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探索自我
  十七歲的他，是什麽樣的？
  他記得，那一年生日，爸爸給他買了一塊滑板，他自己在家裡鼓搗研究了許久，自認為琢磨出一些門道後，就帶著滑板到學校去，準備耍帥炫耀一些。

  課間休息的時候，他拿出滑板，在走廊上滑行，來去如風，校服外套隨風飄揚，著實出了一把風頭。

  然後，不經意間瞥到自己當時暗戀的女生登場，準備好好展現一把技術，忘乎所以地玩了一個花樣——

  撲街了。

  而且，姿勢一點都不雅觀，四仰八叉，人仰馬翻。

  花費半罐發膠精心打理起來的髮型徹底塌翻一直到最後才發現就已經夠狼狽的了，當時他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假裝沒事地悄然離開，卻發現周圍一陣窸窸窣窣的憋笑聲，後來才發現褲襠扯破，一個轉身就暴露無遺，簡直就是人生奇恥大辱。

  更糟糕的是，滑板把隔壁班教室的玻璃窗打碎。

  不過，那時候的他，天不怕地不怕，短暫丟臉過後，就坦然接受一切異樣目光，承認自己耍帥失敗。

  後來，隔壁班班主任前來興師問罪，他也敢作敢當地承認錯誤，結果被班主任揪著耳朵到辦公室打電話叫家長。

  父親來了，被隔壁班班主任急風驟雨狠狠訓斥了一頓。

  那時候，父親是如何回應的呢？
  父親不卑不亢地表示歉意，大手一揮支付了維修費用，但拒絕承認滑板的錯誤，他相信孩子們應該多多運動，不止是學習，也應該身強體健才行，如果年輕人一個兩個養成溫室裡的花朵才是壞事。

  一番唇槍舌劍的最後，在隔壁班班主任即將翻白眼之前，父親帶著他揚長而去，後面的課程直接沒上，美名其曰：
  孩子摔得重，前往醫院看看。

  他依舊記得，自己抱著滑板沐浴在全年級同學羨慕的目光裡跟在父親身後離開的畫面，一切都栩栩如生。

  離開學校，父親狠狠訓斥了他一頓，卻不是因為闖禍，而是因為學藝不精，半瓶水叮當響就跑出來賣弄，結果耍帥不成卻成為笑話，折的是自己的形象。

  “疼嗎？”

  訓斥結束，父親問他，他齜牙咧嘴地點頭喊疼。

  “活該，再疼一點才吃教訓。”

  話雖如此，卻真的帶著他到醫院仔細檢查了一番，回家又和母親說明了情況，還乾脆幫他請了兩天假。

  後來，等他回學校上課的時候，儼然已經成為風雲人物，學校裡有著各式各樣離譜的傳聞滿天飛，離譜得就連解釋也不知道應該從哪裡入手才好。

  萬萬沒有想到，因禍得福，暗戀的女生居然主動前來遞情書告白，更是讓同班的那群損友渲染得沸沸揚揚，不到半天時間整個學校都已經知道了。

  現在想來，那些風光、那些肆意、那些幸福已經漸漸遠去，留在記憶裡的反而是那些擔憂和煩惱。

  擔心父親責備、擔心母親沒收滑板、擔心在暗戀對象面前丟臉、又擔心學校的風言風語可能讓女生告白之後又退縮回去、擔心隔壁班班主任可能給自己穿小鞋、擔心請假兩天作業堆積如山做不完……

  那些日子，一天之內就能夠經歷多次大起大落峰回路轉，似乎總是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和使不完的能量。

  原來，那就是青春。

  二十五歲的他，又是什麽樣的？
  “媽，記得把證件帶上。”

  “媽，沒有必要收拾那些花盆了，我們不允許帶走。”

  “媽，我們必須離開了，這裡已經不是我們家了。”

  一片狼籍，滿地雞毛。

  他依舊記得母親得知心愛的一盆牡丹不能帶走的時候，滿臉錯愕，她無法理解，不斷反覆詢問，“不就是一盆花嗎？那是我的花，我為什麽不能帶走？”
    他沒有心情安慰母親。

  他需要冷靜、他需要理智，因為他現在就是家長了。

  一切都來得太匆忙，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整理行李，隻來得及把證件以及父親偷偷藏在加濕器裡的一點點應急私房錢帶走，然後就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地被掃地出門。

  匆匆忙忙前往親戚家避難，卻遭遇一扇扇緊閉的大門，他和母親走了一整個下午也沒有找到落腳的地方。

  他在舅舅家門口跪了兩個小時，但舅舅也沒有出現，舅母小心翼翼地從陽台裡探出頭來，丟了一張紙條下來。

  紙條是空白的，裡面有五百元現金。

  看著那張空白的紙條，腦海裡亂糟糟地什麽想法也沒有，明明需要處理的事情堆積地如同小山一般，他卻一點頭緒都沒有，不知道應該從哪裡入手。

  在那一刻，他開始懷念以前的那些煩惱。

  眼眶微微一熱，卻意識到母親就在旁邊，匆匆忙忙地擦拭而去，重新挺直腰杆，他需要堅強起來。

  他怨恨父親嗎？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他始終拒絕相信發生的事情。

  記憶裡的父親始終是偉岸高大的，盡管嚴厲卻也不失慈愛，他總是用專注而期許的目光注視自己。

  那樣的父親怎麽可能那樣銷聲匿跡然後把毫無防備的他們丟到槍林彈雨之下，並且再也沒有音訊。

  徹夜難眠的時候，他想過無數可能，並且為父親想過無數借口，甚至想象過最糟糕最可怕的那個可能，但沒有答案，始終沒有一個答案。

  沒有時間傷心也沒有時間慌亂，前方的急風驟雨還在等待著，他就那樣赤手空拳地被丟入一場戰爭裡，他的困惑他的恐懼他的迷茫全部都不被允許，一夜之間遁入巨大的虛無裡，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抓住眼前——

  專注今天，不要也不能思考明天，更不要說後天了。

  一步，一個腳印。

  十七歲的他，那是真實的。

  二十五歲的他，那也是真實的。

  但重點在於，十七歲也好、二十五歲也罷，一切早就已經封鎖在記憶深處，拒絕回首，也不敢回首。

  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他必須牢牢抓住今天，回憶的力量著實太過強大也太過洶湧，輕而易舉就能夠擊潰他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建立起來的堅強。

  那些鮮活明亮的、那些暗無天日的記憶全部都是一樣。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才終於看懂“千與千尋”的結局，為什麽小白龍告訴千尋走出去時不要回頭。

  因為一旦回頭，“過去”的力量就會徹底擊潰他們，然後再也無法繼續前進。

  但今天，他終究還是回頭了。

  他，需要回頭，他相信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到能夠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