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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臨》697.第678章 天子
  第678章 天子
  後園,
  前院裡,
  停著一輛馬車。
  馬車很大,裡頭升著小爐,還算暖和。
  燕皇坐在馬車內,身上,蓋著一條毯子。
  魏忠河進入馬車,從懷中,掏出一枚紅色的丹藥。
  這類煉丹爐裡出來的丹丸,有一個規律,顏色越鮮亮,毒性,就越強。
  魏忠河身為煉氣士,自是清楚這些門道的,畢竟,煉丹之術,只是煉氣士最底層最低級的玩意兒,也就那些騙吃騙喝的江湖術士才會去鼓弄它。
  燕皇伸手,將這一粒紅丸捏在指尖,而後,送入口中。
  吞咽的動作,有些艱難,燕皇脖子向上一挺,強行用手順著自己的脖子,將丹丸咽了下。
  再低下頭時,
  額頭上,已然出了虛汗。
  “陛下,茶。”
  魏忠河馬上遞上一杯茶。
  燕皇接了,
  茶水滾燙,
  燕皇卻毫不在意,近乎兩口就悶了下去。
  隨後,
  燕皇身子靠在了馬車車壁上,
  雙手,
  垂放在身側。
  魏忠河默默地蹲侯在一旁,低著頭,不敢說話,也不敢看。
  而這時,
  後園外圍,
  出現了一支騎兵,人數在兩千騎左右,是李良申麾下鎮北軍的一支。
  這支兵馬的遊擊將軍以及參將齊齊下馬,
  跪伏在了後園門口。
  身後,他們所帶來的騎士,也全都下馬,單膝跪伏在地。
  李良申曾說過,他的這一鎮鎮北軍,滯留在京畿之地,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在別人看來,可能他是一把懸於京畿之地的不穩定的刀,但實則,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把刀上,到底被侵入了多少鏽蝕。
  當年,
  鎮北軍上下,是三軍用命,打算幫自家侯爺奪得龍椅的;
  但伴隨著那一出馬踏門閥,郡主入京,半數鎮北軍東進入征途,明眼人都看清楚了,鎮北侯,不想反。
  他不僅不想反,還堅定地站在燕皇的身後,為燕皇助力。
  很多人,
  為此遺憾了。
  軍中,有李富勝之流;地方上,有許文祖之流;
  遺憾,是遺憾,但這畢竟不是什麽壞情況,大燕,終究還是大燕,燕軍,終究還是在黑龍旗幟的引領下,為大燕而戰。
  所以,李富勝現在你說他是鎮北軍還是靖南軍的一部,真的很難說清楚了;
  而許文祖,也早早地將自己看作大燕朝廷的封疆大吏,鎮守著晉地。
  他們尚且如此,
  下面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畢竟,
  燕皇功高蓋世,一代雄主,名正言順,正統皇帝!
  畢竟,
  如今的大燕,開疆滅國,百戰不殆!
  這種情況下,
  朝廷,
  皇帝,
  想要拉攏分化軍頭子,簡直不要太容易,而且那些被拉攏的將領,完全沒什麽負疚感。
  是自家侯爺要當忠臣的,而且,自己又不是叛國,是忠誠於大燕的皇帝,有什麽不對?
  所以,
  這就是為什麽那一晚六皇子大婚時,郡主想殺姬成玦,李良申和七叔,近乎是兩個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謀劃了這一切。
  為什麽不調兵?
  不僅僅是不想把事情鬧大……
  而是,
  天知道自己一道軍令下去,城外的那一鎮鎮北軍,到底能有幾成願意提刀跟著自己殺入京城殺入皇宮?
  如果事情真的就這般簡單,
  這一鎮鎮北軍真的操之於李良申之手,
  那郡主當初為何不更乾脆一點,直接造反,逼燕皇退位,太子登基,自己不做太子妃了,直接做皇后母儀天下不是更愜意麽?
