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問蓮根 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吉祥紋蓮花樓裡不住傳出敲打之聲,李蓮花滿頭木屑,十分專注的把已修補好的木牆表面拋光,然後上一層清漆。這棟原本很寬敞的木樓裡此時滿地木屑鐵釘抹布,十分紊亂。
窗外有鳥在叫,聲音很是清脆。他看窗外的鳥,那是一隻太平鳥,稍微停頓了一下便振翅飛走,秋深了,再過不久連鳥雀都罕見。
“李小花,快點快點。”有人搬了他的椅子坐在大門外,興致盎然的正在吃一隻烤雞,金黃香嫩的烤雞在深秋日光下映得越發令人饞涎欲滴,何況那人還搬了李蓮花的桌子出來,桌上放著一瓶十分有名的美酒,叫做“葡萄”。這搬了人家桌椅出來坐,桌上放了美酒卻隻倒進一個酒杯的惡客,當然就是江湖“方氏”的大公子方多病。莫小看他帶來的這隻烤雞和這瓶“葡萄美酒”,那隻烤雞據說是雪山松雞與蘆花雞之後代,用桑木慢火加蜜以及十數種神秘調料精心烤就,而那瓶美酒則是朝廷贈與“方氏”的自西域進貢來的供品。方多病攜帶兩樣美味來看望老友,當然美酒和烤雞都是進了他自己的肚子,他不過來借李蓮花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而已。
“啊……”李蓮花本在看鳥,聞言轉過頭來,很遺憾的看著那隻已千瘡百孔的烤雞,“快要好了,我本已餓了,但看著你的雞,突然又不餓了。”方多病對著雞腿大咬一口,十分享受的問:“怎麽不餓?”李蓮花歎了口氣,“你若是帶來一隻整雞,那也罷了,這隻雞給搞得就跟狗啃的一樣,讓人哪裡有心情……”方多病這次卻不生氣,笑嘻嘻的吃肉喝酒,“是麽?我一早知道,李小花的話是萬萬不能信的。”李蓮花又歎了口氣,“你又變聰明了。”方多病喝酒喝得嘖嘖有聲,“五天后是肖紫衿和喬婉娩的大婚,我家收到喜貼這就要讓方大公子送紅包去了,蓮花你去不去?那個媚眼在你臉上飄來飄去的姓蘇的小姑娘定在那裡,其實我實在想不通,論長相,本公子比你清弱俊美,論氣質,本公子比你溫文爾雅,論風度,本公子一貫翩翩,而且從不裝傻騙人,忠厚老實又誠懇可靠,居然遇見的許多小姑娘都喜歡往你臉上瞟媚眼,真是奇怪也哉……”李蓮花斯文的抖了抖衣袖上的木屑灰塵,微微一笑,“因為我比你有名。”方多病噎了一口雞肉,瞪起眼睛,“這倒也是……你比本公子有名的確又是一件奇怪也哉的事……死蓮花,李小花,五天后的大婚你最好跟我一起去,這是我家老爺的意思,你若不去,我就綁了你去。”李蓮花吃驚的看著他,“你家老爺的意思?”方多病斜眼看著他,“你不明白?”李蓮花立刻搖頭,“我當然不明白。”方氏的“老爺”養尊處優,與朝廷達官貴人交往密切,素不過問江湖閑事。
“你忘了?我有個嬌滴滴的小姨子,也很喜歡往你臉上飄媚眼的……”方多病笑嘻嘻的道,“雖然上次你給她看病,害她上吐下瀉了三個月,但是她卻沒有怪你。”李蓮花大吃一驚,“啊……”方多病悠悠的道,“我家老爺也覺得小姨子年紀不小,難得有人讓她一見鍾情,所以他有意思要招你做我小姨丈。這次肖紫衿的婚禮,衝著他的面子我家老爺也會去,要我綁了你去給他仔細瞧瞧……”李蓮花立刻搖頭,“如此不妥,大大的不妥。”方多病心情十分愉快的繼續喝酒吃肉,“其實我那小姨子雖然嬌滴滴,做作又無聊,但的確美得很……”李蓮花又搖了搖頭,突地一笑,“其實肖……大俠的婚禮,我本就會去,只是萬萬不是為了做你姨丈。”方多病倒是有些意外,停下酒杯,“你會去?”李蓮花正色道:“不但會去,還要送一份大禮。”方多病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真的?”李蓮花點頭,“真的。”方多病道:“我信你才有鬼。”
