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郡望
豐樂郡,城南緊挨著蒙山是一片依托山麓、溪澗而建的豪華莊園,廣廈千間,屋宇連綿,僮仆不時成隊出入。
此地正是豐樂郡的富人區。
豐樂郡的十幾家郡望大族,都在此地置辦產業。
其中以周、宋、李、趙,武、房、蔣、杜八家最為勢大。
這幾家祖上也曾任過蘇國公卿,顯赫一時,且有一些子弟在郡中擔任屬吏,同時彼輩經營豐樂郡礦業、糧布生意,在整個豐樂郡樹大根深,黑白兩道,也是勾連頗多。
天地蒼茫、陰暗,滂沱暴雨,劈裡啪啦,遠處的蒙山仿若披上了一層霧靄,蒼松翠柏在風雨中傲然挺立,枝葉繁茂,鬱鬱青青。
竹林幽篁,颯颯作響,掩映著曲徑通幽的小橋流水和玲瓏精致的亭台樓閣,分明是一座雕梁畫棟、青牆黛瓦的大宅院。
一座飛簷鬥拱,展翅欲飛的八角涼亭中,枝乾遒勁的蒼松探出一枝,珠水在暗紅色的樹乾上滾動。
亭內帷幔四及,石凳之上,坐著幾人,抬眸眺望著籠罩在雨霧中的數百裡蒙山,耳聽著飛瀑落在水潭中的水流聲,煮著一壺清茶,頗有幾分怡然自得的味道。
不遠處的侍女,僮仆,垂首侍奉。
紅泥小爐烹煮著一個紫砂茶壺,壺口“咕嘟嘟”冒著熱氣,一雙白皙如玉的纖纖細手,提起茶壺把,在潔白溫膩的茶杯中斟滿,琥珀色茶湯中,茶葉舒卷開來,打著漩兒,嫩綠可愛。
正應了那句話,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白發蒼蒼的老者探出一雙乾瘦的手掌,接過茶杯,一張布有老年斑的蒼老面容上,笑意祥和,舉杯示意道:“武賢侄,這是雲台山燕舌茶,茶色清亮,純正,可以一品。”
武姓中年人,一身月白儒衫,面如冠玉,濃眉深目,權鼻直腮,只是眉宇間依稀有著一抹憂色泛起,“周老可知,君上前日到了豐樂郡?”
這位武姓中年人,名為武德本,祖上也曾為蘇國郡守,只是後來家族子弟青黃不接,就沒有人出仕。
現在經營著豐樂郡蒙山鐵礦作坊生意,官府銷售的鐵農具,泰半由其承造。
老者名為周光濟,其父曾為蘇國前代六卿之一的司徒,他本人也曾擔任過兩任縣令,後來年老辭官,於豐樂郡隱居。
而今更是家財萬貫,經營著豐樂郡的糧布生意。
“如何不知?我家那不成器的老六還擔著郡中長史的錄事掾史,前天才見過君上。”周光濟呷了一口茶湯,微微笑道。
錄事掾史,就是筆帖式和書辦一類的書記官,前天的確遠遠見著過蘇照一面。
武德本歎了一口氣,道:“周老,君上駕臨豐樂郡,卻沒有召見我等,此事透著蹊蹺啊。”
在蘇國國史上,並非沒有蘇國國君巡察治下郡縣,但到了郡縣地方,往往在第一時間召見郡望、縣豪,而眼前的少年君侯到豐樂郡後,卻並未如此行事。
自然引起了武德本的一些疑慮。
周光濟笑了笑,道:“武賢侄多慮了,老朽聽說君侯此來是特意為巡視河堤而來,不召見我等,許是急著治河罷,武賢侄若是擔心,可以遞上拜貼,懇求一睹君顏嘛。”
武德本搖了搖頭,道:“若是我等一起遞上拜貼還行,小侄一人,未免有些太扎眼了。”
而且,他不知新任君侯的喜惡,哪敢貿然行事?
這新任君侯,少年得志,性情剛強、果決,手段狠辣,繼位不過年許,兩位六卿先後下獄、論罪。
當然,蘇照繼位以來,無論是清理袁逆,還是前段時間的整頓吏治、蘇茂落馬,說來說去,終歸是對官僚階層動刀,刀子並沒有落在這些郡望、豪強身上。
郡縣地方依然是宗族勢力盤根錯節。
換句話說,鵝城還是黃老爺的鵝城。
其實就算在蘇照所在的華夏前世,自古以來,鄉賢士紳,在地方侵漁不法,插手訴訟,甚至以家法族規,代替國法審判,都是屢見不鮮之事。
武德本喝了一口茶,沉吟道:“周老您洞察世事,人情練達,而今君侯親臨巡堤,我等是不是應該出些錢糧慰勞一番?”
