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靳冰雲捂著腦袋醒來。

  昨晚與沈煉的共鳴太有衝擊力，使得她近乎心境破碎，昏迷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卻不覺得難受，身上沒有冒冷汗後的粘稠，衣服也換成寬松的睡衣，枕邊擺著一套新衣服。

  靳冰雲伸個懶腰，打個呵欠，下意識在身上摸了摸，隨後起床洗漱。

  推開門，沈煉果然在院中晨練。

  右腳稍向右前方移步，與左腳形成斜八字，隨勢向左微側，稍稍屈膝，提右腳跟，身向下沉，右腿虛步。

  右手高舉伸直，掌心向下，頭向右傾斜，雙目仰視右手心，左臂曲肘，自然置於背後，吸氣時，頭往上頂，雙肩後挺，呼氣時，全身放松。

  口訣：隻手擎天掌覆頭，更從掌內注雙眸，鼻端吸氣頻調息，用力回收左右侔（móu，意為等同）。

  右腳前跨一步，屈膝成右弓步，右手握拳，舉至前上方，雙目觀拳，左手握拳，左臂屈肘，斜垂於背後。

  吸氣時，兩拳緊握內收，右拳收至右肩，左拳垂至背後，呼氣時，兩拳兩臂放松，還原為本勢預備動作。

  口訣：兩腿後伸前屈，小腹運氣空松，用力在於兩膀，觀拳須注雙瞳。

  仍舊是渾然天成的動作，仍舊是天人合一的狀態，仍舊是和煦的暖陽。

  任何女人從昏倒到醒來，發現自己的衣服換了，肯定會問一個問題。

  “誰幫我換的衣服？”

  “我師叔，不過我叫她小姨，她是古墓派弟子，和你們有些淵源。”

  古墓派和慈航靜齋都在終南山，都是隱世門派，都是清冷性格，都有很多美人，因此，雙方老死不相往來。

  好在她們是隱世門派，否則怕是早就打起來了，不血流成河不罷休。

  靳冰雲忍不住說道：“侯爺真是正人君子呢，與柳下惠不相上下。”

  “冰雲太過高看我了。”

  沈煉一邊晨練，一邊解釋：“我絕不是柳下惠，不可能坐懷不亂，但我有自己的底線，不能違背的底線。”

  “什麽底線？”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是孔聖人的標準，這如果不算是君子，那還有什麽是正人君子？”

  “因為我只能做到一半，如果一個人身家清白，沒有罪責，我會堅守，遇到江洋大盜，我按捺不住殺意。”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靳冰雲不理解沈煉的想法。

  她原本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因為昨天兩人生出精神共鳴，那是靳冰雲從未有過的感覺，甚至比魔種更刺激。

  沈煉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太陽，溫暖的光芒流淌至身體每個角落，驅散她心頭的陰霾，和沈煉在一起時，她甚至比在慈航靜齋更加放松、更加舒適。

  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麽香了。

  從她得知自己的責任之後，便再也沒有如此放松，如此安心，能夠完全放下心中的警惕，進入深層次睡眠。

  雖然這句話很不好聽，雖然這個比喻很無禮，但實情確實是如此。

  那就是：守在門外的大黃狗，比龐斑更讓靳冰雲覺得安心……

  這是靳冰雲最的真實想法。

  好在靳冰雲沒有狂亂之心，否則這話傳到龐斑耳朵中，恐怕龐斑的嫉妒心直接達到頂峰，十萬裡追殺沈煉。

  心有靈犀一點通。

  在沒有精神共鳴的時候，沈煉能通過靳冰雲的精神漏洞，單方面感知靳冰雲的想法，不由得搖了搖頭，沒有繼續多說什麽，只是邀請靳冰雲晨練。

  晨練無需入定，兩人可以一邊做健身操一邊聊天，沒必要太過拘束。

  “十三凶徒怎麽樣了？”

  “牢裡有三個，余下的死了。”

  沈煉的話音很淡，絲毫不在乎因為此事引發的混亂，因為沒有混亂。

  混亂的是世家大族，是處在暗中的左武王，對長安百姓最大的影響，就是他們再也吃不到正宗的廣式燒臘。

  “左武王呢？”

  “如果他還有後手，大概會在這兩天發動，如果他沒有後手，那就再等十幾二十年，再培養出十三凶徒。”

  “為何一定要是十三凶徒？”

  靳冰雲聽龐斑說過，某些人對數字非常敏感，在江湖幫派中，甚至形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比如十八銅人。