扁州,百草坡,野霞小築。
時已是深秋,小青峰百草坡的草色已近微黃,山風瑟瑟,雖是新婚將近也有幾分喜氣,卻不脫八分蕭索。幾縷黑煙在山風中消散,點點帶著火星的紙燼刹那隨風高飛,蹁躚向天空深處,風中混合著著煙火、泥土和草梗的味道,令人一聞便知,有人在上墳。
天色黃昏,百草坡野霞小築門前不遠有一處石林,石林之中有片不小的水潭,潭水深不可測,水潭旁邊立著一個簡單的石碑,石碑之後是一個土塚。
碑前未曾燒盡的冥紙仍在飄零,墳前煙火未盡,兩人並肩跪在墳前,默默無語,似是已經跪了很久了。那兩人是一男一女,男子身著紫袍,身材挺拔修長,側望面貌英俊,目光炯炯,頗具懾人威勢;女子一襲白衣,身材婀娜,一頭烏發綰了個髻子,未帶金銀飾物,卻在鬢邊插了朵白花。
這二人正是五日後將要成親的主兒,“紫袍宣天”肖紫衿和李相夷的紅顏知己喬婉娩,兩人所拜的是李相夷的衣冠塚,並肩跪在衣冠塚面前,也已跪了半個時辰之久了。兩人都未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那碑上“摯友李相夷之墓”七字,彼此出神。
“真快……已經十年了……”跪了許久,喬婉娩終於緩緩的道,“已經十年了。”她的面貌嫻雅端莊,並非十分嬌豔,卻別有一份溫婉素淨之美,語調聽不出是悲是喜,似是十分茫然。肖紫衿緩緩從墳前站了起來,振了振衣袍,“十年之中,你我之間,並未對不起他。”喬婉娩點了點頭,卻仍跪在李相夷墳前,垂眉閉目,不知在想些什麽。肖紫衿伸手將她扶起,兩人相依相伴,緩步走回野霞小築,慢慢關了大門。
肖紫衿和李相夷相識在十二年前,那時候李相夷十六歲,他二十二。彼時笛飛聲尚未組成金鸞盟,江湖安逸,他和李相夷、以及後來成為四顧門二門主的單孤刀三人結拜兄弟,時常遊山玩水,飲酒比武,有過一段年少輕狂的歲月。而後笛飛聲禍害江湖,李相夷非但武功了得,而且才智過人,在江湖中影響日大,他和單孤刀漸漸成了小兄弟的副手。幾年後單孤刀在松林一戰中戰死,李相夷墜海失蹤,風光一度的四顧門風流雲散,其中無盡寂寥,個中滋味,除了他之外,又有誰知道……他扶著喬婉娩回到野霞小築,屋中早已布置得喜氣洋洋,張燈結彩,不若門外蕭索。看了一眼喬婉娩幽黑的眼瞳,肖紫衿突然問:“你還是忘不了他?”喬婉娩微微一顫,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知道。”肖紫衿並不意外,背過身去負手站在窗前,山風颯颯吹得他衣發飛飄,只聽身後喬婉娩靜靜的道:“我只知道對不起你。”
“嫁給我吧。”肖紫衿道,“終有一日,你會忘了他的,你也沒有對不起他。”喬婉娩微微一笑,“早已答允嫁給你了,嗯,我們沒有對不起他。”肖紫衿回過身來,伸手搭住她的肩膀,“你是豁達女子,不必在意旁人說些什麽,五日之後,我要世人都知道,今生今世,你我白頭偕老,永不分開。”喬婉娩點了點頭,緩步走到窗前與他並肩,窗外夕陽西下,樹木秋草皆染為金黃,十分溫暖和諧。
八月十二日。
距離肖紫衿和喬婉娩的婚禮尚有三天。扁州小青峰下已熱鬧非凡,“小喬酒樓”、“武林客棧”、“仙侶茶館”等等地方早已人滿為患,無處睡覺的武林人不免有人掛出條繩子,躺在繩上睡覺,而既然有人橫繩而睡,必定有人大為不服,在橫繩的對面地上橫兩根狼牙棒,躺在上面睡覺。而既然有人睡狼牙棒,不免也有人睡梅花樁、有人倒吊著睡、有人睡在筷子般細的樹梢上、有人睡在水面上、有人在大石上睡覺,第二天醒來大石給他睡成了石渣子……等等等等稀奇古怪的睡法隨處可見,聽說其中最聳人聽聞的是有人睡在蜘蛛網上,還有人把自己的刀倒插在地上,直接睡在刀尖上,也不知真的假的……