  非是不願,而是不能。
  身為帝王,燕皇是驕傲的,但身為帝王的手段,他,不是不會。
  臥榻之側,又豈容他人安睡?
  一眾信使,策馬而來,這些信使,來自於很多衙門,也來自於王府和東宮,但當他們看見後園門口跪伏在地的一片騎兵甲士時,也都有些發懵了。
  那邊,
  靖南王抽出錕鋙刀,要見陛下,否則就清君側;
  這邊,
  陛下所在的後園門口,已經聚集了一眾騎士!
  這是,
  要打起來了?
  今日所發生的和正在發生的一切,讓很多人,都陷入了迷茫;
  不僅僅是這些信使,甚至他們背後的大人們,也都是如此。
  還是那句話,
  靖南王想造反的話,
  用得著這麽直接麽?
  但,
  他偏偏喊出了那三個字!
  魏忠河伸手,從外頭接過來一張條子,掃了一眼,就捏回了掌心。
  當他再抬起頭時,
  卻看見先前一直靠在車壁上的燕皇,此時已經坐直了身子,一雙眸子,深邃如淵。
  魏忠河忙稟報道:
  “陛下,靖南王到城門口了。”
  “嗯。”
  燕皇點點頭。
  少頃,
  後園的門,被打開,馬車,緩緩駛出。
  隨即,
  一眾大內侍衛以及密諜司的高手保護著馬車,而先前跪伏在地的鎮北軍甲士,則在他們將領的帶領下,上馬護衛兩翼。
  隊伍行進途中,
  屬於帝王的華蓋龍纛,也被立了起來。
  天子出巡,
  自當有天子出巡的氣象!
  ………
  當“清君側”三個字傳入自己耳中時,太子的身子,先是一晃。
  後頭的兄弟們,以及再後面的百官勳貴們,也都是一陣發懵,隨即是駭然。
  這,這,這,
  怎麽就這樣了呢!
  誰都清楚,
  陛下入後園療養後,就再未曾出來過,早些時候,太子領重臣去後園請示國事,後來,燕皇連這個都免去了,一律不見。
  太子只能兩天去城外,後院門口磕頭問安,龍顏都見不到。
  大家都清楚,
  陛下的身體,顯然是壞到不能再壞的地步了。
  陛下這次沒能出後園,到城外來迎接,那也是應該的。
  因為,
  以陛下的驕傲,他絕不允許自己虛弱的一面呈現在他的臣子和百姓面前。
  而太子親自出迎,宗室百官相陪,也是給足了禮數;
  就這,
  你靖南王竟然還不滿意!
  如此囂張,如此跋扈的麽!
  許是這風,吹得太剛猛也太猝不及防,所以,在場的所有人,竟然沒人出來呵斥。
  並非所有人都害怕了的,
  想那乾國,曾經軍備糜爛如斯,卻也能露出幾個不怕死的硬骨頭;
  大燕這些年,大有氣吞天下之勢,又怎可能朝堂之上,全是貪生怕死之輩。
  真的是,這打擊來得太快太突然,大家一時半會兒,難以回轉過來。
  姬成玦的目光,透過前方的太子以及靖南王,看向鄭凡。
  鄭凡則面無表情,似乎根本就捕捉不到來自這位昔日“好安達”的目光。
  其實,
  鄭侯爺自己也在思索,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哥,
  您要造反,要清君側,要靖難,
  您早說啊,
  咱在晉地時,好好拾掇拾掇,我那侯府下的兵馬,除了防備雪海關和鎮南關,全調出來,您再集結晉地的靖南軍主力和其他軍頭,一起裹挾過來。
  再添上天天,
  咱們殺進這鳥燕京,奪了那皇位,
  您做皇帝,
  我做親王,
  天天做太子,可以坐您腿上。
  要知道,天天在家可是整天喊著要吃龍椅!
  但,
  鄭侯爺也清楚,這只是自己的自由發散,顯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冷靜下來的鄭侯爺,也開始思索,到底是為什麽?
