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海帶著人回到老家石板村,已經是除夕下午五點鍾。
他這次回來,開的是勞斯萊斯。
莊勇和郭婉華的司機都放假了,李雲海親自開車,載著林芝、郭婉華和陳美琳回來。
對鄉下人來說,李雲海開的不管是桑塔納,還是勞斯萊斯,並沒有多大區別,反正都是他們可望不可及的小轎車。
於今的李雲海,早就名聲在外,從家鄉招聘了這麽多的員工,在省城辦這麽多的工廠,家鄉人都知道他有了大出息。
但勞斯萊斯車型格外好看,比桑塔納明顯要高出幾個檔次,稍微明眼一點的人都能看出好歹來。
再加上四海集團已經放了假,在城裡打工的年輕人回到了村裡,他們自然會幫忙宣揚,於是李雲海開豪車回村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全村。
李雲海的車子停到自家門前,像往常一樣吸引了無數村民前來圍觀。
郭婉華和陳美琳是第一次來李雲海家,下了車以後,好奇的四下觀看。
李雲海笑道:“郭姐,這就是我家了,比較簡陋,要委屈你們了。”
郭婉華打量他家的別墅,笑道:“雲海,你這話就有些言不由衷了,這麽好的別墅,就算是放到香江也是一流的好房子。”
陳美琳甜美的一笑:“就是,我還以為雲海哥家裡,跟其他鄉下的屋子一樣呢,沒想到是這麽好的別墅!風景又這麽優美,我住下都不想走了。”
林芝嫣然笑道:“美琳好會說話哦,那你和郭姐姐都住下別走了。”
李德明、張淑文等人請大家進屋裡坐。
村子裡現在並沒有單獨的村委會大樓,誰是村支書,誰家裡就是村委會所在地。
李德明當選村支書後,村裡製作了條幅,掛在李雲海家門口,同時把電話線也扯了過來,村裡惟一的那部電話,安裝到了李雲海家的客廳。
電話拿一個木匣子裝著,有蓋子,蓋子上有鎖,把電話機的撥號鍵全部鎖了起來,接聽電話不用開鎖,想撥打電話必須得先開鎖。
家裡有了電話,李雲海和家裡人聯系就方便多了。
李德明等人,知道李雲海他們今天回來,一早就在盼,盼到下午日落了才進屋。
家裡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晚餐。
李德明說過這麽一句話:“雲海和小芝什麽時候回來,我們家就什麽時候過年!”
家裡過年的一切物資,都已經準備妥當,對聯窗花貼了起來,裡裡外外的衛生打掃過了,年貨也置辦整齊。
李雲海又從城裡帶回來一後備箱的物資,都是好酒好煙好糖果。
“爸,彭叔早就回村了吧?”李雲海問父親道,“他有沒有來過我家?”
李德明吸著自製的卷煙,說道:“他早就回來了,到我家來過幾次,他住在自己的老房子裡呢!”
李雲海親自來到彭癲子家,請他到家裡吃飯。
彭癲子家徒四壁,但他在城裡賺到了錢,這次回家來,拿出錢來給家裡置辦了幾件像樣的家具,把還沒有倒的兩間土磚屋稍微修繕了一下,住了進去。
李雲海來到門外,大喊一聲:“彭叔!”
“哎!”彭癲子答應了一聲,滿臉笑容的迎出來,笑道,“雲海,你們回來了!”
李雲海看看他這個破家,說道:“彭叔,你就住到我家嘛!”
彭癲子嘿嘿笑道:“住家裡好,我收拾了一下,還能住人。我想著再多攢一點錢,把家裡也給翻新一下,修三間磚瓦房,以後可以常回來看看了。”
他跟著李雲海做事,主要是幫忙翻新二手複印機,算是技術工種,工資漲到了一百塊錢一個月,再加上過年過節發的紅包利是,收入也十分可觀。他平時在公司裡包吃包住,他也沒有用錢的地方,這一年半來,積攢了兩三千塊錢。
李雲海點頭道:“好啊,有志氣!這樣好了,過了年,你就喊村裡的人幫忙蓋新房子,反正你也不要蓋多大,買石頭把地基一盤,買來紅磚就能砌牆,也不用打樁基,也不用鋼筋。砌個三間房子、兩層小樓,花不了多少錢。要是少了錢,我先借給你,再從你工資裡扣。這也是一樣的嘛!”
彭癲子哎了一聲:“太好了,雲海,那我就張羅起來了啊?”
