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瞬，分子對於於謙而言不是抽象的物理化學名詞，不是由物質原子按照一定規律的鍵和順序和空間排列相互結合在一起的整體，而是觸手可及的奇景。

  通過那扇通往另一番境界的大門，於謙依稀看見一個多面立方晶胞，晶胞上含有四個黑色的金屬原子。

  原來白銀在納米級別是黑色金屬。

  “看見”這黑色的銀，於謙恍然間有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觸，仿佛醍醐灌頂，大徹大悟，甚至明悟了“朝聞道，夕可死矣”這看似愚蠢的哲理。

  當個體在自身行走的道路上遇到阻礙，當遠處可望而不可見的大道成為海市蜃樓一般的模糊影跡，那份對於真理與信仰的迫切追求，足以令人放棄生命。

  這一刻，於謙理解了這份追求。

  這一刻，於謙選擇了這份追求。

  他選擇性地遺忘了現實世界中，自己的身體正在加速墜落，等到觸地時，反衝力不僅會將他脆弱的身軀像破布娃娃一樣摔得粉碎，還會侵入體內大肆掃蕩，將內髒、脊柱與大腦盡數摧毀。

  五感被剝奪後，於謙聽不見狂風呼嘯，看不見天幕漸遠，他只知道自己在墜落，卻不知道自己與地面之間還有多少距離。

  或許墜地就在下一秒，或許死亡就在下一秒，而在這一秒，於謙非但不肯睜開自己的雙眼，反而奮力追向那扇微微開啟的大門。

  可，就在即將推門而入的刹那，一股無可抵擋的推力將於謙推出了這片漆黑中可見奇景的玄妙世界。

  黑霧籠罩在於謙體外，將他的身體層層包裹，極力克制的灼熱，猶如掌心的溫暖。

  裹住於謙後，黑霧極速後撤，後撤過程中，大片黑霧向著四周擴散，遮擋住白銀巨人的視線，使得一道道射線落空，製造出一個又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

  “不要靠近，立刻回撤！全體成員，不許接戰，立刻回撤！違令者軍法處置！立刻回撤！”

  於謙聽見楊小千在大喊，是那種聲嘶力竭的喊叫，睜眼一看，不知何時楊小千已出現在他身旁，而以白銀巨人為中心，四面八方都有各色奇光異彩亮起，精衛號和軍用運輸機在頭頂上空嗡鳴，上百架單兵飛行器噴出淡藍色的短焰柱。

  幾乎所有華夏覺醒者都來了。

  洛應南和孫一鳴來了，蔣同光和顏望野來了，齊烈和裴青弦來了，吳坤、高達、李旭帶著超能學院的教官們也過來了，名揚四海的遠江派覺醒者衝在第一線，他們搭載著各式各樣的飛行器具，從不同的起點，不同的方向，向著同一個目的地趕來，全速馳援。

  在他們身後，超能學院的學員們緊跟腳步，與他們同行的還有身無異能的精銳老兵，當楊會長與於議長身陷險地，所有人都把自身的安全拋之腦後，什麽戰術戰略統統都是狗屁，腦子裡只剩下“衝上去幹死狗日的異界生物”這麽一個想法。

  又是一副前所未見的畫面，令為數不多的觀眾深感震撼。只是區區兩人，便幾乎牽動所有華夏覺醒者，所謂一呼百應，莫過如此。
    如果現在向白銀巨人所在的位置投放一枚洲際導彈，想必能讓華夏覺醒者盡墨於此。不過，即便這個想法曾出現在某些人腦海中，也只能是一閃而過，以華夏在尚海戰場上表現出的強大實力，多半能將來襲的導彈成功攔截，而華夏的瘋狂報復，卻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或組織能夠承受得住。

  身在南都的方玉也通過專用的衛星電視目睹這一場景，短短幾秒的畫面，在電視屏幕裡看著平淡無奇，不像大製作史詩電影那樣配有雄渾激昂的音樂，卻更讓方玉心神激蕩，他依稀間似乎看見當年，與同胞們並肩衝鋒時的場景歷歷在目，但又逐漸模糊。

  懷有身孕的寧思雨伸手摟住默然流淚的丈夫，像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他的脖子。

  ………………

  在楊小千歇斯底裡地反覆下令後，眾多覺醒者的衝鋒戛然而止，他們原本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收到後撤命令後卻亂成一團。

  原本這場救援就是自發行為，沒有統一的指揮和管理，全都朝著同一個目標衝鋒時不顯得混亂，可突兀停止後，卻很難做到有條不紊的後撤。

  一直以來，始終像精密機器一樣嚴格遵循著計算結果的尚海戰場上，終於出現了超出預期的混亂。

  好在微型無人機吸引了白銀巨人的注意力，並成為符文之眼釋放視線的主要目標，讓尚未趕到的增援部隊得以安全後撤。

  “於謙！你他媽知不知道你可能會害死別人！”後撤途中，楊小千揪著於謙的衣領怒喝，“只因為個人情緒，做出這麽荒唐的事情，完全不考慮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可能造成什麽樣的後果！這是合格的領袖嗎！你當個屁的議長！”

  於謙愣住半晌，好不容易才從失去頓悟機會的失落中回過神，無力地咧了咧嘴，說了聲對不起，隨後伸手指向自己額頭。

  在他額前，三道幽光閃動的鎖鏈浮現而出。

  一個好的結果並不能抵消一個壞的起因，事件之間的聯系不是總能用利益衡量。盡管知道這個道理，可看到於謙額前三道鎖鏈時，楊小千的怒意還是消減許多，不再怒氣衝衝地大罵，而是語氣沉重地告誡道：“你是議長，你把自己置身險地，就會連帶著把其他人也置身險地，既然要做領袖，就必須要負責任！”

  楊小千罕見地用如此嚴厲的語氣訓斥於謙，而於謙更加罕見地不作反駁，他只是點點頭，便微微閉上雙眼，似乎在思索著某件事情。

  “伴山莊園有三個金屬球。”搶在楊小千再次開口前，於謙突然說道，“是我用來練習能力的道具。”

  “什麽？”

  於謙閉上雙眼，不作回應。

  距離此處直線距離超過三百公裡的伴山莊園內，三枚直徑一米的碩大金屬球騰空而起，呈品字形飛向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