  其實少林羅漢陣有五人陣法、十三人陣法、十八人陣法，乃至於群毆的一百零八人、五百人、一千零八人。

  但提到少林護法羅漢，想到的都是十八銅人，而不是一百零八銅人。

  個位數比較容易布陣，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均有對應陣法，兩位數的相對選擇比較少，用的相對最多的是：
  十二、十三、十八！
  十二，有十二星相、十二月份、十二地支，也能以此為倍數，變為二十四節氣陣法，三十六天罡陣法。

  十八，雙九之數，能夠組成多種正反陣法，仍是三的倍數，比如用三組正三才陣和三組反三才陣排布出大陣。

  十三，能拆分成五和八，或者拆分成六和七，而且由於語調問題，聽起來覺得非常好聽，比如“何十三”。

  反正在沈煉看來，就是“十三”聲調最好聽，最有氣勢，最有格調。

  沈煉囉囉嗦嗦說了一堆，最後竟然總結為聲調問題，靳冰雲覺得很怪，但帶入數字讀了一遍，發現十三凶徒確實比十五凶徒、十九凶徒好聽一些。

  靳冰雲嘟起了嘴：“好無趣，你給我講個故事，或者說一個笑話！”

  沈煉笑道：“有兩個商人，到某個地方賣鞋，發現那裡的人不穿鞋。

  一個商人悲觀的表示，這裡的人都不穿鞋，他的鞋子肯定賣不出去。

  一個商人樂觀的表示，這裡的人沒有鞋子，所有人都會是他的顧客。

  從前有個老人，他有兩個女兒，大女兒開了家漿洗衣服的鋪子，小女兒開了家雨傘鋪子，販賣各種油紙傘。

  晴天的時候，老人擔心小女兒的鋪子生意差，雨天的時候，擔心大女兒的生意差，整天都處在愁苦之中。

  後來有人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反過來想，晴天的時候，大女兒生意好，雨天的時候，小女兒的生意好。

  有兩個人看到半杯水。

  一個說只剩下半杯水了。

  一個說太好了，還有半杯水。

  有兩個人看到漫天風雪……”

  沈煉話還沒說完，靳冰雲已經猜到後面的故事：“一個表示好雪，一個表示好冷，你是不是想說這個？”

  “不是。”

  “那你想說什麽？”

  “一個人表示好冷，但是越冷，他就越開心，因為他是個賣炭的老翁，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一個人表示，讓百姓挨餓受凍，是他的失職，這麽做是不對的……”

  沈煉隨口編了個故事。

  靳冰雲笑道：“從此之後，這位官吏勤政愛民，讓百姓吃飽穿暖？”

  沈煉搖了搖頭：“從此之後，縣衙差役看到縣令出門，便會提前把窮苦人都驅趕走，讓他看不到窮苦人。”

  靳冰雲：(╯‵□′)╯︵┻━┻

  靳冰雲非常想把侍女剛剛抬過來的飯桌，狠狠的拍在沈煉臉上。

  太特麽殺風景了！
  靳冰雲沒有這麽做。

  一方面是因為上面有食物。

  一方面是因為秦夢瑤到了，她身後還有史豔文，以及太子朱標。
    朱標打趣道：“我就知道這家夥是個小混蛋，遠遠的看到我，不僅沒有過來行禮，反而陰陽怪氣的點我。”

  史豔文道：“這小家夥，真的是越來越欠教訓，嗯，他沒受傷，所以目前不是狂亂之心，不是口無遮攔，而是故意為之，當面謗君，該受廷杖。”

  沈煉好似沒看到兩人，也沒聽到他們的話語，自顧自的講故事。

  “所以說啊，如果想考察民生，不能擺足排場過來，應該暗中探查，咱們太子聖明仁義，喜歡微服私訪。”

  “咳咳~~”

  “微服私訪是有危險的，那就是自身安全問題，所以太子出行時，會有英明神武的兵部尚書陪同，他……”

  “他現在要親手打你廷杖。”

  史豔文笑眯眯的說道：“你現在有三句話的時間解釋，請開始陳述。”

  沈煉道：“我最近接觸仙胎，處於武道頓悟狀態，進入狂亂之心。”

  三句話，讓史豔文放下廷杖。

  “卑職見過太子殿下。”

  “起來吧，沈煉，我聽說你最近做了幾件好事，和我詳細說說。”

  “抓了幾個盜賊。”

  “你給我的公文，不是說他們背後有個左武王，想要成就大業麽？”