李雲海拍拍他的胳膊:“來,去我家吃飯,這事我幫你張羅,村裡有的是勞動力,兩三個月就幫你把房子蓋起來了。”
他當然支持彭癲子在家裡蓋房。
彭癲子是第一個跟著他做事的家鄉人,連這樣的人,都可以賺到錢回家建房子,其他人看在眼裡,自然有了想法,都會願意出來跟著李雲海乾活。
這就是李雲海樹立起來的榜樣人物!
李雲海要讓村民們知道,只要你們跟著我李雲海乾活,哪怕你是個癲子,我也能讓你蓋上新房子。
當下,彭癲子也不客氣,跟著李雲海來到他家吃飯。
李家熱熱鬧鬧的吃了年夜飯。
飯後,大家都坐在一起看電視。
陳美琳很快就和李雲芳等人玩到了一塊,大家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說著什麽悄悄話。
郭婉華和林芝聊著天。
時不時的有人過來,有找李德明的談事的,也有找李雲海的。
1986年的虎年春晚,正式開演。
晚會開始走向成熟期,很多類型的節目都成為固定模式延續下來,也得到了觀眾的認可。不少小品和相聲成為街頭巷尾口口相授的段子。
這一年的春晚,好節目一個接一個,不管是歌舞還是戲劇,抑或語言類節目,都是精彩紛呈,引得人笑聲不斷,參與演出的人,都是耳熟能詳的老一輩藝術家。
晚會節目的女主持人劉小慶,倒是一個不小的亮點,其實她早就主持過1983年的春晚,也是春晚的第一個女主持人。
李雲海不由得想到了龔潔,如果她沒有被卷入謠言的紛爭,今年的春晚肯定也會有她的一席之地吧?
難怪她之前想黯然神傷的離開,一個人忽然從最高處,跌落到最低谷,沒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還真的很難看得開。
李雲海自問,如果換作是自己,被人捧到行業的最高點,拿到了所有的榮譽,得到所有人的誇讚,再猛的因為一件事情,失去一切,只怕他還做不到像龔潔一樣淡定自若。
晚上,林芝和李雲芳、陳美琳等人一起到外面放煙花炮竹。
李雲海和郭婉華、父母等人聊天。
他談到要彭癲子蓋新屋的事情,請父親在家裡多幫忙。
李德明說這是好事,只要把紅磚買回來,再買一層預製板就行。
預製板建房主要集中在上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農村建房,城市裡面很多是為了解決事業單位的職工住房問題,快速的修建2到3層的預製板樓房,在80年代,國企單位能分配一套預製板房子是無比幸福的事情。
修建房子很快,盤好地基,四邊磚砌好後,預製板放上去就可以,建設時間縮短,費用很少,但是設計壽命僅有40年。
在農村,八、九十年代修建的預製板房,大都活不到壽終正寢,就會被磚混三層小洋樓代替。
幾個人商量著建房子的事,很快就有了預算方案。
彭癲子只有一個人,建兩間房一間堂屋就足夠了,將來回來也有個養老的地方。
正聊著天,張寡婦走了進來,聽到他們在商量蓋房子的事,笑嘻嘻的道:“李支書,你家又要蓋新屋了啊?”
李德明指著彭癲子說道:“是彭老弟家裡蓋房子。”
張寡婦咦了一聲,拿正眼打量彭癲子,笑吟吟的道:“你要蓋新樓了?蓋多大啊?”
彭癲子道:“就蓋三間房子。”
張寡婦嘖嘖兩聲:“了不得了啊!你都要蓋新樓了?他們都說你腦殼不正常,我看他們的腦殼才不正常!那麽多正常人,都沒有蓋新樓呢!彭大哥,你在外面找了堂客沒有啊?”
彭癲子臉色通紅的說道:“沒有,沒有。我這樣的人,誰會嫁給我呢?”
郭婉華坐在李雲海身邊,察言觀色,低聲對李雲海說道:“這個女人是什麽人?”
李雲海輕聲說道:“她是我們村裡的寡婦。”
郭婉華說道:“她看上彭叔了。”
李雲海眉眼一動,心想郭姐的眼力好生厲害,這也看得出來?
郭婉華抿嘴笑道:“我不會看錯的,她就是看上了彭叔。”
李雲海點了點頭,說道:“這事我們不管,他們這麽大的人了,如果真看對了眼,不用別人說媒,自己就能成雙成對。”
郭婉華俏目流轉,笑道:“你是在說我們嗎?”
李雲海看著她笑靨如花般的嬌媚臉蛋,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
但這是在家裡,林芝就在外面放煙花呢!他可不敢亂來。就連摸一下郭婉華的手,他也不敢。
郭婉華雖然也有些情動,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能來李雲海家過年,已經是意外之喜。她明白一個道理,情人之間要想長長久久的,就一定要偷偷摸摸的。最好除了兩個人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們的事。
張寡婦對李雲海道:“雲海啊,你看我能不能到你家工廠去打工啊?”
