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千的歎息讓於謙聯想起令人不快的往事,於謙放下酒杯,神情鬱鬱。
“想到什麽了?”
“想到一些曾經聽說過的亂世歷史。現在回想起來,雖然隻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但以前的事情,卻遙遠的像是前世。”於謙望著窗外的迷人景色,刺眼的陽光讓他微微眯起雙眼,“能考上賓州大學,並以優異成績畢業,還能以被歧視的黑人身份獲得諸多獵頭的追捧,這個穆塔·卡聰加應該是個很聰明的人對吧?為什麽這樣一個聰明人,會蠢到與變異體合作呢?難道她不知道變異體很可能會在她死後背信棄義,把馬拉維吃乾抹淨嗎?難道她不明白變異體給馬拉維帶去的可能不是發展與繁榮,而是殺戮與戰亂嗎?”
“你知道原因吧?”楊小千相信,在議長這個位置上坐了這麽久,於謙對政治、謀算與人心的理解層次,應有極為顯著的提升,要看透這個問題不是難事。
“狗屎聖殿想要獲取更多幫助,從陰影裡走上台面,不僅需要沒有腦子的狂信徒和權高位重深謀遠算的利益夥伴,還需要需要更多像穆塔·卡聰加這樣的人與他們合作。一旦馬拉維的結局證明與聖殿合作可以達成所願,獲得利益,哪怕不能確保是長期利益,也會有無數像穆塔·卡聰加這樣的人冒著生命危險,心甘情願奉上一切,與聖殿合作。”
“為了做出證明,聖殿必然千金買骨,穆塔·卡聰加算準了這一點,確信聖殿信守承諾更符合自身利益,所以才會選擇與聖殿合作。同時,任何人、任何組織都沒有任何理由在聖殿及其背後的利益團體造福馬拉維人民時從中作梗,變異體幫助聯合國不願意幫助的第三世界國家窮苦人民,又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苦難民眾追尋幸福自由的道路上插手阻攔呢?”
“唯一阻攔的方式,唯一不讓聖殿得逞的方式,就只有我們親自動手,先一步讓馬拉維人民過上更好的生活,向全世界證明,馬拉維的好轉與聖殿無關。那麽,穆塔·卡聰加同樣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在由我們親手書寫的馬拉維史書上,穆塔·卡聰加既不會是英雄也不會是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的人奸,因為我們要最大程度消除影響,就必須盡力抹除這場交易曾經存在的一切痕跡。穆塔·卡聰加,從此將成為一個無名英雄,由馬拉維的人民口口相傳,或許有一天,她的名字不會再有人銘記,不會有人記得她曾以凡人庸俗渺小之軀,遊走於全世界最令人畏懼的幾個龐然大物之間,以生命為代價打出破解宿命的一擊,為困局之中走向摔落滅亡的馬拉維帶去希望……”
“不求生前利,不求身後名,算是個真正的英雄人物。”
推論至此,於謙已完全顛覆對穆塔·卡聰加的判斷,他緩緩閉上雙眼,似乎在回味穆塔·卡聰加這短暫而絢麗的一生。
良久,一聲更為沉重的歎息。
可惜這樣的“英雄”,卻可能給全人類帶來災難。
“如此人傑,本來應該為我們所用,現在卻白白消耗在複雜的利益內鬥中,這亂局一起,錯綜複雜,誰算得清最後的結果?全都只能盯著眼前的利益,相比全體人類的損失,我們拚盡全力追求的個人利益微不足道,誰都知道這一點,可誰都沒有停手的打算,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停手之後別人會不會停手,哪怕落後一分,都是對自己人的殘忍。”於謙臉上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說不清是不屑還是可悲,或許二者兼而有之,“我看你說得對,目前人類最大的敵人還是自己。以後,在外來危機的壓迫下,消除國家與種族之間的隔閡,促使全體人類聯合成一個利益共同體,才是唯一出路,咦,你說劉遠舟放任變異體擴張勢力,會不會就是為了加快這個進程?”
放任變異體擴張,將目光短淺或野心膨脹的危險分子先排除出人類的范圍,而後一舉抹殺,並在變異體擴張的過程中,逐步喚醒所有國家與民族的危機感,而後利用這份危機感促使未來大一統的奠基。
這是個膽大包天的設想,也是個宏偉而冰冷的設想,其中只有對全局利益得失的比較,隻把那些進程中或無辜或不幸的生命看成數字,當作必須消耗的催化劑,不夾雜一絲一毫的人性人情。
聽起來很像劉遠舟的作風。
“這個可能性我不是沒想過。”楊小千皺眉搖頭,“它有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我相信這不會是主要原因,我想劉遠舟一定有更重要更遠大的意圖,否則不會冒這麽大的風險。要知道,一旦變異體滲入核武大國掌握核武器,那人類的末日就真的不遠了。”
“他一定做好了各種預案,留有許多後手,只是沒有告訴我們。”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於謙不得不承認,劉遠舟算無遺策,其智謀遠超自己能夠想象的范圍。
楊小千點頭:“無論劉遠舟出於什麽原因不願意讓我們了解內情,現在都應該告訴我們了,馬拉維事件給了我們質問的理由,這次來上京,不就是討個說法,要個解釋麽?”
“如果劉遠舟還是不給一個讓我們滿意的解釋呢?”於謙問。
楊小千一本正經地嚴肅回應:“那我們就罷工。”
“罷工?”於謙盯著楊小千的臉,仿佛上面長出一朵花。
“是的,我們倆罷工,連帶著遠救會和議會一起罷工,會延誤多少計劃,造成多少損失?劉遠舟最重視效率和利益,肯定會妥協的。以前不用這一招是條件不允許,而現在我們有足夠的理由,可以理直氣壯地威脅他。”
“這樣啊……”於謙恍然點頭,謙虛受教,又學到了一招,並非多麽高明的一招,但卻說明了一個道理:要對付理智、講道理且重利益輕恩怨的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找到恰當的時機蠻不講理。
於謙有預感,這一招遲早可以用在楊小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