周光濟老眼精光微閃,笑道:“賢侄若有公忠體國之心,不妨去看看,說不得君顏大悅,賞你個一官半職呢。”
武德本訕訕一笑,道:“周老說笑了。”
“我們這位少年君侯,殺心太盛,為剛強之主,說句不怕周老笑話的話,小侄發怵。”武德本自嘲一笑說著。
誠如周光濟所言,郡望、縣豪自然可以主動獻殷勤,帶上重禮,求見君顏,但武德本顯然頗有疑慮。
周光濟笑道:“不做虧心事,發怵什麽?老夫年輕之時,也時常出入宮禁,為先君侯座上之賓,與之談笑風生”
“比不得周老德行彰著,縱然君侯,也會敬著一二分。”武德本面帶微笑,恭維了一句。
周光濟眸光微動,意味深長道:“武賢侄不必太過擔心,等著吧,君上隔不久就會接見我們的。”
“如此甚好。”武德本點了點頭。
周光濟岔開話題,笑著問道:“我老三家的六小子,和你家芫芷的婚事,也該完婚了吧。”
提起自家女兒的婚事,武德本笑道:“聽芫芷娘的意思,是要卜算個吉日。”
“問吉,行六禮,自是要挑個好日子。”周光濟笑了笑道:“此後,你我周武兩家也算是親家了,想當年,老朽和你父親約定兒女結為秦晉之好,但波折不斷,一晃都十幾年了,你父親也駕鶴西去,老朽也不知何時眼睛一閉,就要……”
周光濟和武德本敘著話,憶起往事,多少有些唏噓感慨。
就在這時,遠處的銀杏樹下,一把枯黃色的竹傘快速移動,卻是跑來一個仆人,在涼亭下的石階處頓住,道:“老爺,鄒大人派人送了拜貼,說有要事見您老人家。”
“假守鄒儀?還有要事?”周光濟皺了皺眉,心頭泛起狐疑,抬頭,笑道:“賢侄,隨老朽一同去見見這位鄒大人。”
說著,起身,一旁就有僮仆撐傘的撐傘,攙扶的攙扶,前呼後擁而去。
花廳之中,裝飾奢華,富麗。
前代丹青國手顧言卿的畫軸,懸於中堂。
旁邊是繪製錦繡山水的水墨玻璃屏風,四方梁柱之上鑲嵌藍田明玉,暈出微微毫光。
鋪著羊毛地毯的木質地板,分明是是以金絲楠木而造。
鄒儀端著藍紋白底的蓋茶碗,抿了一口,手指在一旁的百年黃花梨木的幾案上,輕輕敲了幾下,暗道,不愧是豪富之家,眼前這家具用度,恐怕就不下宮苑禁中。
“富者田連阡陌,窮者無立錐之地。”鄒儀心頭不由幽幽一歎。
這分明是他為官二十余載,耳聞目見,心頭所感。
“鄒大人,家嚴一會兒就到。”一旁作陪的周光濟之子,周文懷看著官袍上還帶著泥漿的鄒儀,心頭譏笑。
“三代養不出貴族,這鄒儀四下打量,一副沒見識的樣子,活脫脫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鄒儀原為渚林縣令,剛剛履任假守未久,和豐樂郡的郡望世家,還沒有多少來往。
而周家為豐樂郡郡望之首,周家過世的老太爺,當年也是蘇國六卿之一,自是不怎麽將這位鄒大人太當回事兒。
“鄒大人,久等了,老夫遲來,還望海涵一二。”
就在這時,庭院中眾星捧月一個白發老者,來到廊簷之下,一臉笑呵呵說道。
鄒儀起身,拱手行了一禮道,“周老先生,下官倒也沒等太久。”
見鄒儀如此,一旁的周懷文,暗暗點頭,心道,這假守鄒儀倒還知禮。
這時,鄒儀轉頭看著一旁的武德本,面上現出詫異之色。
“這是武德本,武賢侄,他的祖父,曾為長水郡守。”周光濟在奴仆的攙扶下,坐在中堂下的太師椅上,開口介紹道。
武德本深施一禮,道:“草民武德本,見過鄒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