  這一次,
  之所以沒帶瞎子和苟莫離這兩位軍師,不是因為真的神算子算到了能在經過穎都時從孫家撿一個,而是因為,鄭侯爺自己本身,政治智慧的點數,也點得很高。
  很快,
  鄭侯爺想明白了,
  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
  心裡,
  說不上來吧,
  就覺得,
  挺悶的,也挺無奈的;
  這感覺,像是當年李富勝和許文祖,得知鎮北侯爺的舉措時,差不離吧。
  而這時,
  姬老六也微微扭了兩下脖子,
  閉上了眼簾,
  雙手交叉,揣進袖口裡,不慌了,也不忙了。
  但嘴裡,
  依舊泛著苦澀。
  後浪翻得再厲害,卻發現,你的前浪,叫壁池。
  身邊,
  四皇子姬成峰和七皇子姬成溯,
  一大一小,
  不停地張望著,臉上,滿是憂慮和震驚。
  太子,
  則繼續保持著先前的姿勢,沒動。
  深秋的風,
  徐徐地吹,
  裹挾著的,
  是來自東方百戰之卒的精銳悍氣。
  而這時,
  一聲長吟自南邊傳來:
  “陛下駕到!!!!!!!!!!!!”
  一眾文武勳貴馬上向那邊望去,果然看見了陛下的龍纛高高立在空中。
  一時間,
  大家夥齊齊地跪伏下來;
  他們,雖然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陛下龍顏,陛下,也許久未曾出現在宮內,但燕皇的權威,已然根植在了他們的心底。
  燕皇一日不駕崩,他就是大燕,真正的主宰。
  “臣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跪伏,
  勳貴跪伏,
  四周,禁軍跪伏;
  打著盹兒的姬成玦,終於結束了自己村口懶漢姿勢,
  朝著龍纛所立之方向,跪伏下來: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姬成峰和姬成溯也馬上跪伏下來,叩見父皇。
  最後,
  是太子,
  當馬車緩緩駛過來後,
  他,
  也跪伏了下來。
  沒跪的,
  也有一大片,
  他們來自東方,來自晉地,來自靖南軍,來自平西侯府。
  雙方之間,可謂涇渭分明,對比強烈。
  ……
  跪伏在地上時,
  姬成峰小聲對著跪伏在自己身側的姬成玦嘀咕道:
  “南王這是故意要折騰父皇,是為了出氣麽?我就不信,他不知道父皇的身子不好。”
  姬成溯也攥緊了拳頭,臉上露出了憤憤之色。
  身為皇子,他們今日,都受到了侮辱。
  他們沒能為父皇分憂,反而使得父皇拖著病重之軀出面,為人子,是為不孝,為人臣,是為無用。
  姬成玦則翻了個白眼,
  對老四道:
  “行,曉得靖南王不會造反,說明四哥你有進步了。”
  “嗯?”姬成峰扭頭看向自己的六弟。
  姬成玦則繼續道:
  “但你哪隻眼睛看出來南王是故意折騰咱們父皇身子了?”
  “不是麽?”
  “四哥啊,您最近收小嫂子,是不是收得有點多了?”
  “我這不是急著為姬家開枝散葉……不是,你忽然問我這個做什麽?”
  “這是朝堂,這是我大燕,站得最高的幾個人的博弈,您當是自個兒後宅小嫂子們的宮鬥爭寵啊?
  什麽就是故意為了折騰一下父皇的身子,只為了出出氣,
  嘁,
  幼稚。”
  被嘲諷了,但老四卻沒翻臉,而是馬上追問道;
  “老六,那你告訴哥哥,這是為何?”
  姬成峰早就知道,自己玩不過這個六弟,所以這一年來,他很安靜,且逐漸理解了當初的老五。
  姬成玦瞥了瞥四周,
  這裡,跪了茫茫大一片;
  “你說,咱父皇住後園,多久了?”
