何何必那麽大大大聲,人人人家又又又沒說不不不不給……”李蓮花歉然道:“治蚊子咬的藥我沒有……”長嘴暴牙的那位撓著紅斑怒道:“怎會沒有?傅衡陽說李蓮花擅治天下頑疾,死人都能治活,何況只是幾隻蚊子?”李蓮花慚慚的道:“沒有……”那人勃然大怒,“我不信在這山上住的這幾百人,人人不用蚊蟲叮咬的藥膏,你走開,讓大爺自己找!”李蓮花道:“我桌子還沒抹完,請各位稍等我打掃乾淨,再找不遲……”他一句話沒說完,長嘴暴牙之人已經一手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其余二人打開抽屜一陣亂翻,除卻一些什麽《金石緣》、《繡鞋記》、《天豹圖》之類的傳奇小說,便是些抹布塵拂,此外衣裳兩件,鞋子一雙,雖有藥瓶不少,其中卻沒有藥物。長嘴暴牙之人不免覺得被那蚊子咬過之處越發癢了,“藥在何處?”李蓮花道,“本門中人武功高強,氣行百竅,發於肌膚,衣裳如鐵,那小小蚊蟲如何咬得進去……”三人變色,正要動手痛打,驀地長嘴暴牙之人“哎呀”一聲,臉色一變,雙眼翻白,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其余二人大吃一驚,齊聲叫道:“他奶奶的,那女鬼說的竟然是真的!”李蓮花也是吃了一驚,急忙將那人扶起,只見片刻之間,那人身上的紅色斑塊已遍布全身,觸手灼熱,“他撞見了什麽女鬼?”
剩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道:“咱哥倆三在小青峰下逛街吃飯,有個戴著奇奇怪怪面具的女人上來問咱們是不是白雲派的弟子,我等自然說是了。那女人又說白雲派沒有什麽本事,只有一群膿包。我等自然十分生氣,大哥包牙便說我白雲派雖然武功很差,人長得也醜,但是有一樣本事天下無雙——我白雲派的內功心法雖然沒什麽用處,卻可令人十日十夜不睡,也不至於發困。聽說我派前輩當年是乾那梁上勾當的,所以練了這門內功,後來傳給我師父,又傳到我兄弟三人,這世上只有白雲派弟子是最不容易睡覺的人。那女人聽了嘲笑大哥,說不睡覺也算本事?包牙大哥又告訴她我等三人是江湖中熾手可熱的看門高手,無論何門何派都以請到我等兄弟看門或者看牢為榮。那女人又說那你們三人不去看門,到小青峰來做什麽?我等自然說是聽聞四顧門大名,特地前來替它看門的。那女人又問說我等到底看了什麽?包牙大哥自然又告訴她我們看的就是前幾天在肖紫衿婚禮上行凶的那個女人,叫做康惠荷。那女人又問說那個女人現在哪裡?我等自然說因為肚子餓了,要出來吃飯,那個女人捆了起來,就放在師父床底,暫時放一會兒不要緊的,我等兄弟很快便回去了。那女人聽完之後便走了,從她衣袖裡飛出幾隻黑蚊子,我兄弟一人拍死了一隻,結果就起了一身紅斑。那女人又回頭說,看我們兄弟忠厚老實,毒死我們也就算了。咱們隻當她胡說八道,被蚊子叮一口也會死……那被螞蟻咬一口也會死、被小雞啄一口也會死、被跳蚤咬一口也會死,哈哈哈,她當我們沒被蚊子叮過嗎?……”
李蓮花連連點頭,“像幾位英雄這樣的驚世奇才,自是知道被蚊子咬是萬萬不會死的。包牙包大哥,你還聽到我說話麽?”那口吐白沫的包牙微微點頭,表情痛苦異常。那高鼻小眼的叫做高壁,眼大如蛙的叫做嚴塔,三人一起看著李蓮花,只見他臉露微笑,手指點到包牙胸口“期門”穴,頸後“曲池”穴,足趾“足竅陰”,手指“中渚”四穴,“是不是比較不痛了?”包牙點了點頭,李蓮花的手指帶著一股古怪的溫熱,點上四穴,他身上的劇烈痛楚就減輕許多,只聽李蓮花微笑道:“只要三位英雄每日像這樣在自己身上按幾下,最好每日內息都在這四穴走一走,那便成了。”高壁大喜,湊上來,“掃地的你也幫我按幾下。”李蓮花在他身上也點了四下,他這四指點下,高壁雖然尚不覺得什麽,若是脫了衣服便可見一個顏色鮮明的紅印,李蓮花指上帶有“揚州慢”之力,那又豈是尋常手指能夠比擬的?替三人逐一點過四穴,那三人一聽不必塗抹藥膏服用藥物,自己身上的癢痛又已大好,便自歡天喜地的走了。
