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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第1294章 河東虛實
  第1294章 河東虛實
  滹沱河靜靜流淌著。

  軍士們將馬兒驅趕至此地,解了鞍具,令其自由奔跑。

  河流兩岸,農田一塊接一塊,沉甸甸的麥穗幾乎將麥稈壓倒。

  遠處的丘陵矮山之上,水果掛滿枝頭。鳥雀飛來飛去,一片嘰嘰喳喳。

  河道正中央,一連串的小船順流而下,在代州城外駐泊,卸下貨物。

  邢洺磁百姓的到來,真的是忻、代二州的福音。這些農業技能出眾的河北百姓,在此開墾荒地,修葺溝渠,播種粟麥,又遍植桑果,極大豐富了七縣之地的經濟。

  李襲吉也是位能吏。

  忻代的開發是在他的主持下進行的,至今已是第六年,成果斐然。而他也以此為功績,一躍成為幕府文吏中的頭號人物,地位十分尊崇。

  不過他的年紀也大了,常年奔波於晉陽、代州之間,有時候還要去澤潞、嵐石,漸漸力不從心。

  他現在在著力培養二十四歲的馮道。這位瀛州出身的幕府巡官是他最為看重之人,悉心教導,著意提拔,作為河東幕府新一代的文吏首領——對此,晉王也是許可的,並賜予了馮道宅邸、美姬、財物。

  忻代二州七縣,如果能將稅負減輕一些,不用供養那麽多軍士的話,或許能更加繁榮。

  八月十五,得到準許的裴冠晝夜兼程,抵達了代州理所雁門縣。

  城外有大群軍士正在操練。

  裴冠在驛站停留之時,特意觀察了下——是的,他甚至不顧形象,親自爬上一棵樹,窺探軍情。

  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正在操訓的是五營新軍。最初設立時,以邢洺磁三州精壯為主,為此還把軍士們的家人給搬到了忻代,當時不過一兩萬人。

  再後來,繼續招募邢洺磁軍士,以及從代北內遷的沙陀三部、昭武九姓、吐谷渾、回鶻、韃靼等雜胡丁壯,彼時人數大增,接近五萬。

  最後一波擴充,就是收容了因道路斷絕,無法返回潢水的契丹諸部人馬了,一度擴充至六七萬,編為前中後左右五營兵。

  但過了這些年,契丹逃走了一些,又抽調兩營打散補入各軍,完善編制,已然只有三萬多人了。

  五營新軍的命運,其實也從側面展示了河東在長期戰爭下的劇烈消耗。

  夏軍每一次攻嵐石,每一次在代北作戰,每一次與從澤潞下山的晉兵交戰,其實都在消耗河東的實力。

  李克用堅壁清野,力戰後放棄邢洺磁、雲蔚等地,損失的可不僅僅是表裡山河之外的那些不利防守的地盤,河東的本源也在持續受到傷害。

  裴冠在樹上看了很久,直到軍士操練結束,收兵回營,他才跳下了樹。

  “吾知李嗣源乃良將,若其願降,河東大勢去矣。”裴冠笑道。

  “裴少卿,李嗣源、李嗣昭都不願相見,這是何故?”王鬱問道。

  “無非兩種可能。”裴冠說道:“要麽野心勃勃,想趁著河東暗流湧動的時候,撈取機會自立。要麽對李克用愚忠,克用不降,他們便不降。你覺得是哪種?”

  “李嗣源我還是見過的。為人質樸,不好大言,事晉王非常恭謹。野心嘛,多多少少有點,不過這年頭誰沒有野心呢?”王鬱說道:“李嗣昭就不太熟了。不過他雖是晉王假子,卻是少有的入了族譜的,且自小由克柔、克用兄弟二人撫養,賤內也呼其為兄,對克用非常忠心。”

  李嗣源今年三十九歲、李嗣昭二十八歲,二人分統忻代兵馬,嗣源為主,嗣昭為輔,這個搭配很合理,也意味深長。

  “當初克用招你為婿,看樣子不單單是因你美姿容。”裴冠笑道:“以後好好做事,偌大個天下,總有伱的位置。”

  “還要裴少卿多多照拂。”王鬱笑道。

  “好說,好說。”裴冠打了個哈哈,道:“忻代二李都不見咱們,想著避嫌,那也沒什麽好留的了,早去晉陽‘探病’要緊。”

  一路行來,他已經試探了三位晉軍將領的態度了。

  劉琠態度諂媚,投靠之意甚濃。

  李嗣源、李嗣昭不願會面,避嫌的意思相當明顯,這也是一種態度。

  八月十六,裴冠使團一行人離開代州,往晉陽而去。臨走之前,他們聽到驛卒傳言,河東老資格大將康君立病逝於嵐州,享年五十九歲。

  晉王遣弟克寧前往嵐州坐鎮,總領嵐石二州軍民事務,周德威副之。

  “一年之內,蓋太保、康司徒相繼薨逝,此天亡河東耶?”