  “很久了,真的很久了。”
  “嗯,父皇還是父皇。”
  “老六,你這不是廢話麽,父皇只要一日沒………
  父皇只要在一日,他就是大燕的天。”
  “是啊,大燕的天,但天上,也難免會有烏雲;
  再鋒利的寶劍,封藏許久後,也得重新打磨保養一下。
  父皇在後園待得太久了,
  久到,雖然你我以及滿朝文武,都知道,父皇依舊是大燕的皇帝陛下,但,其實心裡,早就松動了。
  南王不是故意要折騰父皇的身子,
  而是像四年多前一樣,
  站在父皇身後,引兵入皇城。
  這是,
  在幫父皇擦拭劍鋒,
  在替父皇撐腰,
  是父皇,
  想要借此機會,出後園,
  同時,
  向整個大燕的文武百官,大燕的百姓,宣告;
  大燕,
  仍然還是他的!”
  “那……那父皇為何不直接自己動手清理?”
  “清理什麽?清理太子的人,我的人,你的人?為何要清理,父皇,終究是要走的。”
  “這………”姬成峰深吸一口氣。
  而一側的小七姬成溯,已經目瞪口呆。
  這時,
  馬車,
  已經駛入了中央。
  魏忠河躬身出了馬車,掀開了簾子。
  緊接著,
  身著黑色龍袍的燕皇,
  自馬車內走出,站在了馬車前台上。
  他的目光,
  環顧四周,
  無怒無悲無喜;
  一把天子劍,拄地,其實,是在支撐著他的身子。
  最後,
  燕皇看向前方仍然騎在貔貅身上的田無鏡。
  下一刻,
  靖南王將錕鋙刀插入地面,
  翻身下來,
  一身鎏金甲胄的靖南王,緩緩地走向馬車。
  此時,
  不知道多少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裡。
  因為誰都清楚,
  大燕的南王,是巔峰武夫,戰力驚人!
  燕皇看著面前來人,看見他那滿頭的白發,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眼眶,無比乾澀;
  但卻因為剛剛服用了紅丸,體內燥火升騰,根本沒有眼淚可以滴淌。
  只能,
  出聲喚道:
  “無鏡………”
  大燕靖南王田無鏡,
  終於走到馬車前,
  向著站在馬車上的皇帝,
  單膝跪下。
  隨即,
  在後方,
  鄭侯爺揚起手,
  發出一聲大喝:
  “跪見天子!”
  頃刻間,
  自平西侯爺以下,上萬自晉地歸來的百戰精銳,全部收刀,下馬,朝著天子馬車所在,跪伏下來。
  “臣,
  田無鏡,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
  不知道多少人心底,長舒一口氣,仿佛一場大難,被消弭於無形。
  燕皇看著跪伏在下方的田無鏡,
  開口道:
  “無鏡啊,咱們回宮,一起等梁亭。”
  說著,
  燕皇笑了起來,
  罵道:
  “他啊,還是和以前一樣,除了喊他吃飯來得最早,其他時候,都是最後一個。”
  “臣,遵旨!”
  田無鏡起身,上了馬車。
  順勢,
  接過燕皇的天子劍,用自己的手,攙扶住了燕皇。
  燕皇的身子,很輕,意外的輕,寬厚的龍袍,只是一種表象。
  燕皇看向跪伏在下面的太子,
  喊道:
  “太子,上來趕車。”
  “兒臣遵旨。”
  太子起身。
  這時,
  靖南王開口道:
  “平西侯最擅駕車。”
  燕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看向那邊的鄭凡,
  “哦,是麽?”
  靖南王點頭,道:
  “是。”
  已經走到馬車前,準備上來牽韁繩的太子,僵在了原地,是上去也不是,退下也不是。
  燕皇伸手,
  指向了鄭凡所跪的方向,
  道:
  “好,就辛苦朕的平西侯,來為朕,趕一次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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