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好奇，溫九控制東泉不化骨隱匿屍身遁入山林，悄然跟在林熒雲山七八千裡外。若是巔峰時期，林熒雲山或許能察覺出些許異常，可如今的林熒雲山已是強弩之末，如同即將倒下的無根腐木一般。雖不知為何卜算之時所需屍氣不減反增，但很可能只是回光返照而已。不管什麽原因，溫九習慣性讓東泉不化骨保持著七八千裡的距離。

不過也就在進入天陰山脈熟悉的核心區域時，溫九赫然發現一個問題，一個哪怕是可以隨時調看暗壇絕大多數情報的陸長隱都沒有察覺的一個問題。

那就是天陰山脈之中雖還有域主府的鎮靈軍，可踏入核心區域後卻空無一人。鎮靈軍也似得到命令一般，隻隱藏在核心區域之外。

這種情況在深入天陰山脈核心區域三萬裡後，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天陰山脈外的鎮靈軍還在，可為何核心區域之中卻不見任何金丹修士，而且林熒雲山為何在窮途末路之後又回到天陰山脈？”

東華仙城之中，溫九思忖良久，試著用屍命術卜算林熒雲山更多的天機命理信息，探究原因。可縱然將血墨三千、血魔不化骨的屍氣都消耗一空，也瞧不出端倪來。

“這不合理，縱屍命術無法卜算人心，可只要是有預謀的計劃，刻意細致卜算可以被卜算到，可林熒雲山的不行……難道這就是卜算林熒雲山所需屍氣不減反增的原因？”溫九一時之間沒了培養活藥的心思，索性離開屋子，走出陰陣，在院落之中選了幾瓶放在儲物袋犄角旮旯中的一階靈丹喂靈石。

在繼續跟了兩三萬裡後，溫九發現林熒雲山依舊在深入，東泉不化骨的神識已經可以感應到三階中境的妖物存在，而且區區五千裡內就有兩三尊。但這並非重點，三階中境而已，還發現不了東泉不化骨的存在。重點是，妖物蟠踞之地，妖物竟然極為密集地聚在一起，不少一生許都是獨狼存在的妖物也加入了群居群體。

不合理。

非常的不合理。

“會不會妖物的反常和天陰山脈核心區域沒有金丹真人都是一個原因？”

“可究竟是發生了什麽，連天陰山脈外圍的東泉不化骨，甚至的陸長隱都獲取不到任何信息。東泉不化骨感應不到，可以理解，畢竟東泉不化骨不可能永遠將神識覆蓋在周圍，就好比凡人不可能永遠不睡覺。

而陸長隱沒有收到任何消息，顯然不可能是外道隱魔門暗壇一脈沒有獲得任何信息，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消息陸長隱沒有資格知道。

倒不是暗壇一脈的魔修不信任陸長隱，而是陸長隱終究只是金丹初期。若是涉及到金丹後期修士，陸長隱沒有資格調看理所當然。”

溫九心中沒有生出疑惑，甚至在猶豫要不要讓東泉不化骨繼續跟下去。

可惜。

屍命術尚未圓滿，否則便可直接卜算吉凶，輕易做出一個妥善的選擇。

不管涉及什麽。

不管這背後隱藏著什麽。

溫九一點也不好奇，因為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養屍、圖謀通天外道元嬰道果。

除此之外，機緣也好，際遇也罷，他都不感興趣，也不想去感興趣。

“算了，折返折返。”

溫九當即控住東泉不化骨折返。

可剛轉身離去之時，就見林熒雲山忽然落至參天密林之中的一處飛瀑斷崖之上，收斂氣息後如同一尊石像一般盤坐於飛瀑之旁。

也就當溫九一怔，也懶得再看時，卻發現林熒雲山忽然間開口了。

“道友，跟了我一路，何不現身聊聊？”

此言一出。

溫九心中頓生一絲感慨和悔意。他太大意，也太想當然了，東泉不化骨終究只是三階中境，而林熒雲山畢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修士。

