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7章 西行迎聖
竇進誠惶誠恐地來到了兩儀殿。
最近有風聲傳出,他龍原尹的位置將保不住了,心急之下,差點一夜白頭。
他是兵臨城下投降的,保不住龍原尹可以理解,早就有這個心理準備了。但總得再給個別的什麽官做啊!
正自憂愁間,走到了一偏殿旁,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不由地扭頭望去,卻見偏殿門口,兩個小黃門拿著木棓,虎視眈眈,而陛下——不是,渤海國主大諲撰正與王后高氏在說話。
“終日乾些粗使活計,苦了柔娘了。”大諲撰抓著高氏的手,神色淒涼。
高氏的眼圈也有些紅,道:“階下之囚罷了,陛下萬勿自棄,不管多難,總可以過去的。”
大諲撰點了點頭,道:“聽聞邵——夏主將離渤海,我等怕是也要去國離鄉,到中原過日子了,這……唉!”
“陛下。”高氏緊緊握住大諲撰的手,鼓勵道:“天子寬仁,前唐國君被敕封為樂安郡王。陛下好歹也是一國之主,不至於囚禁一世的,咱們夫妻早晚能團聚。”
是的,他們現在還沒法團聚。
大諲撰被軟禁在這個殿室內,除了一日三餐外,什麽都沒有。而高氏在掖庭局乾活,與宮人們同吃同住,同樣哪也去不了。
或許,只有去到洛陽之後,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才能夫妻團聚吧。
“怎麽沒完沒了?”小黃門晃了晃手裡的木棓,嗤笑道:“亡國之君,不死就是僥天之幸了,別不知足啊,趕緊回去。”
“高氏,掖庭那邊還有活計等著你呢,別磨蹭了,走吧。”另一人也說道。
大諲撰有些害怕,但還是湊到高氏耳邊,低聲問道:“最近沒人覬覦你的……”
高氏心砰砰跳了起來,強裝鎮定道:“陛下,胡思亂想些什麽?”
大諲撰心下稍安,道:“那就好,那就好。夏主過往……故有此擔心。”
高氏的心緒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只聽他說道:“聖人寬厚仁德,又怎會……”
小黃門見他們還在磨蹭,不耐煩了,從幾步外走了過來,揪著大諲撰的衣袍就往裡拖。
高氏輕輕歎了口氣。
她對陛下撒謊了。從小到大,她撒謊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為這是很可恥的事情。
但是,她真的沒有辦法。
好在聖人說話還算數。自那次後,一直沒再強幸她,甚至還讓人減輕了她的活計,讓她更輕松一些。
閑下來之時,高氏甚至會胡思亂想,聖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那次真的是情難自禁,愛煞她的身子了嗎?
“竇官人!”引路的中官停了下來,催促道:“聖人日理萬機,快趕路。”
“哦,好!”竇進回過神來,連連告罪。
二人一前一後,很快到了兩儀殿前,靜靜等待召見。
還好沒等多久,門下侍郎趙光逢、樞密使李唐賓等人就出了殿門遠去。又一小會過後,仆固承恩走了出來,宣竇進入覲。
“竇卿安好?”邵樹德居然沒穿龍袍,而是一身便服,正準備出行的樣子,不知道想幹什麽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在龍原府日夜……”
“行了!行了!”邵樹德擺了擺手,一臉好笑地看著他,道:“最近沒睡好吧?”
竇進汗顏,不知怎麽回答。
“無需不好意思。”邵樹德說道:“卿是立下過功勞的,有功之臣朕又怎麽可能苛待呢?朕還沒那麽喪心病狂,要求天下將官吃不飽穿不暖為我做事。忠於我的,皆有富貴。龍原尹你卸任掉吧。”
竇進心下稍安。聖人說了前面那番話,他就知道沒有忘記他,至於去哪裡做官,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官做,家族能繼續富貴下去。
嗯,估計要被派到中原了。這樣也好,渤海這苦寒之地他已經待夠了,正好去中原見識見識。唔,要帶哪些禮物呢?官場來往,還是需要點土特產來密切關系的。
不過,留在渤海也有好處,畢竟是經營了百余年的地方了,唉,好難啊。
竇進患得患失,官迷心態表露無遺。
月理朵有些好笑地看著此人。
原來阿保機要攻滅的,竟然是這麽一個腐朽的國度。
不過看樣子,竇進應該會比在渤海為官時賣力。新朝任用的舊官員,普遍比他們在舊朝時更賣力甚至更有能力,到底什麽原因,真的很難說了,大抵應在風氣二字上吧。
“朕欲罷廢懷遠、安邊二府,置紀州,竇卿便出任紀州刺史吧。”邵樹德說道。
懷遠府達、越、懷、紀等九州,安邊府轄安、瓊二州。
此二府是渤海國最東北方向的兩個一級行政單位,大抵在烏蘇裡江以東、日本海以西,即後世俄羅斯濱海邊疆區北部、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南部這一片。
別看設了十一個州,其實統治是相當不穩固的。說句難聽點的話,渤海官府的命令出了縣城二十裡,就不一定有人聽了。而縣與縣之間的距離也相當遙遠,有的甚至間隔數百裡,城池也特別小,與軍鎮無異,城內更沒幾個人。
仔細看看,頗有那麽點殖民地據點的意味。
到這個地方當官,真的一不小心命就沒了。靺鞨人作起亂來,官府真有能力處理?
