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說的,也是微臣所深深歉疚的。”陳恪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官家一句話說到他的心結上,他深深歎口氣道:“月娥是個正直、善良、率真的好女孩,但因為我的緣故,她背負起了無比沉重的包袱,更不知未來會如何。我只有盡我全力去補償她了……”
“你怎麽補償她?”官家卻不想聽他的套話。
“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陳恪淡淡道。
“她一個天之驕女,能有什麽難處?”官家不以為意道:“她唯一需要的你卻給不了……”
“如果官家恩準的話……”陳恪向來是個順杆爬的家夥。
“哦?”官家原本的思路被打斷,稍一錯愕,旋即大笑起來,“哈哈哈……”在座的也有人跟著笑了,還想一肩挑兩房,簡直做他的清秋大夢!
誰知笑完之後,趙禎竟悠悠道:“也不是不可以……”
滿座皆驚,陳恪眼睛瞪得溜圓,好一會兒才道:“真的?”
“真的。”官家淡淡道:“只要你能找出先例來……”
“這……”陳恪不說話了。
這時候,胡齤總管領著兩個太監,托了個長條托盤進來,將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精製菜肴端上來。
陳恪連忙把心事放一邊,為官家報菜名道:“獅子頭,雪蛤蒸魚唇,菜炒螺絲肉,桂花烘鱔糊、紅燒青魚劃水、火腿筍鱉、糟黃雀、天摩筍炙鱭、蜜浸雕棗、糖醃排骨……官家再嘗嘗這紹興女兒紅,眉州黃嬌酒,看哪個更合口味。”
一桌子珍奇美味一齊擺上席面,面對這些色香味俱佳的菜肴飲品,官家竟忘了心中的憂愁,難得食欲大開。他吃了一口香噴噴的炙鱭、又嘗了嘗清香爽口的天摩筍,頓時讚不絕口,看一眼胡言兌道:“老胡,你也嘗嘗,比宮裡做得如何?”
“……”胡言兌是禦廚出身。聞言道聲罪,接過一雙筷子,每樣菜品了一口,面現羞愧道:“宮裡做不出這個味來。”
“嗯。”官家點點頭,見眾人都沒動筷子,示意他們道:“你們也用。”
“孩兒等能與叔父同席而坐,便已是非分至極,安敢再得寸進尺。”趙宗實起身道:“叔父與娘娘享用即可。臣等用原來的。”
“不必……”趙禎看看他。卻又改口道:“也好。”
“……”趙宗實等了一會,沒聽到官家的下文,不禁微感意外……按說以皇帝的仁厚。定要美食共享,分他們幾盤的,怎麽學著護食開了?
趙宗實坐下後。屋裡的氣氛有些沉悶,趙禎似乎被美食吸引,一邊品嘗一邊讚不絕口。待皇帝吃得差不多,胡言兌又端了一盆熱湯上來,陳恪介紹道:“蘿卜絲燉鯽魚,這是一道爽口湯。”
“爽口湯?”趙禎好奇問道。
“中間夾送這道爽口湯。其意是怕食客吃膩了口味,插入一道湯來涮一涮,以免吃鈍了的舌根,後面的菜肴品不出味道。”陳恪笑道:“雖然這家的菜以清淡軟嫩著稱。即便這樣,庖廚仍擔心食客吃了肥膩上火,故用白蘿卜配兩條半斤重的鯽魚用慢火煨出一道湯來,取鯽魚之鮮與蘿卜之甜,既爽口又清火。”
胡齤總管盛一小碗,官家接過來,舀一杓送入口中。果然是鮮甜爽口,唇齒清香,皇后嘗過後,也是讚不絕口。
“你說後面還有?”官家擱下碗,問陳恪道。
“嗯。按照菜單,還有十一道。”
官家卻道:“不要再上了。美食不可盡享,吃不了更是浪費。”
“是。”胡齤總管應下,便讓人不要上菜。
“這是哪裡的廚師做的?”官家喝了湯,感覺從頭到腳無不滿足,便不再動筷子,終於忍不住問道。
“是學生的徒弟。”陳恪笑道。
“哦?”趙禎笑道:“讀書人還能有這麽精湛的廚藝?”
“學生的徒弟,是個廚子。”
“寡人說的是你。”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微臣已經遠不如傳富多矣。”陳恪半真半假道:“這些菜,大都是他獨創出來的。”
“一個廚子和一個書生怎麽攪到一起?還成了師徒?”皇后聞言輕笑道。
“寡人倒是對那廚師,頗有幾分好奇嘍。”趙禎笑道。
“把他叫進來看看不就得了。”陳恪順杆爬道。
“嗯。”趙禎點點頭。
不一時,胖胖憨憨的蔡傳富被領進來,他在四川已經是第一名廚,平日裡見的高官貴人如過江之鯽,但覲見皇帝還是頭一回,緊張的腮幫子都哆嗦。
待他行禮之後,官家笑問道:“聽說你和陳承事乃師徒?”
“小人的廚藝,全是我師父教的。”傳富感激的望著陳恪。
“你這身手藝,沒有十年之功,怕是練不出來?”官家豈是好糊弄的。
“官家好眼力”,傳富大讚道:“小人學藝至今,整整十年了。”
“哈哈哈……”趙禎笑起來道:“陳愛卿,你今年多大?”
“回稟官家,微臣二十歲。”陳恪道。
“這麽說,你十歲時的廚藝,就能教徒弟了?”趙禎笑了,在座的人也都笑了。
“師傅就是在十歲時收我為徒的。”看他們不相信陳恪,傳富急了,也顧不上緊張了,便把自己少時不肖,直到二十多還啥也不會,結果父親突然去世,家裡酒樓的廚師也被挖走,眼看就要被收購的故事,原原本本講給官家聽,只聽他激動:“師傅不僅手把手的教我廚藝,還幫我借錢重新開張,我的酒樓才能從小縣城開到了成都府,這在蜀中很多人知道,絕對沒有半句虛言!”
真話假話趙禎自然一聽就能聽出來,讚賞的看看陳恪道:“想不到,愛卿十歲時,就能羞殺多少成人了。”說著笑看眾人道:“看來真有天才一說。”
“陳承事沒當廚子真可惜啊。”趙宗暉湊趣笑道。
“呵呵。”陳恪冷冷笑道:“我讀書比做飯在行……”
“不錯。”官家笑著頷首道:“大宋少了個好廚師,多了個好臣子,何況,蔡師傅青出於藍勝於藍,也沒有讓這門絕技失傳。”
“呵呵,是啊……”趙宗暉心裡這個鬱悶,暗道今天官家怎麽老向著外人說話?
“寡人許久沒有吃得這麽開懷了”,官家笑看傳富道:“賞賜你點兒什麽呢?”
傳富望向陳恪,陳恪抬頭看向房頂,那裡懸著一塊‘書香門第’的匾,傳富福至心靈,馬上明白了師傅的意思:“小人鬥膽請官家賜個店名!”
“哦。”趙禎方才便聽傳富說,自己的夢想是開一間天下最好的酒樓。便點頭笑道:“這個惠而不費。”趙禎愛好缺缺,唯獨喜歡書法……好像老趙家的皇帝都喜歡寫字,趙禎的一手白飛,能排在第二,僅次於那位亡國之君。
讀書人家,筆墨紙硯都是常備的。趙禎便移步書安,陳恪已經把一支鬥筆在溫水中泡開了,雙手奉給官家。
屋中其他人,也都跟著到了一旁,看官家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