  朱標並未把此事放在身上。

  十三凶徒，好可怕啊！

  他們能成就什麽大業？
  江湖一流的武林門派，哪怕是華山派那種江河日下的門派，如果和十三凶徒生死相搏，也能把他們滅殺。

  華山派至少還有風清揚，有華真真這個天才，有令狐衝、袁承志兩個隨時能開掛的主角，還有土豪弟子。

  至於那什麽左武王……

  養十幾個殺手就想成就大業，腦子絕對是被驢踢了，不過轉念一想，或許有一個人，真的能有這個機會。

  那個人就是——朱樉！
  只要這些殺手殺死朱標，朱樉這位二皇子就有機會成為太子，然後等著朱元璋駕崩，他就能夠登基為帝。

  這種事情，沈煉當然明白，寫了封公文給朱標，朱標當然也明白，所以他決定去看看朱樉，和他好好談談。

  怎麽說也是兄弟，應該去看看。

  ……

  秦王府。

  朱樉有些不安的撓了撓下巴。

  長安官員沒有接到太子，他們隻接到太子車駕，得知太子已經進城。

  朱標為何提前進城？

  是不是與沈煉做的事有關？
  難道沈煉真的是想去西域，無意間發現奸佞，於是來到長安查案？

  恐怕此事和洛陽相同，都是沈煉先打個前站，查清案情，釋放出真真假假的煙霧彈，後面的人一錘定音。

  洛陽沒有皇子，郭不敬能夠處置。

  長安有皇子，需要朱標親自處理。

  就在朱樉坐立難安的時候，朱標竟然真的登門了，沒有擺出車駕，也沒有大軍護衛，只有四個護衛隨行。

  史豔文、秦夢瑤、沈煉、靳冰雲。

  朱標歎道：“二弟，咱倆很久沒有好好談談了，找個地方喝兩杯？”

  朱樉苦笑道：“我家有密室。”

  兩人聯袂去了密室。

  靳冰雲略有些擔憂，她思索與沈煉相關的事，思維會受到影響，但思索別的那些事情，思維卻異常活躍。

  她已經猜到朱樉就是左武王，略有些擔憂的看了沈煉一眼，眼神傳信：

  ——太子不會出事吧？

  沈煉回了個放心的眼神。

  朱樉的武功非常不錯，沈煉能看出他渾厚的功力，凌厲的氣機，也能感覺到秦王府內，藏著十數個高手。

  如果這些人一擁而上，確實能對朱標造成威脅，但史豔文在這裡。

  史豔文剛剛踏入王府，便對所有人進行精神威懾，讓他們老實待著。

  隻憑朱樉，還真打不過朱標。

  一來朱標作為長子，在弟弟們心中頗有威勢，朱樉不敢對大哥動手。

  二來朱標腰間懸掛赤霄劍，精通天子劍法，那枚孕育千年的劍丸，也在朱元璋的幫助下，被朱標徹底煉化。

  天子劍法是不講道理的武功。

  這門武功既不理性，也不感性，同時又是極致的理性，極致的感性。

  練氣、煉體、煉神、招數、經驗。

  這些對武者最重要的根基，對於天子劍法不能說是毫無意義，只能說有個基礎即可，不需要特別勤奮。

  勤奮練武是沒有意義的。

  勤政愛民才能變得越來越強。

  這是給皇帝修行的武功，哪家皇帝整天閉關練武、打熬筋骨啊！

  皇帝可以衝鋒陷陣。

  李世民、趙匡胤、鐵木真。

  朱元璋年輕時經常領軍衝鋒。

  嚇得常遇春和他耍心眼打賭，讓老朱留在中軍指揮，千萬不能冒險。

  衝鋒是為了擴大領土，當勢力足夠強大之後，就不必再禦駕親征了。

  地盤越大，威望越高，文武百官真心擁護，平民百姓吃飽穿暖，天子劍法便如滔滔大勢，無人可以抵擋。

  朱標雖然只是太子，但他完美符合這個要求，無論是打天下的老臣，還是朝中的新貴，都非常支持太子。

  大明休養生息二十多年，百姓生活越來越好，心中擁護朱明皇朝。

  無需練武，便有滔滔大勢。

  與其打坐練氣，不如批閱奏折。

  呃……

  此次出門，朱元璋不會再把奏折給他存著了，而是八百裡加急送來。

  秦王府，密室。

  朱標很放松的坐下，朱樉心中雖然有些擔憂，但還是老老實實坐下。

  “左武王，這個名號不好聽，你怎麽想的名字？不能想個好聽的？”

  “大哥不問我為何要這麽做？”

  “沒必要。”

  “大哥是想先回憶過往情義，然後再處理掉我，還是直接動手？”

  “如果我有殺心，就不會微服私訪孤身前來，我是在給你機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