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委婉得很好
從樣貌來看,這位‘FBI調查員’約莫不過三十,長相偏硬朗,是很典型的美國粗狂長相,已經度過了年少期的下巴很寬,皮膚不太好,眼下有片淺淺的青,眼睛裡也有著紅色的血絲。
看起來正是一位因大行動而激動焦慮輾轉反側了大半晚的正經調查員。
就是這麽一副粗狂的男人樣貌,就是這麽一種疲憊卻遇到突發事故精神一震的樣子,在眨眼時,卻流露出了宛如高中生少女的俏皮。
還是偏向親昵和惡作劇,有點可愛壞壞感的俏皮。
貝爾摩德的肢體和聲音還是屬於男性的,唯有神情是女性化的,乍然一看,割裂到會令不明所以的人有種這個男性的頭不是自己的悚然錯覺。
一條未來:“……”
他有被悚然到。
但不是因為貝爾摩德這種宛如被女鬼附體而毫無所覺的割裂感和矛盾感觸發了恐怖谷,而是因為一位男性FBI的面孔在俏皮眨眼。
赤井秀一是看不到的,受害者唯有他自己一人。
一條未來一邊思考著要不要舉報,一邊默默轉動椅子,將椅子背轉向了一個可以同時看不到赤井秀一和貝爾摩德的牆壁夾角,又調整了一下自己趴在椅子背上的姿勢,假裝自己是一具屍體。
他聽到貝爾摩德像一位真的FBI一樣,在簡單短促匯報完重點後,又遲疑著詳細地匯報了一遍。
這一次匯報,她用上了一種非常符合蠢而不自,帶著‘啊,我和凶手擦肩而過了嗎,不知道啊’意味,很FBI的語氣。
不明顯,但在已經發現貝爾摩德身份的一條未來聽來,明顯到像是釣了隻二十斤大魚的釣魚佬在散步回十裡外的家,不需要看,甚至不需要聽,只要聞聞,他就能聞出股味。
一條未來:“……”
他又轉了轉椅子,伸手摁了摁自己的胸腔,很想為自己的工傷而歎氣,但一想到自己歎氣,赤井秀一就會不僅沒受傷,還會發現異常,便忍住了。
自己的成功固然值得喜悅,敵人的成功更令人恨意滿滿。在自己受傷時,敵人的成功更是不可饒恕的。
他只能假裝自己是一隻趴在椅子上的憂鬱玩具。
但他是一個就算自己安安靜靜待在角落,也會以豐富的前科憑實力贏到周圍人注意力和警惕的人。
在一條未來安靜無聲仿佛死了的第四五秒,赤井秀一從思考中抽出一部分注意力,余光側過去,開口詢問:“怎麽了?”
“你對這起案件有想法?”
想插手解決?
FBI破案是專業的,這個案件不是很難,赤井秀一察覺到了貝爾摩德話裡遞出的信息,已經對凶手的人選和如何排查搜索凶手有思路了。
一條未來之前宛如預言家查驗狼人、一個一個地貼心送凶手的行為還歷歷在目,看起來對尋找凶手很得心應手,大概是對破案有興趣。
如果他感興趣,想插手命案,赤井秀一便打算按他的計劃來。
“沒有,”一條未來乾脆利落地搖頭,隨口敷衍過去,“之前跳樓時好像有骨頭碎片卡胸腔裡了,我現在有點微妙的感覺,你可以不用理我。”
他當然不是直接一躍而下的,在那麽高的大廈頂樓幾秒直達地面,那便是解千愁了。
在抵達地面之前,一條未來借助了一下大廈的原本建築物凸起,像無防具攀岩找死人員一樣在高空中找可以令自己暫停緩衝的落腳點,最後是從五六米高的玻璃牆上躍到地面上的。
落地後,他身上的傷勢不是很重,反正沒有當場解千愁,過了三天早就活蹦亂跳了。
赤井秀一知道一條未來已經活蹦亂跳了,但沒有直接開口問過,不知道是100%的活蹦亂跳,還是80%的活蹦亂跳,聞言,他皺起眉,剛要開口說話,瞥了一眼貝爾摩德後又改口,“嗯,”
“朱蒂已經到現場了,我等下會把監控調出來發給她,你先回去吧,萊恩。”
他像想起了一件事,於是隨口一問一樣,“對了,你今天怎麽還是來了,醫院那邊不是需要你嗎”
貝爾摩德面上茫然了些,“那、那好吧,”
“醫院?”
她猶猶豫豫地挪動腳步,都已經轉過頭了,卻又再次轉回來,臉上滿是遲疑,聲音也小了下去,像是不小心撞見上司丟臉現場,很想立刻風緊扯呼跑路,可因為和自己有關,不得不小聲提醒,很害怕會被上司記仇的社畜,“那個,赤井先生,我不叫萊恩,叫歐文,”
“我最近也沒有去過醫院……”
“您是不是認錯了?”