李雲海笑道:“你拉扯著三個孩子,能甩開手?”
張寡婦愁眉苦臉的道:“沒得辦法。一家人都要吃喝,孩子還要上學。我在村裡又沒有一個賺錢的活做,你說我能怎麽辦呢?總不能餓死一家人吧?我打算把三個娃娃,都交給我媽幫忙帶,我明年也出去打工。省城離家裡近,來回也方便。你看行不行?”
李雲海道:“只要你願意,沒有問題,你隨時可以到城裡來找我。”
張寡婦千恩萬謝的道:“雲海,謝謝你。那就這麽說定了啊,我明年要是去找你,你可得給我安排個工作。”
她又拿眼睛瞥了瞥彭癲子,然後不經意的碰了他一下,說道:“你會打牌嗎?走,我們打撲克玩去!”
彭癲子搖著雙手說道:“我不打牌。”
張寡婦道:“喲,你這是怕輸錢吧?我們就算打錢,也就打一分兩分,能輸掉你幾塊錢喲?你一個大男人,未必還輸不起這幾塊錢?”
彭癲子嘿嘿笑了笑,起身跟著張寡婦出去了。
李雲海深以為異,和郭婉華相視一笑,說道:“郭姐,你太厲害了,這也被你看出來了。”
郭婉華道:“女人要是看中哪個男人,只要她稍有幾分姿色,多半是能得手的。你得讓彭叔小心一點,別把蓋房子的本錢,都被那寡婦摟了去!”
李雲海心想,彭癲子雖然偶爾有點不太正常,但人並不傻,平時更是個守財奴,輕易不會亂花一分錢,張寡婦想賺他的錢,只怕也不容易。
歡樂的時光容易過,轉眼就到了零點。
小山村裡到處是鞭炮響。
李雲海和郭婉華也走出屋子,到外面坪裡放鞭炮煙花。
這個年代,能放得起煙花的人家還少,就算有幾個錢的人家,也舍不得花在這些上面。大多數人家,都是放一掛鞭炮就算過年了。
但村裡這麽多戶人家,再加上四鄰八村,鞭炮齊鳴,那叫一個聲震山崗,地動山搖。
空氣裡彌漫著硝煙味道,年味一瞬間就充盈了天地之間。
最快樂最熱鬧的就是小孩子。
農村經濟生活都相對沒有那麽富裕,平時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只有到了春節,才有機會給小孩子買新衣服穿,才有肉吃,才會為家裡添置一些新用具,才有幾個鞭炮玩。過年了,勤快的媽媽還會買毛線給孩子針織毛衣。
這個年代的孩子,每個人都會有幾身母親牌溫暖毛線衣,十分的耐穿,老大穿不了了,老二撿著穿,再傳給老三老四,穿了十幾年,最後還是好好的,就算開了線頭,拆拆補補又可以用。
李雲海家的衣櫃裡,就還留著好幾件這樣的毛衣,母親說留著給孫子穿。
只是誰也沒想到,國家的經濟發展有這麽快速,等到孫子輩長大,多的是新衣服穿,沒有人再撿這些舊衣服穿了。
晚上,李雲海和林芝一起,安排好郭婉華母女的住宿,回到自己房間。
林芝笑道:“沒想到郭姐姐這樣的人,在我們農村也住得習慣。”
李雲海笑得在床上打滾:“你們農村?你什麽時候成農村人了?”
林芝輕輕打了他一下:“討厭!我嫁給你了,我不就是這個村的人了嗎?我說我們農村,有說錯嗎?”
李雲海捉住了她的手,笑道:“沒說錯,你就是我們石板村的堂客!”
林芝順勢撲進他的懷裡,說道:“你去了米國這麽久,也不想我的嗎?”
“我不想你的媽,我隻想你。”
“啊?你這個家夥,壞得很!嘻!米國好不好玩?”
“好玩!不過我沒時間玩。這幾天時間,我一直都在路上,你都不知道飛一趟米國有多遠!太難了!坐飛機又坐得頭痛!”
“嗯,辛苦你了。”林芝嘟起小嘴,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笑道,“那你今天晚上,是要好好休息呢?還是要和我恩恩愛愛啊?”
李雲海的手,已經很不老實了,上下其手,在林芝身上遊走。
兩人這麽久不見,少年情侶,哪有不親熱的道理?