不過溫九自然也不可能真現身和他聊聊，因為沒什麽可聊的。

他唯一好奇的就是，林熒雲山會做什麽選擇而已。現在看來還是回去老老實實用屍命術卜算吧，留在這，誰知道會遇到什麽麻煩。

誰知道這老東西是不是故意為之？

相隔七八千裡還好，若是近了，同時又被禁製限制無法使用遁法，那可就麻煩了。

“果然啊，還是不能小瞧任何人。”溫九感慨一句，控制東泉不化骨離去。

可也就在飛遁千裡之後，只聽得一個聲音在東泉不化骨神識感應內響起。

“道友，跟了我一路，何不現身聊聊？”

一樣的話。

一樣的語氣。

溫九神色一凝，“這老家夥炸胡？”

溫九沒有讓東泉不化骨再動，而是靜靜等待片刻，而後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

“道友，跟了我一路，何不現身聊聊？”

溫九無語。

你是真能裝啊。

合著你什麽都沒有感應到，純純詐騙。

緊接著，溫九眼睜睜看著林熒雲山又詐了幾次，實在沒炸出東西後便緩緩起身，一頭扎入飛瀑之中，開始以力開鑿洞府，可當其在洞府之中挖了一個坑，並隨意用頑石做了個石棺後，溫九明白，這哪裡開鑿洞府，這是在給自己掘墓。

一切就緒之後，他開始在石壁之中刻寫自己的生平，從千年前得仙緣開始。

一千一百一十三年前，他還喚做鍾雲山，不過是一山中農戶之子而已。其父名為鍾離、其母名為李二妞，在他之上還有一位大三歲的兄長，和小兩歲的小妹。他們的名字，林熒雲山依舊還銘記在心。

兄長名為鍾靈溪，因為他們門前有條時出現過靈魚的小溪；小妹則叫鍾紅霞，因為他們家每天都可以看到紅霞，那是他們家能看到最美的東西。

在他十五那一年，天墜星火將他們賴以生存的莊稼焚燒殆盡，也將山林、小溪抹去。他們一家人正好去三十裡外的鎮上趕集賣柴火、白瓜逃過一劫，可是人雖僥幸活了下來，家裡的一切都沒了。

不得已，他只能入了鎮上的血刀幫，靠著替幫派收屍賺取銀錢，維持家中生計。父母因積勞成疾，無法開墾荒地，暫時只能在鎮上做些抗沙、洗衣的活計。

可禍必雙至，沒多久，父母雙雙病故，只剩下他們兄妹三人相依為命。

寫到這時，林熒雲山無聲停留在原地幾十息，似在艱難平複心境，此舉不像修行千年，見慣生死別離的金丹後期老修士，反而像一個凡人。

平複之後，林熒雲山繼續再寫。只剩下他們兄妹三人之後，他便開始盡心盡力為血刀幫做事，因為兄妹三人只有他有習武的資質。然而，沒兩年時間，大哥突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一年後他才從血刀幫幫主口中得知，去年有一位練氣二層的左道仙師路過時，順手在鎮上抓了些人去養鬼。

雖然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他的大哥，但八九不離十，否則一個大活人不可能突然下落不明。至那之後，他就只剩下一個小妹，也只剩下唯一的一個親人。三年後，他在幫中升做了副堂主，又從幫主口中得知了幾年前的那場天墜星火，導致他們流離失所的真正原因。

原來是有兩個練氣三四層的練氣修士在修行，隨後點了一把火而已。

當得知這個真相之後，他徹底明白，凡人在這個世界上就屬於魚肉，他們為之拚命守護的家人、還有竭盡全力就為了溫飽的生活，就如同可笑的泡影一樣，隨便來個修仙者就能戳破，而且他們並非有意想戳破，只是他們正好碰到了修仙者路過時揚起的風塵而已。

明白這一點後，他毅然決然離開了小鎮，離開了小鎮，踏上了尋找仙緣的路。之後僥幸測出靈根，拜了一觀中老道，修行十載入練氣中期。

他找到了那左道邪修，也找到了那兩個隨手點了一把火的練氣修士。

將三人殺死後，他回了一趟小鎮，只是遠遠地瞧了眼已成人妻的小妹後便再度踏上修仙之路。這一走便是五十載，但他成為了高不可攀的築基修士。

可他也知道了，築基在修仙界只是稍微大一些的螞蟻而已，算不得什麽。

再回家時，小妹已經故去，他在這世間再無親人，所以他繼續往前走。

掙扎、輾轉百年之後拜入祁光宗，得恩師此名改名林熒雲山，後成為祁光宗最年輕的築基後期修士，得娶恩師之女。可那時的祁光宗，不過一尋常沒落金丹勢力而已，只有壽元將至的恩師苦苦支撐。