不過竇進依然十分珍惜來之不易的官位,當下便應道:“臣謝陛下隆恩。”
“先別急著謝恩。”邵樹德說道:“明年朕會遣禁軍入懷遠府征討不從,編戶齊民,伱要配合好進軍,不得有誤。”
“臣遵旨。”竇進回道,想了想後,又忍不住諫道:“陛下,懷遠、安邊二府山勢連綿,地形複雜。百姓其實不是很多,且凶悍難製,又窮困潦倒。編他們的戶,有點……”
“有點吃力不討好對嗎?”邵樹德笑了笑,道:“你能提出意見,沒有一味屈從,朕很高興。不過,新朝的權威還是要宣示下的,挑幾個不長眼的部落立立威,收些貢物、丁壯,再編一些戶口,充實下州縣。除此之外,朕可以許諾一些氏族頭領世襲土官,只要他們願意臣服即可。”
“陛下英明,臣多慮了。”竇進松了一口氣,同時也很感歎,聖人真的目光如炬,很明事理,在他治下,遼東短時間內亂不起來。
又說了一會有關龍原府的事情後,竇進便奉詔離開了。
但他還不能離宮,先得去中書面見一下宰相,然後與中使一起返回龍原府,宣讀聖旨,交接府庫。
又是一名中官帶路,又行至一處偏殿附近。竇進下意識扭頭望了望,還真讓他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那不是高崇龜、高崇年兄弟麽?他們怎麽當上宮廷衛士了?”竇進心中驚訝,暗道。
宮廷衛士可是個好差事啊!竇進知道,龍原府的各級官吏之中,就有不少人被隨駕出征的宮廷衛士替換了。
這些人允文允武,對聖人十分忠心,有的甚至出身還很不錯。聽聞在宮中數年,也得了聖人不少教誨,如今熬出頭了,外放到地方上,擔任小官小將。
這其實是一條很不錯的門路啊!高善本這廝,頭腦夠靈活,早知道也把兒子竇枚送過來當侍衛了。
竇進又往前走了一段,轉過半個連廊,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陛下,求你放過我吧。妾是有夫之婦。”啜泣聲響起,好像是——高氏!
“就一次,沒人知道的。”聖人的聲音響起。
竇進:“……”
下意識加快腳步。
“方才看到你兩個弟弟了吧?朕觀他們是可造之材,正打算好好培養呢。”
“反正已經有過一次了……好了,這次真是最後一次,朕保證。”
哭聲稍止。
竇進滿頭大汗,隻恨沒多長出兩隻腳。
轉過連廊之後,方才長舒一口氣。再一看,引路的中官也臉色蒼白,身軀似乎還有些發抖。
竇進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這廝帶路,卻撞破了聖人的隱秘之事,若被知道了,下場多半不太妙。
想到此處,加快兩步上前,道:“宮監莫憂,我不是多嘴之人,有些事,會爛在肚子裡一輩子。”
中官感激地笑了笑,低聲道:“多謝。我叫張居翰,欠你一回人情。”
竇進笑了笑。二人一前一後,很快抵達了武德殿中書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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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春暖花開。
隨著義從軍數千先鋒抵達龍泉府,聖駕終於啟行了。
他們沿著忽汗河南下,先抵顯州最西北的靈峰縣,然後向西橫穿瑕州北境,抵達了仙州理所顯義縣,此時已經是五月二十了——日行四十余裡,其實不慢了。
到了這裡,可南下沈州,然後向西穿過營州,抵達臨渝關。
邵樹德當然不會這麽走了。
二十三日,在休息了兩天后,聖駕直接向西,前往三百多裡外的迎聖州。
迎聖州就是原來的契丹聖地木葉山,南樓即在其附近,今領一縣,即雙遼縣。
全州有近五萬人,契丹人佔到了一半,剩下的多為奚人、渤海人、漢人、韃靼人。
五月最後一天,聖駕抵達了雙遼縣,在城外扎營。
說來也怪,前一天還有隱隱吹來的風沙呢,到了邵樹德抵達的當日,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迎聖州、雙遼縣大小官員、蕃部酋豪數百人冒著風雨,道左相迎。
鼓樂齊鳴之後,也不顧地上泥濘,悉數拜倒在地,高呼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邵樹德看著玉帶似的河流、如茵的綠草以及鮮豔的花朵,心胸為之一開,大笑道:“拿紙筆來,朕要做詩。”
趕路趕得腰酸背痛的陳誠驚訝地看了聖人一眼。
正在喝水的趙光逢差點嗆了。
同樣欣賞美景的蕭蘧不小心撚斷了根胡須。
秘書郎崔棁沉默許久。
還是尚宮解氏反應快,當場讓人拿來筆墨紙硯。
月理朵不動聲色地磨起了墨,解氏看了她一眼。
邵樹德拿起毛筆,蘸了蘸墨,沉吟良久之後,開始書寫:“契丹家住雲沙中,耆車如水馬若龍。春來草色一萬裡,芍藥牡丹相間紅。大胡牽車小胡舞,彈胡琵琶調胡女。”
寫到這裡稍稍歇了歇,看了看眾人,寫下了最後的點睛之筆:“一春浪蕩不歸家,自有穹廬障風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