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叫賣之聲,最先開始消失。
隨後,人流繁密,車水馬龍的長街之上,也已經變得空空蕩蕩。
最後,一層腐朽之氣,彌漫在了口鼻之間。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原本人聲鼎沸的城池,就已經變成了一座鬼城。
一股難以形容的幽冷之意,頓時撲面而來。
兔三似無察覺,還在止不住的打量四周房屋的擺設,他懷裡的小青竹,卻好像有些躁動不安,身軀也有些發抖。
“有趣,倒是有趣。”
突然之間,一道略顯沙啞的聲音,在幾人的耳畔響起。
“誰!?”
兔三一驚,頓時回頭望去。
只見五樓另一側,靠窗處。
一個頭戴鬥簽,身穿一身灰袍的老者,正遙遙舉杯道:
“多少年中,也有不少人途徑此城,可入城之後,能發現在下的,朋友,你還是第一個!”
“就憑這個,也值得飲上一杯酒了!”
蘇白收斂了眸光,卻未舉杯,他回望著那個鬥簽老者,眸光之中,也閃過一絲異色:
“夢中證道?”
蘇白入城,自然不是因為大黑驢的叫喚,更不是因為什麽心血來潮。
而是遙在半空之中,他隨意一瞥,就感受到了此城之中,不同尋常的氣息變化。
那就是夢境!
這一城之人,乃至於這座城池本身,在現實之中,其實都並不存在。
只是一種夢境的顯化!
然而,締造此城之人的神念,無比強絕,其念動之間,所締造出來的一切,已經接近真實。
此城之中,上至人獸,下至草木與微塵,都沒有虛假之處。
對於一切認知不足的人來說,這一座城池,就是真實的世界。
因為一切血肉生靈的世界,本來就是諸多感官,極速匯聚的一種認知。
哪怕是兔三,穆雲陽,也因為認知被碾壓,所以看不出絲毫的破綻。
但想要瞞過他,自然也不可能。
“哦?
鬥笠老者,微微抬頭,一雙幽沉蒼老的眸子裡,也泛起了一絲波瀾。
隨後,他搖了搖頭:“夢中證道,可是我佛的大道,小僧這點微末的手段,可不敢談什麽證道。”
說完,老者飲盡了杯中酒水,以空杯示意。
“夢中證道!”
而此時,兔三則心中一震。
夢中證道,在天下修行界中,也可謂是如雷灌耳!
相傳,這夢中證道之法,乃是傳說之中,那位梵仙成道之法!
這個鬥簽老者,居然是須彌銅殿的和尚?
蘇白端起了酒杯,微微搖晃了一下,其中有漣漪泛起,酒香撲鼻。
隨後,他也不猶豫,一飲而盡。
“的確是好酒,和尚倒是有好口福。”
他的眸光清澈,隱約間可見其中,有著一道宏大而又璀璨的光輪,閃爍了一下。
眼前這個老和尚的修為,卻是比那個陳峰華,還要高出許多。
而心性修行,尤其超過許多,心靈光芒外顯,氣息卻無一絲泄露。
似在眼前,卻又不在眼前。
虛幻而又真實。
放下酒杯,蘇白微微點頭道:“不過,聽聞須彌銅殿,有著諸多戒律,和尚,你這是犯戒了。”
此城虛幻,這酒水自然也非真實。
然而,從色到味,無一不是上等,即便是蘇白,也不得不承認,味道上佳。
其色味與口感,無一與真實一樣,以至於,即便是看穿了這一切的蘇白,同樣也可以感受到,酒水之中的味道。
“我佛忌諸多欲望,卻不滅人性,食色為人的根本,我佛縱知,也不會在意。”
鬥簽老者,淡淡一笑,卻是抬手摘下了鬥笠:“更不必說老僧,也不曾真正飲酒了。”
這是一個略顯乾瘦的老和尚,一張老臉,如同枯樹一般,皺紋很深。
唯獨那一雙眼睛,雖然有滄桑顯化,卻很是明亮。
似乎有洞察人心之能,兔三只是瞥了一眼,心中就不禁陣陣悸動。
“嗯?”
兔三正在驚疑,突然間聽到懷中的小青竹,傳出了一道驚呼:“消失了,全都消失了!”
“什麽?”
兔三一愣,隨後瞳孔一縮!
只見五樓本就不多的客人,居然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全都消失了!
而一同消失的,還有耳中若有若無的雜音。
整個世界,突然之間,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天地之間,一時間,竟然只剩下了彼此之間的聲音。
看到這一幕,他不由自主的,心生寒意。
“門主!“
這時,穆雲陽的驚呼聲,也伴隨著大黑驢的高亢叫喊聲傳來。
這個小老頭,騎著驢直接撞進了五樓,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這城,這城有鬼!”
“我們……”
話音戛然而止。
穆雲陽面皮一抖,他如此凶悍的破窗而入,卻正好落在那個老僧的面前,被其眸光一掃,頓時如遭雷擊,呆立原地,動也不動了。
何止是穆雲陽?
兔三與小青竹,乃至於大口張開,唾沫已經飛出來的大黑驢,也身軀僵硬了。
一時間,四周似乎全部失聲,他們似乎也成了畫中之人。
看上去,詭異至極!
蘇白卻笑了笑,也不在意幾人的狀態,也不與他多做辯駁。
他捏著酒杯的手指,微微一動,也舉杯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和尚,比也喝我一杯。”
“嗯?”