李蓮花和方多病是在八月十一日乘方家的馬車來的,所以睡在武林客棧天字一號房的床上——那房裡本來有客,但是他先被方多病一手“立紙如刀”,把薄紙插入木桌的本事嚇得魂飛魄散,而後拔起插入木桌的那張五十兩銀票跑得猶如兔子般快——方多病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人並非來參加肖紫衿的婚禮,不過是個路過扁州的客商。
武林客棧最好最舒適的房間共有四間,都號稱天字一號。李蓮花住了左邊一間,李方多病住了左二,而右邊第一間住的就是蘇小慵,右邊第二間住的正是赫赫有名的“乳燕神針”關河夢關俠醫。方多病和李蓮花是在吃飯的時候遇見蘇小慵,而後結識關河夢的,雖然住在隔壁,方多病卻覺得這位疾惡如仇的江湖俊彥對李蓮花並無好感,這點讓他好奇得很。
李蓮花的房間裡,此時四人正坐在一起喝酒。蘇小慵換回女裝之後並不十分嬌美,個子高挑身材乾癟。方多病私心覺得她還是男裝俊俏得多,無怪假扮男人像得很。關河夢英挺秀拔,只是不善言笑,為人十分認真嚴謹,和李蓮花大大不同。
“李前輩,我在十五日前收下一個病人。”關河夢與李蓮花結識之後一開口便要討論醫術,方多病十分耐心的聽著,偷眼只見蘇小慵的目光在兩個男人之間轉來轉去,心意不定,不免暗暗好笑。關河夢道:“該病人血虛體弱,自言日見鬼魅,驚悸怔忡,夜不能寐,而後持刀殺人,十分狂躁。我用黃連、藍汁、麥門冬、茵陳、海金沙、紫參、白頭翁、白薇、白鮮皮、龍膽、大黃、芍藥十二味藥水煎連服數日,未見效果,以銀針刺穴可暫壓狂躁,卻不能治本,不知李前輩有何看法?”李蓮花道,“可以嘗試加一味虎掌。”方多病一口冷酒差點噴了出來,虎掌?老虎的腳掌?卻聽蘇小慵咦了一聲道,“虎掌有劇毒,下藥需謹慎。”關河夢搖了搖頭,“壽星丸之說本草有載,只是……”他沉吟了半晌,“只是想那天南星本是藥草,在土坑中倒入三十斤紅熱木炭加五升烈酒悶上一日一夜,那……那豈非成了草木灰……”李蓮花想了想,“病人若是武林中人,內力不弱的話,不妨將新鮮虎掌直接服下。”關河夢大吃一驚,和蘇小慵一起瞪著李蓮花,半晌說不出話來。方多病聽得莫名其妙,全然不知所雲,不知李蓮花所說的“虎掌”和關河夢所說的“天南星”乃是同一種劇毒藥草,又稱“虎掌南星”。虎掌味苦性溫,有劇毒,有化痰消淤,祛風止痙之效,《本草綱目》中有載,醫治驚悸、狂惑之症,可用“壽星丸”。用虎掌一斤,掘一土坑,以炭火三十斤燒紅,倒入酒五升,滲乾後把天南星放入其中,用盆蓋住。第二日取出研末,加琥珀一兩、朱砂二兩,以生薑汁調面做成丸子,煎人參、石菖蒲湯送下,稱為“壽星丸”。虎掌大毒,用藥需謹慎,未經炮製輕易不可內服,李蓮花居然要病患將劇毒直接服下,那無疑是以內力修為與劇毒博一次性命。
酒桌上氣氛僵滯了一會兒,關河夢慢慢的道:“李……你這是在殺人……”他本想稱呼“李前輩”,但心裡委實驚怒交集,這“前輩”二字,卻難以出口。李蓮花道:“若他是因為中毒瘋癲,將虎掌直接服下,應該能夠清醒。若是內力不足抗毒,可以泡水再服,虎掌雖有劇毒,卻能延遲或者縮短瘋癲發作的時間……”關河夢和蘇小慵不知李蓮花不通醫術,只是驚疑,方多病卻是大大的吃驚,李蓮花對醫術一竅不通,此時卻居然敢說虎掌可以醫治瘋癲,真的是很奇怪……