赤井秀一面色不變地頷首,直接承認了下來,“是認錯了,我剛剛沒太注意,以為你是朱蒂組裡的萊恩,抱歉。”
“噢噢,”貝爾摩德連連點頭,做出明顯探望赤井秀一臉色和發現上司臉色還好於是大松了一口氣的一連串動作,又摸了摸頭,“那我回去了?”
她離開了。
但留下了監聽器和針孔攝像頭。
一條未來再次調整姿勢,借著自己再次把下巴壓向椅背時的動作無聲歎氣,親切地問候了一句:神金。
怪不得遇到他沒多久,貝爾摩德就用上‘奶牛貓’這種猛一聽槽點滿滿細一想卻頗有幾分道理的綽號詆毀他,取綽號又快又準簡直是天才。
原來那家夥自己就是隻神金奶牛貓。
“命案的事,那邊的FBI和朱蒂會解決,”監控室再次只剩下兩個人時,赤井秀一才開口,“你不是沒有痛覺嗎?”
那胸腔為什麽會有微妙感?
沒有痛覺是一件初聽很好,其實很危險的事,比如一條未來速通下樓,萬一受點他沒有發現,或隱於身體內部沒有顯出來的傷,那很可能拖延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哪怕他有匪夷所思的自愈。
“是一種腹部正在翻湧、不太舒服,泛上胸腔的感覺,”一條未來回答,“大概是在品嘗‘苦澀’的複雜味道吧,不用在意,不怎麽重要。”
他把椅子轉回去,毫不吝嗇地對赤井秀一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雖然他有被傷害到,但赤井秀一之後得知貝爾摩德居然進過監控室之後,受到的傷害絕對會比他更大。
敵人的失敗令人喜笑顏開。
一條未來已經在盡量控制喜笑顏開了,以免赤井秀一發現不對立刻追上去,他若無其事地道:“你隻帶過來一部分FBI吧,居然直接把命案交給他們負責,看來對他們的業務能力很負責。”
赤井秀一定定地看著一條未來,停頓了幾秒,還是沒問‘伱剛剛不是還一副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嗎,怎麽又突然高興了,一會兒高興一會兒不高興,是因為什麽’。
他瞥了眼自己手邊的咖啡,又看向自己剛剛自己遞給一條未來的咖啡,發現不知不覺間,那杯咖啡已經在桌子的遠端一角。
於是他記住了:這位救世主先生很熱衷於喂人喝各種各樣奇怪的液體,但自己不喜歡喝奇怪的液體,也不喜歡喝苦的東西。
……當然,也可能是不喝他人遞過來的東西。
一條未來喝了血酒卻又得意揚揚地吐出來的畫面還歷歷在目,赤井秀一語氣很平淡,“朱蒂在。”
而且:“FBI還沒到連命案都破不了的程度。”
尤其是他們提前熟悉了機場,將這裡短暫地變為了自己的地盤,自己人還相當多,監控也都完整。
假如這都破不了案的話,那FBI未免也太過廢物了,赤井秀一認為自己無需過於關注命案。
一條未來應了一聲,“喔。”
他撐起下巴,思考了幾秒,“又有飛機降落了。”
赤井秀一側首看去,動手調出可以遠遠看到飛機的監控,視線定格在上面,“是從洛杉磯飛來紐約的飛機。”
他挑起眉頭,從旁邊拿起一份提前打印出來的乘客名單遞給一條未來,“這架飛機上有一位我們都認識的人。”
嗯?
一條未來接過那本名冊,發現裡面是由洛杉磯飛往紐約航班飛機上所有乘客的個人資料。
每一頁都是一位乘客,名單很大,字卻很小,像求職檔案一樣,一頁乘客信息的左上角貼著乘客的照片,不過不是大頭照,而是像抓拍或彩色監控截圖一樣的照片,照片的下方還有一行小字簡短地標注了該乘客的衣著裝扮。
資料頁的側面大多都是白色的,也有小部分是黑色的,合上時有一道道黑色的線條,分外顯眼,一條未來的手指劃過那些黑色的資料頁,打開過去看了一眼,發現第一位用黑色標注了的乘客便是赤井秀一口中所說的熟人:
那位曾被連環殺人凶手所鎖定的演員小姐。
照片中,她處於機場,看起來即將登機,身著一身黑色的不規則裙擺裙子,纖細的腰部由一條黑色的帶子勾勒而出,頭上戴著一頂大大的帽子,只有半張美麗而矜持的側臉露出。
她正對著一位粉絲微笑,手中還簽著名,身上則有拍照時的閃光燈光芒。
拍這張照片的人就在粉絲之中。
這可能是FBI偽裝成粉絲拍下的,也可能是FBI從粉絲發布的照片中尋找到的。
看了幾秒,一條未來若有所思地翻動資料頁,去看下一個黑色標注的資料頁,發現那是一個中年男人,一身黑色的西裝裝扮,戴著禮帽拄著文明杖,全身上下唯有領口折疊起來的蕾絲、胸襟處插著的方巾和領帶是非黑色裝扮。
照片上,他正在張開雙臂接受安檢,只有側臉露出,明顯沒注意到有人正在拍攝自己。
這次沒有閃光燈,看來拍照的人還沒有蠢成草履蟲的地步,是一位正常人。
一條未來又翻去第三張標黑的資料頁,有些好奇:“大費周章地去拍乘客們登機時的裝扮,你是認為貝爾摩德會穿黑色的衣物?”
