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一生課題

  “事情，應該分為一體兩面。”

  “對喬爾來說，他渴望冒險，但骨子裡始終缺少安全感，所以他只能停留在自己的舒適領域裡靜靜觀望。”

  “他一眼就看到了克萊門汀。”

  “她的大膽她的熱情她的張揚她的自由她的不羈，如同火焰一般牽扯視線，根本無法離開，一種本能的吸引。”

  “而克萊門汀則一直在尋找安全感，她如同持續飛翔的無腳鳥一般，不能停歇，因為落地的那一刻就是生命結束的時候，她只能尋找風裡的港灣悄悄棲息片刻。”

  “當她注意到喬爾視線的時候，她感受到了溫暖和安全，幾乎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她就主動靠近喬爾。”

  “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在對方身上尋求自己缺少的碎片，緊緊相擁，最後才能夠成為一個完整的個體。”

  “然而。”

  “悲劇的地方也正好在這裡。”

  “不是羅密歐與茱麗葉那樣難以擺脫的命運式悲劇，和其他人無關，源自於自己。”

  “喬爾始終沒有辦法跟上克萊門汀的節奏和狀態，他總是不由自主地試圖束縛克萊門汀，重新回到自己的安全港灣裡。”

  “而克萊門汀始終拒絕束縛，渴望自由渴望冒險，她無法承受喬爾的束縛，一次次逃離那個港灣呼吸新鮮空氣。”

  “他們都在渴望自己無法擁有的東西，卻始終無法拋棄真正的自己。”

  “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的悲劇，最後擊敗自己的往往是自己，不是親人不是家庭不是社會不是經濟危機也不是婚姻生活，而是我們一生的課題：自己。”

  “所以，他們每次相遇都在互相吸引，一種本能的向往；但每次相遇的結局都無一例外地以悲劇告終。”

  “如同飛蛾撲火一般。”

  “這也是查理劇本一直在試圖探索試圖挖掘的東西，每個人的悲劇來源往往就是自己，而囚禁自己束縛自己的也依舊是自己。一個永遠無法擺脫的陰影。”

  洋洋灑灑，絮絮叨叨。

  安森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打開話匣子之後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這段時間腦海裡的思緒全部宣泄而出——

  這是他喜歡查理-考夫曼劇本的原因，也是他喜歡“暖暖內含光”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愛情或者悲劇，而是一種對人生對生命的思考，查理的劇本是具有力量的，甚至比電影鏡頭還要更加強大。

  但是，如果演員和導演一起合作，他們能夠讓這個劇本綻放難以置信的光芒。

  然後。

  安森注意到凱特的視線，平靜而坦然地望過來，目不轉睛地打量著。

  安森略顯不自在地輕輕咳嗽兩聲，站在“露絲”凱特-溫斯萊特面前，難得一見地小小失態些許。

  但安森還是鼓起勇氣，重新看向凱特。

  凱特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我喜歡你。”

  毫無預警地。

  安森一愣，心臟漏了一拍。

  凱特的笑容更大了一些，“希望你不要因為我剛剛的混帳表現心生芥蒂，我是認真的，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的魅力，而現在，我喜歡你作為一名演員的專業。”

  哈哈。

  凱特的笑容宛若冰川之上盛開的玫瑰一般傲然綻放。

  “如果是這樣的話，結局就是一個悲劇，對吧？”

  “克萊門汀終究無法被束縛，而喬爾終究不敢邁出那一步展開翅膀，即使兜兜轉轉相遇無數次，他們也終究還是會以悲劇收場，如同一個莫比烏斯環一樣。”

  “所以，查理到底是相信愛情，還是不相信愛情呢？”
    其實，安森認為，查理本質上是不相信愛情的，不是因為他對愛情有什麽意見，而是他本質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不止愛情，對生命以及其他事情也是一樣，他骨子裡相信宇宙的盡頭就是無盡黑暗。

  看看查理編劇和導演職業生涯後期的作品就知道了。

  不過，在當下，查理暫時還沒有發展到如此程度，盡管“暖暖內含光”是悲劇基調，但電影卻是大團圓結局。

  與其說是好萊塢式幸福完美結局，不如說是他留下了一枚種子，等待希望和夢想能夠生根發芽。

  現在這個時期的查理，依舊希望現實能夠發生一些奇跡，證明自己悲觀主義的想法全部都是錯誤的，愛情還有希望、生命還有意義，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懇切的祈禱。

  安森想了想，給出一個答案。

  “他希望相信。”

  凱特好奇地看向安森。

  安森正在斟酌話語，認真回想目前劇本創作的位置。

  “其實，劇本結局已經創作完畢，真正讓查理困擾的是第三幕裡如何把情節和人物推向高潮的戲份，他一直在推翻重寫。”

  “查理想，在故事的最後，喬爾即將完全消失的記憶裡，他終於找到一個地方殘留一絲克萊門汀的存在。”

  “在那裡，克萊門汀一直持續不斷地呼喚喬爾前往蒙托克。”

  “於是。”

  “在結局，喬爾終於邁出了那一步，他勇敢地離開自己的舒適領域，他終於違背自己的日常規律衝向位置，坐上前往蒙托克的火車。”

  此時此刻，安森和凱特所在的站台，是長島往西前往曼哈頓島的方向；而對面，也就是凱特剛剛下車的站台，則是曼哈頓島往東前來長島的方向，但這裡不是終點站，繼續往東可以抵達長島盡頭——

  蒙托克。

  在那裡，有一座燈塔。盡管不是世界盡頭，但對日複一日規律生活的喬爾來說，卻是一次冒險。

  “然後，在火車上，他再次遇到了自己的太陽。”

  安森說完，看向凱特。

  凱特漸漸反應過來，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巴滿臉震驚，“你的意思是，他們的第三次相遇不是意外？”

  第一次，純屬意外。

  第二次，純屬巧合。

  但第三次，卻是喬爾在記憶深處得到暗示之後勇敢離開舒適領域前往冒險之後、親自製造的重逢。

  他們，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在這一刻，那些浪漫和純粹、那些破碎和悲傷，全部爆發釋放——

  換而言之，在電影開頭，喬爾和克萊門汀的相遇，其實就是結局，整部電影最後成為一個環形結構。

  思緒，一點點地在腦海聚攏，從混亂吵雜到井然有序，整個線索脈絡全部清晰起來，引爆能量。

  凱特打了一個冷顫，一時之間卻分辨不清楚是因為天寒地凍還是因為腦海裡停不下來的驚濤駭浪。

  視線，再次落在安森身上。

  凱特知道安森不是一個花瓶，但現在看來她還是低估了安森——

  花瓶？

  呵呵，千萬不要被眼前這張年輕英俊的皮囊欺騙了，否則，最後受傷的只是自己，如同傻瓜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