“李樓主號稱神醫,果然名不虛傳。”窗外有人笑道,“這‘黑珍珠’之毒,殺人無算,能不需藥物,舉手就已治好,實是神乎其術。”李蓮花啊了一聲,“不敢、不敢,不知傅軍師前來,有失遠迎……”那從門口輕彈白衣,帶著瀟灑笑意走入的少年自是傅衡陽,只聽他朗朗的道:“這三個活寶將康惠荷塞入司馬玉床底,若不是我去換了地方,想必康惠荷真給角麗譙劫了去。本來還擔心他們身上中毒難治,李樓主卻不但醫好劇毒,還教授了一手療毒心法給這三個活寶,只是如此苦心,他們是否能領會,可難說得很。”李蓮花對他凝視半晌,微笑道:“傅軍師英雄少年,足智多謀,李蓮花佩服得很。”傅衡陽既然號稱“狂妄”,對這等讚美之辭自是從不客氣,“李樓主,小青峰上如今兩百二十八人,有兩百二十五人我自信了如指掌,只有三人,我尚無信心。”李蓮花誠心誠意的請教,“不知是哪三人?”傅衡陽牢牢的盯著他,答非所問,“我不是看不透,是‘沒有信心’說我已看透……李樓主,這三個人,一個是李蓮花、一個是李相夷、一個是我自己。”李蓮花嚇了一跳,“李相夷?他也在小青峰上?”傅衡陽仰首一聲長笑,“他既然把屍身葬在山上,自也算上一份。李相夷少年行事任性之極,平生最不喜假話,卻又喜歡別人對他吹牛拍馬,待人苛刻冷漠,自視極高,這分明是年少輕狂,心性未定所致。我曾花費一年時間精研李相夷平生所為,此人當得上一個‘傲’字,若是活到如今,成就決計遠超當年,只是他所行事,眾多矛盾,心性既然未定,我自也不敢說看透。”李蓮花苦笑,“你很了解他。”傅衡陽又道,“而李樓主你——我平生不信起死回生之事,世上卻有一人能倚仗這四字名揚江湖,並且近年以來,江湖數件隱秘殺人之事,凶手被擒都和你有關。如此人物,上山數日都在睡覺,不得不讓人想到諸葛蟄伏,隻盼有人三入茅廬。”
隻盼有人三入茅廬?李蓮花乾笑一聲,“其實是最近天氣很好,那張椅子躺上去又舒服得很,所以……”傅衡陽打斷他的話,“李樓主深藏不露,我不敢說看透。”李蓮花聽他口氣,雖是說“不敢說看透”,語氣卻是肯定無比,估計也難以反駁,隻得勉勉強強認了自己是“深藏不露,諸葛蟄伏,隻盼有人三入茅廬”,歎了口氣,“那為何連自己也看不透?”傅衡陽毫不諱言,“我本狂妄之輩,如今為四顧門百機院之首,四顧門若日益發展壯大,難說數年之後,我為江湖謀福之心,仍如如今般純粹。”李蓮花微微一笑,“那你可會學笛飛聲,想要稱霸天下?”傅衡陽搖了搖頭,突然一聲大笑,“我不知道,所以說,連我自己都看不透自己……哈哈哈哈……”李蓮花也跟著胡亂笑了幾聲,“哈哈哈哈……”
傅衡陽的笑聲倏然而止,目光犀利的盯著李蓮花,“你絕非泛泛之輩,瞞不過我的眼睛。在這小青峰上,既是四顧門重興之地,便絕不容有人放肆,無論你究竟懷有何等心計,所作所為如有違反四顧門門規之處,都請李樓主想及——還有我傅衡陽在。”李蓮花聽得連連點頭,認真道:“極是、極是……”傅衡陽袖子一振,“還有——李樓主若是覺得自己是千裡良駒未遇明主,因此不願大展才華,傅衡陽願做君之伯樂。四顧門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李樓主身懷絕技,正能夠大展拳腳,為江湖立百世不忘之豐碑。”李蓮花連聲應道:“多謝、多謝。豈敢、豈敢……”傅衡陽一笑而去,“言盡於此。”李蓮花連忙道:“慢走、不送。”待到看傅衡陽遠去,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位傅軍師確是聰明得很,才華橫溢,只是料事不大準……
窗外陽光仍舊和煦溫暖,他躺回那張大椅,不知不覺又犯上一陣困意,不免將《本草綱目》再次壓在臉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