如果刪除掉他最近幾個月的記憶,他一定會訝然挑眉,說不可能。
愚蠢的罪犯早被逮了,等不到成為國際性罪犯的時候,尤其是時時刻刻穿著特征明顯服飾的罪犯。
但想了想琴酒……
想了想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哪怕去遊樂園這種地方都穿著一身可疑的黑色風衣,絲毫不顧可能會有路過的家長警惕環住孩子‘這家夥凶神惡煞,可能是個罪犯’目光,可能連睡覺都穿著黑色衣物,兢兢戰戰地將組織的隱秘黑衣人風格貫穿到眾所皆知地步的琴酒。
又想了想剛剛出現的貝爾摩德:一身黑色西裝的裝扮。
“……”一條未來改口,“確實。”
他信服點頭,深深地為赤井秀一的天才想法所打動了,“怪不得你是這個世界的FBI,還真是術業有專攻,非常懂得這個世界的罪犯想法。”
“你真是一位會誇獎的紳士,”赤井秀一看過去一眼,“總是能把誇讚說出貶低的意味,很少有人能恰到好處地把握住那種‘好像被誇了,又好像被罵了’的意味。”
“那倒沒有啦,”一條未來很謙虛,“沒有您拿捏組織成員時恰到好處。”
又問:“你特意讓我看這位小姐,是認為?”
是認為貝爾摩德會偽裝成那位演員小姐?
因為那位演員小姐見過赤井秀一,和FBI打過交道,假如貝爾摩德在飛機上,在下飛機‘發現’FBI的痕跡後,會因挑釁而故意扮成FBI接觸過的人?
“我對貝爾摩德了解不多,僅能勾勒出一個片面的、單薄的印象,”赤井秀一淡淡道,“那個單薄的印象告訴我‘她是一個不吝嗇於享受刺激的人’。”
就是有一個問題:目前他所認識的兩位組織成員,說好聽點,都是會享受刺激的享樂主義者,說直白點,都是會拉仇恨值的瘋子。
這種人,組織裡有很多吧……畢竟是‘撒旦背後的組織’,有那麽多樂於刀尖舔血的組織成員倒也正常,說不定都是‘撒旦’那種嗜血的瘋子,所以才保密得那麽密不透風,因為嗜血瘋子們讓目擊者都去世了……
一條未來就在面前,赤井秀一面不改色,仿佛什麽都沒有想,在認真地思考對敵,“我認為,有一定的可能,在發現FBI後,她會不退反進,挑釁FBI。”
“起碼,她會想把我和朱蒂都滅口。”
都機場埋伏了,顯而易見,他們已經知道嗎組織的存在,組織成員當然要滅口了。
……不過,幾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撒旦組織’的存在,其實沒有滅口的必要吧?
赤井秀一還是面不改色,“可能性應該不是很大,但以防萬一,我做了準備。”
之所以做這個準備,還因為一點:“我不了解貝爾摩德,但了解你,”
“假如,你是我的同事,”赤井秀一補充,“當然,現在確實是。”
“你很優秀,很出色,可以輕而易舉地完成上司的所有任務,如果認真破案,甚至能將紐約的破案時間壓縮到現在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的程度,”
“所以,”他說,“你不在的每一秒,我都會有些不安,你不在我視野內、行蹤為我所不知的時間超過一天,我只會不安,會想知道你在幹什麽,超過一個月,我會去調查你在幹什麽,超過半年,我……”
停頓了一下,赤井秀一沒有說下去,隻道:“我會忍不住地關注你。”
這是一位很委婉,很高情商的FBI先生。
一條未來翻譯:你太顛了,離開誰的視野誰就提心吊膽的顛,顛到你的同事、包括貝爾摩德大概率都在關注你,既然關注你,那大概率知道你在和FBI打交道,會知道那位演員小姐的存在,相較於飛機上的其他陌生人,她會更傾向於扮演自己更熟悉些的演員小姐。
“……”
委婉得很好,下次還是不要委婉了。
這是汙蔑!汙蔑好吧!
超過半年怎麽了?
他已經半年多沒有為所欲為了啊!難道不是一位友好到男默女淚的玩家大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