“你怎知病患是中毒瘋癲?”關河夢沉聲問。蘇小慵知道關河夢說到的“病人”指的是他的好友“龍心聖手”張長弓,張長弓被人下了迷魂之毒,已瘋癲了數月之久,關河夢醫治半月,始終不見起色。李蓮花一怔,歉然道:“啊……我隨口說說……”關河夢臉現慍色,“治病救人,若無十分把握豈可輕言?你可曾如此醫好病患?”李蓮花張口結舌,關河夢雖不再說話,方多病已看得出他心下不快之極,一開始對“吉祥紋蓮花樓主人”尚有幾分敬意,說到如今,關河夢對李蓮花已是大有成見。突見關河夢對蘇小慵瞪了一眼,方多病猛然醒悟為何這位關俠醫一開始對李蓮花就不大親熱,他心下大笑,這位俠醫敢情對義妹傾心李蓮花大為不滿。李蓮花見關河夢神色冷淡,滿臉歉然坐在一旁,方多病對他翻了個白眼,蘇小慵卻道:“關大哥你又怎知李……李大哥他不曾以新鮮虎掌醫好病人?李大哥是當世名醫,虎掌雖有劇毒,說不定正是因為有劇毒,所以對某幾種瘋癲十分有效呢。”李蓮花啊了一聲,尚未附和,關河夢冷冷的道:“你可能確保病人服下天南星一定能夠痊愈,絕不會死?”李蓮花苦笑道,“不能。”關河夢“砰”的一聲拍案而起,大怒道:“那你便是以病患試驗藥物,草菅人命!”
李蓮花和方多病都嚇了一跳,蘇小慵叫了一聲“關大哥!”關河夢疾惡如仇性子耿直,脾氣雖不甚好,對待病患卻極有耐心,她也很少見他如此大怒,但以活人試藥乃極其殘忍惡毒之事,她也隱約明白。方多病打圓場陪笑臉,“服下劇毒也無妨,只要有人以至純內力化解,不會有性命之憂,哈哈哈。”關河夢氣極反笑,“這等功力世上幾人方有?李相夷?笛飛聲?少林元化掌門?”方多病正要辯說他家方而優方老爺子也有這等功力關河夢你竟敢看不起他家祖宗……李蓮花已用一杯酒堵住他的嘴,微笑道:“我突然困了。”關河夢摔袖便起,拂然道:“告辭!”頭也不回,拂袖而去。蘇小慵看了李蓮花一眼,頓了一頓,欲言又止,終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追著關河夢出去。方多病差點被李蓮花那杯酒嗆死,好不容易喝下,怒道:“你幹什麽?”李蓮花歎了口氣,“我怕你再說下去,關少俠要拔劍殺人。”方多病揉了揉被酒嗆得難受的喉嚨,嘀咕了一聲,“還不是你不懂裝懂胡說八道,讓他暴跳如雷?”李蓮花喃喃的道:“下次定要說李蓮花對醫術半點不懂,一竅不通,無論頭疼腦熱,傷風咳嗽都萬萬不要來問我……”方多病忍不住好笑:“你要是說你一竅不通,他必定也要生氣。”兩人面面相覷,突然大笑,又飲了兩杯酒,各自沐浴上床。
一夜好眠。第二日起床的時候,關河夢早已起身,不知上何處去了,蘇小慵一人獨坐客棧樓下一桌,見李蓮花和方多病下來,微微一笑。李蓮花報以十分抱歉的微笑,振了振衣角,和方多病在她桌邊坐了下來。
“李大哥早。”蘇小慵今日一身淡紫色長裙,略施脂粉,倒是比昨日美貌許多,不知是為誰梳妝。方多病白衣皎潔,施施然在她身邊一坐,“不問方大哥早?”蘇小慵規規矩矩的又道了一聲,“方大哥早。”李蓮花溫言詢問關河夢何處去了,蘇小慵道關河夢正在小青峰下等候要一同上山道喜的“風塵箭”梁宋、“紫菊女”康惠荷、“白馬鞭”楊垂虹和“吹簫姝”龍賦婕。這四人並不相識,但都曾受過關河夢救命之恩,此次肖紫衿宴請天下武林客參與他的婚禮,這些後生晚輩也都遠道而來,關河夢早到幾日,為朋友定下房間,此時已去接人。
方多病大讚如關河夢這等俠士古道熱腸,李蓮花連忙買了八個饅頭,倒了八杯茶水等候關河夢五人歸來。蘇小慵見李蓮花極認真的擺放饅頭的位置,即覺得好笑,又心裡甚是溫馨,李蓮花人極聰明,又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卻從未自視甚高,看他買饅頭的模樣,如何能認得出他是一位醫術通神而又才智絕倫的奇人?