  “康君立打仗,勝少敗多,他死不死,我看沒甚區別。”

  “怎麽說也是晉王元從,李存璋、康君立、蓋寓皆死,晉王老兄弟越來越少了。”

  “此等亂局,我也看不明白。唉,或許不是壞事。”

  “夏人打過來,總還要用驛卒的。有事的反而是史驛將,他……”

  驛卒們議論紛紛,旁若無人。

  裴冠、王鬱則目瞪口呆,別到了晉陽,李克用已經頂不住了啊!
  ******
  八月十七,裴冠等人抵達忻口,宿於口北的唐林縣。

  屯於忻口的飛騰軍軍使李嗣肱聞訊,漏夜來訪。

  李嗣肱是李克用二弟李克修之子。

  克修有二子,長曰嗣弼,慈隰之戰時被俘,現為濮州刺史。

  次曰嗣肱,就是眼前這位了。飛騰軍覆滅後,晉陽以該軍少許留守人員為基乾,抽調其他部伍老兵及五營軍新卒,重新組建,現有步騎六千余人,由李嗣肱統領。

  李嗣肱是來感謝的。

  其父李克修間接死於克用之手,遍數親人,就被俘的兄長嗣弼最親了。叔父邵樹德將其俘虜之後,不但未殺,還給官做,歷任曹州、濮州刺史,比他混得還好。

  這是真話。河東一府七州,可沒那麽多刺史給你做。雖說夏國的刺史沒有兵權了,只能撈錢,但也非常不錯,很多人羨慕不已。

  凡事就怕對比。

  親伯父鞭笞家父,令其氣得一病不起,最終逝去。雖說後來追悔莫及,提拔兩個侄子掌兵,但要說心中完全沒有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義叔就好多了。俘獲兄長後,溫言撫慰,賜予財貨、美姬,提拔當了刺史,高下立見。

  裴冠試探了一下。最後判斷李嗣肱對李克用稍有怨言,但若說背叛他,卻也不太可能。而其對邵聖頗有好感,如果李克用逝去,李嗣肱是可以爭取的,他不太可能與夏軍刀兵相見。

  這就夠了。中立本身也是一種態度。

  十八日傍晚,將將入夜時分,裴冠等人抵達石嶺關下。

  此關隸太原府陽曲縣,是晉陽的北大門。驛道直通關城,最窄處僅容方軌,位置十分緊要。

  陪同他們的晉軍將校遣人通傳,鎮將安元信以入夜為由,拒開關門,並把前去通傳的將校罵了一通,說他們引狼入室。

  眾人無法,只能在山下找了個村子借宿。

  裴冠暗暗將安元信的名字記下。

  他現在知道了,河東將領之中打仗打得不好,或者犯了事受到懲罰的,一般會安排為地方鎮將。劉琠如是,安元信亦如是——此人曾在慈隰大戰時敗於盧懷忠之手。

  如今看來,安元信這人心胸狹隘,對夏人懷有怨恨之情——老實說,這股情緒挺莫名其妙的,兩軍交戰,誰還慣著你啊?

  而且,安元信在政治方面也缺乏敏感性。都什麽時候了,還看不清形勢?這個人,以後可以慢慢收拾。

  十九日,安元信沒有理由再阻擋,讓使團過了石嶺關南下。

  二十二日,使團抵達了晉陽三城。太原幕府節度副使李襲吉親自迎接,並將他們安排到了城內住宿。

  “這是賀宅?”看到門樓上碩大的牌匾時,裴冠有些驚訝。

  賀公雅這個名字,在夏國朝野的知名度是相當大的。

  天可憐見,賀將軍在河東時不過列將之一,與他地位等同甚至稍高的,還有張鍇等七八人,真算不得什麽大人物。

  但誰讓趙貴妃極得聖人寵愛呢?坊間有傳聞,趙玉曾經有可能會當聖人正妻,開國之後,那就是皇后了。

  “便是賀公雅之宅。晉王一直遣人打理,仆婢俱全,公可住之。”李襲吉說道。

  “晉王顧念兄弟之情,聖人聞之,定然感佩。”裴冠歎道,並趁機觀察李襲吉。

  傳聞此人是李林甫之後,好讀書,手不釋卷,對名利比較恬淡,喜獎掖後進,有士大夫之風,在河東名聲比較不錯。

  這些方面裴冠一時看不出來,但他看得出李襲吉的身體或不太好。

  他的身體有些肥胖,滿身贅肉,眼睛都快擠得看不見了。考慮到他的年紀,還如此日夜操勞,萬一哪天故去,對李克用又是一大打擊。

  對於裴冠的話,李襲吉笑了笑,並未多言,而是領著他們入住府內。

  裴冠趁機將帶來的禮物交給李襲吉,並親手拿出幾個木盒,說道:“聖人聽聞義兄病重,茶飯不思,悲不自勝,特遣我等晝夜兼程趕往晉陽探視。此為渤海國進獻之人參,有延年益壽之功效,還請李大夫轉交。”

  人參在唐代時大為流行。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之中,記載了數百條有關人參的方子。河東盛產人參,即著名的黨參,以產於澤潞地區的為上品,向來行銷各地。

  李襲吉聽到裴冠的話後,立刻雙手接過,動容道:“早就聽聞高麗參功效甚佳,不弱上黨之參,夏王有心了。貴使先且在此住上兩日,待晉王有暇,便行召見。”

  “不急,不急。”裴冠笑道。

  寒暄一番後,李襲吉行禮告辭。王鬱夫婦也與裴冠告辭,跟著他一起離去。

  李襲吉走後,一隊軍士站於門外,似是保護。裴冠遣人上去交涉一番,得知並不禁止他們外出時,心中了然:敵意不大,李克用心氣盡衰矣。

  這一路,收獲頗大,算是把河東的虛實看了一個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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