其師隕落之後，祁光宗如同風雨之中的一片枯葉一般，隨時可能被絞碎，所以他拚命百年，歷經數十次生死危機，也為此殺了很多人，甚至還有相處二三十載的道友，不過結局是終得金丹，也穩住了風雲飄搖之中的祁光宗。

這一年，他又回了一次小鎮，卻發現小鎮還有小鎮上的所有人都已經被兩位練氣後期修士的切磋而淪為過眼雲煙，沒有一人幸存。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憤怒，因為上百年的修行，他已經知道金丹之下皆螻蟻這個道理。

修仙界便是如此。

而且就算是他，若是此生無法踏入更高的境界，最終也只會像恩師一樣死無全屍，同時家族、親人，也會因自己的死亡而陷入深淵。

所以在之後的三百年裡他拚命修行，終究踏入金丹後期，站在了西山浮空域之巔。

奈何。

他只是中位金丹。

沒有大氣運傍身。

之後五百余年他嘗試許多次突破，可每一次都失敗，而且不知不覺間大限將至。為了突破，他只能任由長子死於劫修之手；為了突破，他甚至不惜偽裝成劫修，悄然將一坊修士煉成陰丹；甚至為了突破，他還與外道隱魔門合作，庇護魔修殘害西山浮空域修士。

一切的一切，都因他不想像曾經的恩師一樣，只能不甘地哀求仇敵饒命。

他也不想掙扎千年，到頭來還是淪為一捧黃土，與千年前小鎮上的凡人毫無區別。

他可以奪舍重修一次。

可重修不過是繼續毫無希望、毫無意義地掙扎千年而已，所以他想要與龍騰禮義同歸於盡，可奈何同歸於盡的計劃也被一道神雷誅滅。

他連最後體面死去的機會都失去了。

最後林熒雲山將自己的功法、修行心得等等都放在了石棺之中。

似隻待有緣人開啟一般。

看到這一幕，溫九陷入沉默，內心不免泛起一些波瀾，不過最終還是欲言又止。

不得長生者。

最終都會如此。

他也不例外。

他也不會感慨什麽，因為林熒雲山比絕大多數修士好很多，他至少看到過金丹的風光。

絕大多數的修士，一生都在練氣期，甚至掙扎一輩子，也只是個練氣三層。

這樣的修士，曾經的死人峰比比皆是。

所以林熒雲山是幸運的，他今日死，溫九心中不會有任何的波瀾。

甚至還真被等其死後直接將屍體收走，用來養屍、養鬼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也就在溫九以為林熒雲山準備躺在石棺之中靜靜等待死亡時，卻發現林熒雲山忽然間取出一個黑色傳音石，品質出乎意料的高。

“你什麽時候才能到？”

這是在詢問。

或許這就是林熒雲山來天陰山脈的目的。

“既然是有目的的，屍命術卻什麽天機命理都無法卜算到，這是什麽情況？”

溫九陷入沉思，心中也生起了一些擔憂，因為這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往日都是天機法器遮掩天機命理，所以屍命術無法卜算，但還是能看到被遮蔽的天機命理。可這一次屍命術卻什麽都沒有卜算出來。

“看來大成境界的屍命術，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了。”溫九暗暗呢喃一句，繼續借著東泉不化骨緊盯著林熒雲山，而且便見其在周圍立下神識隔音屏障。

以東泉不化骨的神識可以穿透，但一旦強行穿透，林熒雲山必然會有所察覺。

“看來是不給撿屍的機會了。”溫九收斂思緒，在林熒雲山學著數千年前、甚至萬年前古修士一樣留下傳承和生平離開後，便控制東泉不化骨也準備離開。

可當林熒雲山撤去隔音屏障，低聲呢喃的話卻讓溫九再度停下東泉不化骨離去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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