“今日已是十三。”方多病道,“再過兩日,就是婚期。”蘇小慵呷了一口茶水,“喬姐姐真是令人羨慕,能和李相夷這樣的奇人相遇,而後又有肖大俠這樣的癡情男子守護,十年……”她輕輕歎了口氣,“是多麽漫長的歲月,肖大俠從未離開過喬姐姐身邊。”方多病奇道:“你認識那兩個人?”蘇小慵點了點頭,“我和關大哥八月初八已經來到,上小青峰遊玩的時候遇見了他們,他們正在給李相夷的衣冠塚上香。”李蓮花微微一笑,“斯人已矣,活著的人只要過得好,死者就能安心,倒也不必如此執著。”蘇小慵卻道:“那不過是李大哥你自己的想法,江湖上還是有不少人說喬姐姐一女配二夫,說她心志不堅,移情別戀,再難聽的我都聽過。”她哼了一聲,“李相夷已經死了十年了,憑什麽女人就要為男人守活寡一輩子?喬姐姐又沒有嫁給李相夷做妻子。”方多病插口道:“這罵人的人多半在嫉妒肖紫衿。”蘇小慵愕然,“嫉妒?”方多病一本正經的道:“他心想:喬婉娩你會變心怎麽不變到我這裡來,竟變到肖紫衿那裡去?你若變心嫁給了我,便是從良;嫁給了肖紫衿,就是蕩婦。”蘇小慵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後又忍住,“你這話讓肖大俠知道,定要打破你的頭,他無比敬重喬姐姐。”方多病好奇,“怎麽敬重?”蘇小慵道:“肖大俠待喬姐姐很溫柔,他雖然不常看她,但是喬姐姐無論要做什麽、在想什麽,他都知道;喬姐姐要做任何事他都不反對,再小的事他都會幫她做。我真是羨慕得很……”李蓮花聽著,突而微笑,眼色也甚是溫柔。方多病卻道:“肖大俠也忒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難道他娶了老婆,還要給老婆擦桌掃地,洗碗做飯不成?”說到擦桌掃地,他看了李蓮花一眼,心裡一樂:這死蓮花若是娶了老婆,倒是必定在家裡擦桌掃地洗碗做飯的。
“這個……喬姐姐想必不至於讓肖大俠如此吧?”蘇小慵皺眉,被方多病一說,她還真不敢說肖紫衿婚後就不會在家裡擦桌掃地。方多病本在胡說,見她當了真,心裡暗暗好笑,十分得意。幾人正在閑談胡扯之間,突見門外一陣馬蹄,有幾個人在武林客棧前下馬,快步走了進來。
蘇小慵叫道:“關大哥。”當先進來的是關河夢,一身黑色長袍,十分英挺,見李蓮花和方多病和蘇小慵同桌而坐,臉色微沉,卻不失禮數,“兩位早。”李蓮花連連點頭,“早、早。”方多病卻往他身後張望,關河夢身後四人兩男兩女,兩名男子一人作書生打扮,一人身著緊裝。書生打扮的那人腰上懸掛玉佩的腰帶乃是一條軟鞭,自是“白馬鞭”楊垂虹,據說此人一手“白馬金絡鞭”在天下鞭法中可排第五。灰袍緊裝之人是“風塵箭”梁宋,此人的武功並不怎麽高明,但是為人誠懇勤毅,俠名甚隆。兩名女子一位嬌美明豔,身著綠色衣裙,是“紫菊女”康惠荷;另一位卻是一襲布裙,不施脂粉,天然一股書卷之氣,正是“吹簫姝”龍賦婕。