冬天冷,臥室裡也沒有烤火的設備。
不過年輕人也不怕冷,兩個人就用被子蒙著。
每年的春節,都會下一場雪。
今年也不例外。
年三十晚上吹了一夜的北風。
大年初一的早上,推開門一看,外面儼然已經是白雪的世界。
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低矮的房屋頂上,積滿了一層厚厚的白皚皚的雪。
這場雪,下得大,下得毫無聲息。
真的是一夜之間,就讓天地白了頭。
陳美琳跑出來,看著外面的冰雪世界,大喊大叫。
李雲芳問大哥道:“哥,她怎麽了?她沒事吧?”
李雲海哈哈笑道:“沒事。我們南方人難得看一場雪,但一年下來,最起碼還能看上兩場雪,他們香江人,那就真的是很難看到雪了,這也許是她第一次看雪,所以格外高興。”
郭婉華站在屋簷下,搓著雙手,咯咯笑道:“雲海,你說對了,美琳真的是第一次看雪。我記憶裡的雪,還是小時候,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陳美琳蹲下來,捧起潔白冰冷的雪,對母親喊道:“媽咪,好漂亮的雪!我喜歡這裡!我愛這白色的大地!”
林芝牽著李雲海的手,笑道:“走,我們來一場雪中漫步,體驗一場因雪白頭的浪漫。”
李雲海哈哈大笑,對郭婉華道:“郭姐,你也一起吧?雪中散步,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郭婉華嫣然一笑,和他倆一起走向大馬路。
大年初一,又是大雪天,早上的鄉村,靜謐得似能聽到雪花飄落的沙沙聲音。
李雲海三人並排走到大路上。
村民們還在家裡做早餐,只有幾個貪玩又早起的孩子,在那邊田土裡滾起了雪球。
眾人從蒙著塑料布或糊著窗紙的窗口,朝外面張望,看到李雲海他們三傭人在雪裡面散步,估計沒有人能理解他們的這種浪漫,這麽大冷的天,在家裡圍著火爐取暖不好嗎?非得跑到外面天寒地凍的挨冷?
郭婉華拉了拉李雲海的手,指了指右側,笑道:“你看。”
李雲海看到,那邊田壟上,張寡婦剛從彭癲子家走出來,搔首弄姿,扭著腰往自家走。
從張寡婦走路的姿勢來看,昨天晚上,彭癲子和張寡婦只怕是打了一宿的撲克啊!
這兩個人,一個寡,一個鰥,如果能湊成一對,倒也是一件好事。
郭婉華抿嘴笑道:“他們在一起了!”
林芝兀自不解,問道:“怎麽回事?”
李雲海悄悄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
林芝嘻嘻一笑:“那我們要討彭叔的喜糖吃!”
不一會兒,大年初一早上的鞭炮聲此起彼伏。
新的一年來臨了!
李雲海他們回到家裡,吃過早飯。
孩子們都出去拜年討糖吃了。
李雲海家裡擺了幾張桌子,等人來拜年。
不一會兒,前來李家拜年的人絡繹不絕。
村裡的每戶人家,都會派一個人,先到李雲海家來拜年。
於今的李德明家,在石板村裡成了最大的望戶。
鄉裡的邵玉清,帶著兒子一大早就趕了過來。
李雲海和他握手,笑道:“下這麽大的雪,邵鄉長費心了!”
邵玉清笑道:“主要是你家的甜酒好喝,我們去年喝了以後,回味了整整一年啊!所以我們今年特意來早一點,好多討兩杯甜酒喝。”
李雲海請他們入座奉茶。
林芝早就把自己當成了李家的媳婦,和李雲芳一起端茶倒水,待人接物,做得極為地道。當地人看到了,都誇她是個會持家的女人。
縣裡的領導,還有市裡的趙專員,也先後來到。
李雲海家客廳裡坐了幾桌人。
李雲芳轉學的事情,多虧了趙專員幫忙,李雲海也曲意結交他,請他坐了上座。
趙專員笑吟吟的問道:“李同志,你和林同志的婚禮,什麽時候舉辦?我可等著喝喜酒呢!”
李雲海笑道:“我們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辦酒了,這不還沒到法定年齡嘛!請領導放心,這杯酒,你喝定了!”
一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
正聊著天,外面又傳來汽車的響聲。
在這個年代,能開得起車的人不多,能來石板村的車子就更少。
只要聽到車子響,不用說,肯定是來李雲海家的。
李雲海看看滿屋子的人,心想該來的都來了,還會有誰開車過來?
他站起身子,從窗戶玻璃朝外面看。
漫天雪花中,只見一輛小轎車正朝自家開過來。
天地間灰蒙蒙的,也看不清楚車牌。
但他知道這車肯定是來找自己的,便迎了出來。
趙專員等人也都跟著出來看是誰來了。
李雲海站在門口,看著那輛小車徑直開到了自家坪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