老和尚長長的白眉,微微挑動,眸光垂落在了杯中。
只見白玉一般的杯子中,有酒水從虛而實,緩緩蕩漾。
他有些驚訝了。
此城是他心中淨土的一角外顯,雖然與外界的天地,一般無二。
可實際上,卻是兩個世界。
沒有他的允許,入了此城的任何人,都將會失去原本的認知。
即便與他修為相差不大的修行者,也絕對沒有可能,在其中施展神通。
“此人分明……”
他心中思索,再抬眉,老和尚面上的皺紋,似乎都有所舒展了:
“本以為道友,只是體魄強絕,心志堅韌,卻不曾想,道友也是神念強絕之輩。”
“小僧這點微末手段,卻是貽笑大方了。”
說罷,這老和尚也不在意這杯中酒水,是否有問題,直接一飲而盡。
飲酒,落杯。
蘇白淡淡一笑,眸光幽沉,卻無笑意:“雖顯稚嫩,可貽笑大方,卻也談不上。”
以心念,勾勒出了一座虛城,對於蘇白而言,自然算不上什麽高明的手段。
只是,這老和尚所鑄之城,幾乎與真實無異。
若是這老和尚離開了此處,無需施展任何手段,此城在靈氣的蘊養下,是真正能夠化虛為實的。
而這般神異的神通,已經足以讓他為之正視了。
只可惜……
“呵……”
老和尚微微挑眉,又自動垂下了眸光,雙手合十,在胸前輕誦佛號道:
“老僧梵無念,敢問道友,如何稱呼,師從哪家,仙山何處?”
“學的什麽法,拜的又是哪路祖師?”
“梵無—!?”
蘇白還沒有開口,呆立許久的穆雲陽,卻是駭然失聲,看向身前的老僧,面皮劇烈抽動!
“你,你是金梵門,金梵門門主梵無念!你,你竟然還活著!?”
梵無念!
看著面前的老僧,穆雲陽的心中,翻起了滔天大浪!
這個名字對於他,乃至於整個西北關的所有修行者來說,何止是如雷貫耳?
金梵門,主宰著西北關,已有萬載之久。
可這萬年,絕非金梵門的巔峰,甚至於,還是極大的沒落。
金梵門的輝煌,甚至還要在大炎立國之前,是真正的顯世大宗!
相傳,大炎立國之前,天地昏暗,眾生沉滄。
那時候,風起雲湧,有諸多豪傑並起,彼此爭伐,角逐巔峰。
其中,就有號稱帝子的大炎太祖!
大炎太祖,起於微末,手握蓋世神通,打遍了南雲三千軍州,定下了三萬年大炎的基業,堪稱無盡輝煌。
而金梵門,就是大炎太祖所定下,扶持王朝基業的二十八宗之一。
其最輝煌時,統轄了大炎十九州,堪稱王朝之下,萬宗之上!
而當時的道主,就是梵無念!
這可是一尊,經歷過王朝更迭,推翻了大雲,角逐天下的老古董!
“梵無念。”
蘇白眸光一動,穆雲陽都知道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
甚至於,知道的還要更多。
金梵門鼎盛時期,曾號稱諸宗之王,只在王朝之下。
然而,這一份輝煌,卻並沒有持續太久。
伴隨著將金梵門,推上頂峰的梵無念消失,而漸漸消失了。
其盛極而衰,曾經執掌大炎十九關,諸宗之王的金梵門。
現如今,連邊陲之關,也已經快要保不住了。
“金梵門啊……”
梵無念先是自語了一句,隨後長歎一聲道:“三萬年紅塵變遷,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嗎?”
“他說萬古流芳,果真如此,呵呵……”
“你,你真的是金梵門的門主,梵無念!?”
穆雲陽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有些驚魂未定道:“可傳說中,你已經,已經……”
“又怎麽會……”
他自然有點不信。
梵無念這般人物,雖然有著長生久視的能力。
可長生,不是不死。
即便是顯聖境大修士,身死則道消!
這是天地間的規則,無人可以違背。
更不必說,若是梵無念不死,他怎麽會坐視金梵門,滄落到今時今日這般地步?
“活又如何,死,又如何?”
梵無念絲毫不在意,只是瞥了眼,這身高四尺都不到的老道士。
隨後,他又看向了蘇白:“道友?”
蘇白收斂了心思,平靜回應道:“在下虹玄,傳承自首陽山,玄天門。”
“首陽山?似乎並不是什麽名山聖地……”
梵無念眉頭微皺,這個宗門,他似乎聞所未聞,不禁搖了搖頭:“是小僧孤隨宴聞了。”
“本來就是小門小派,和尚不知,也並不奇怪。”
蘇白神色如常,也不被這老僧的身份所驚,也不在意他是否知道,玄天門的具體信息。
隨後,他又抬起酒杯開口道:
“此番多有打擾,這便告辭了。”
“嗯?”
梵無念一聽,頓時眸光一凝,似乎也沒有想到,面前這人,會說出此言。
但隨後,他就若有所思的笑道:“道友何必來去匆匆?”
“既來城中,何不多留幾人,坐而論道,本來就是一大樂事!”
“不了。”
蘇白只是搖頭:“我等不過是路過而已,尚有要事在身,卻也不好再耽誤了。”
“不急。”
梵無念卻也搖頭,枯瘦的臉上,笑意不減道:“道友若有要事,不妨與小僧聊一聊。”
“或許,還會有所收獲……”
“這……”
看著眼前你一言我一語,似乎像是極力挽留多年至交好友的老和尚,和自家門主。
穆雲陽的心頭,卻忍不住一顫!
隱約間,他感覺到了,好像有點不妙!
於是,他悄悄溜到了一邊。
而大黑驢與兔三,更是心頭髮麻,渾身的汗毛,都要豎了起來!
這,這兩人的交談,明顯有點不對勁啊!
轟!
果然,下一瞬,在幾人心頭一跳的時候。
那個老和尚,重重落杯,面上的笑意消失。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深深的漠然之色。
“道友,果真不留情面,真的要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