幾人相互介紹,不住拱手,一陣“久仰久仰”之後,終於坐了下來,對同桌之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吉祥紋蓮花樓主人和“方氏”少主也是十分驚訝,尤其李蓮花以神秘聞名,卻居然是如此文雅尋常的一介書生,不免都是心下詫異。略飲了幾杯茶水,攀談起來,方多病才知道這幾位俠少俠女,不僅被關河夢救過性命,也被肖紫衿救過性命。“風塵箭”梁宋道:“我生也晚,未曾趕上四顧門和金鸞盟的那一場大戰,但有幸在兩年之前月支窟一戰與肖大俠有過一面之緣,肖大俠相貌英俊,為人瀟灑,和喬姑娘確是天生一對。”康惠荷抿嘴微笑,“肖大俠確是英俊瀟灑,但也未必天下無雙,梁兄武功雖然不及,英雄俠義卻猶有過之。”這位姑娘容貌美麗,嘴巴很甜。與她同來的“吹簫姝”龍賦婕卻是嫣然一笑,“梁兄英雄俠義猶有過之,也有人英俊瀟灑與英雄俠義都不遜於……”康惠荷滿臉生暈,嗔道:“龍妹妹!”龍賦婕似笑非笑的看著關河夢,舉杯喝了口茶,拿起面前的饅頭,悠悠撕了一片,吃了下去。
方多病饒有興致的看著關河夢,李蓮花規規矩矩的喝茶,目不斜視。梁宋輕咳一聲,他早知康惠荷傾心關河夢,關河夢卻似乎對蘇小慵較為特別,為避免關河夢尷尬,他向楊垂虹道:“楊兄遠道而來,不知帶了什麽賀禮?”楊垂虹本是翩翩公子,也不小氣,當下從袖中取出一個如折扇大小的木盒,“這是兄弟的賀禮。”康惠荷好奇,“這是什麽?”方多病也好奇得很,這木盒長約一尺,寬約兩寸,“這裡面是什麽?筷子?”楊垂虹一笑打開木盒,只見木盒中光華閃爍,卻是一支奇短奇窄的匕首,精鋼匕首必是寒光閃爍,這匕首卻煥發著一種奇異的粉紅光澤,煞是好看。方多病看了一陣,突道:“小桃紅!”楊垂虹點頭,讚道:“方公子果然好眼光,這正是五十六年前‘天絲舞蝶’桃夫人的那支‘小桃紅’!”龍賦婕頗為驚訝,“聽說此匕斬金斷玉,鋒銳非常,更為可貴的是此匕所在之處,神兵之殺氣可令蚊蟲絕跡,猛獸避走,是防身神物。你從何處得來?”楊垂虹頗有自得之色,“‘小桃紅’是兄弟偶然從當鋪見得,重金買下。肖大俠於我有救命之恩,此匕贈與喬姑娘再合適不過。”
眾人紛紛點頭,當下相互詢問賀禮。龍賦婕帶的是一支鳳釵,明珠為墜黃金鏤就,十分昂貴,最珍貴之處是短短三寸來長的釵身上細細刻有陸遊“鳳頭釵”那一闕詞六十個字,字字清晰,筆法流暢,確是一件名品。幾人嘖嘖稱奇,心下卻不免覺得新婚之際,這釵上刻這首詞未免不吉,但此釵乃是古物,倒也難以苛求。康惠荷的賀禮是一盒胭脂,那胭脂顏色嬌豔明媚,卻是西域奇花所製,常用能夠駐顏,又能當作金瘡藥使用,塗在創口之上頗有奇效。梁宋帶來一副字畫,乃是當代書法名家所寫之“郎才女貌”四字。關河夢和蘇小慵未帶賀禮,方多病的賀禮卻庸俗得多,乃是白銀萬兩,以及“葡萄美酒”二十壇、各色綾羅綢緞十匹,異種花卉一百品。這些賀禮由方而優方老爺子率眾帶來,方多病代表方氏將於八月十五交與肖紫衿。
但若是說方多病庸俗,李蓮花便是小氣了,他的賀禮……是一盒喜糖。方多病目瞪口呆,半晌道:“要不這異種花卉一百品便算你送的如何?”其他幾人看著那盒喜糖,心下或是鄙夷,或是詫異,李蓮花卻是不肯,硬要送與肖紫衿夫婦一盒喜糖,眾人都是皺起眉頭,暗道這人不識時務,肖紫衿和喬婉娩是何等人物,你送去一盒不值一吊錢的糖果,豈不是當面給人難堪?李蓮花拍了拍他那盒喜糖,小心翼翼的包了起來,當作寶貝一般,方多病心裡悻悻然:原來這就是李蓮花的“大禮”?不過這李小花是隻鐵公雞,小氣得很,花五個銅板買盒糖果,的確也是個“大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