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頭子張樂山這幾天愁眉不展。
這毛子看來要和官軍打仗了,部隊調動頻繁,嚇得跑商的人都往關內去了,張樂山和弟兄們愣是兩個禮拜都沒撈上一票。去村裡劫糧食,糧食基本都讓毛子征用了,村民們藏起來那一點過冬糧,張樂山下令弟兄們誰也不許動。
別看張樂山平時真要動手欺負起老百姓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但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明白不能竭澤而漁的道理。該下狠手的時候下狠手,那是要立威,而現在這種時候,就得講懷柔。
張樂山畢竟是讀過書的人,這一套玩起來妥妥的。這些天,大當家不搶糧的風聲早就傳出去了,被其他山頭土匪搶了過冬糧的老百姓一對比,登時張樂山的聲望就上去了。
但懷柔之後有個不得不面對的難題就擺在張樂山面前了:不搶老百姓的糧食,他的匪幫怎麽過冬啊?
這便是綽號座山雕大土匪頭子現在最頭疼的事情。
就在這個當兒,一位當年張樂山闖關東的時候的老朋友來拜訪了這位匪首。
“賀老六!”張樂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年葫蘆島一別,我就沒想著能再見著你,怎麽,你也……”
說著張樂山打了個手勢,那是東北土匪們的眾多約定俗成的暗號之一。
一身粗布大衣打扮的賀老六當即用手勢加以應答。
“官軍?”張樂山更驚訝了,“賀老六啊賀老六,想不到啊。先跟你說明,我可不幫官軍打毛子。”
“不用老弟你幫,你只要給我們看好毛子的動向,再給我們引引路,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南洋軍。報酬我們先付了。”
說完賀老六衝身後他帶著的人打了個手勢,於是幾個木箱被抬到張樂山面前,賀老六一揭箱子蓋,裡面碼放整齊的德製步槍當即亮瞎了張樂山的眼睛。這個年代土匪的武器很不好,跟官軍正面交鋒根本就和找死沒兩樣,可有了這批槍,張樂山甚至趕去挑毛子的軟骨頭。
“真的,只要我們帶下消息,引引路?”老奸巨猾的土匪頭子眯起眼睛,死死的盯著曾經的老相識,一般到了這個時候,就意味著買賣差不多談成了,最後這一下叫“闖天關”,就是拚氣勢,萬一虛了就前功盡棄。
賀老六淡定無比的接受從張樂山那邊傳來的威壓,毫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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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末的東北,交通狀況極差。上個時空1904年日俄戰爭的時候,日軍就因為對惡劣的交通狀況估計不足,導致進軍速度遠遠低於日本統帥部的要求,幾次會戰都讓俄軍主力跑了,在野戰中殲滅俄軍大量有生力量的戰略目標一直沒能達到。
而1900年,中東鐵路尚未完成,俄軍的機動更受影響。
加上入冬以來連著下了幾場不徹底的小雪,道路泥濘得可怕,俄軍大部隊向奉天的運動速度和龜爬無異。
然後,比惡劣的自然環境更可怕的敵人找上了他們。
11月6日,俄軍前衛在距離奉天城還有150公裡的地方遭到伏擊,將近一個團的步兵被全殲,逃回來的潰兵聲稱南洋軍調動了至少一百挺機關槍掃射他們,還出動了重炮。
接著,俄軍的噩夢開始了。
南洋軍的部隊像幽靈一樣,穿過俄軍前衛的警戒線,對正在進軍中的俄軍大部隊發起了一連串的襲擊。
更糟糕的是,俄軍統帥部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南洋軍部隊穿過了警戒線,他們陸續收到的報告充滿了自相矛盾的敘述,對於同一起襲擊,往往有相差甚遠的多種描繪。俄軍統帥庫羅帕特金唯一確定知道的事實就是,中國人出動了數量不少的軍隊來襲擊俄軍。…。
比較遺憾的是,他唯一確定知道的這個事實,其實也是錯的,而且他並不知道他錯了。
南洋軍的襲擊部隊其實都是不足百人的小部隊,部隊當中大部分都是山區出來的孩子,有一雙鑽習慣了山溝的飛毛腿,這些部隊在土匪提供的向導的引導下,避開俄軍的巡哨,翻山越嶺到處襲擊俄軍。
南洋軍北進支隊的武裝是特別強化過的,手榴彈和花機關的裝備數量遠高於一般的南洋軍部隊,然後支隊代理司令還特意命令將部隊的花機關集中使用,使得襲擊分隊幾乎人手一支。這樣一支南洋軍小分隊,其火力遠超一般俄軍部隊,往往襲擊開始的頭幾分鍾,就能給俄軍巨大的殺傷,這一輪交火結束後,小分隊就會借著熟悉地形的優勢迅速撤退,讓俄國人連影子都摸不到。
除了第一次直接殲滅俄軍一個團的戰鬥之外,其他襲擊都是這些脫掉軍裝的小分隊的傑作。
幾天來俄國人出動踏雲機和神姬大范圍搜索南洋軍的襲擊部隊,但要找到方圓幾百公裡的深山老林裡找到化整為零的十幾隻不到百人的小分隊,談何容易。
何況這些小分隊還得到了人民群眾的支持。俄國人佔了旅順口三年,遼東半島到處都是他們犯下的罪行,官軍來打毛子,老百姓哪有不支持的道理。上個時空的日俄戰爭,日本人就是打著幫助中國打退毛子的旗號,征得了老百姓的支援,在情報、向導等方面獲得了比執行防禦作戰的俄軍更大的優勢——本來這些優勢,應該在防禦方手中才對。
所以南洋軍的襲擊分隊到了哪個村子都立刻被老百姓掩護起來,賀老六率領的分隊甚至在一個叫馬家店的村子和一個團的俄軍共住了一個晚上。
南洋軍到處開花的戰法,打亂了俄軍的整個進軍計劃,讓本來就因為天氣而嚴重滯後的進軍變得更加遲緩。
俄軍的輜重似乎成了南洋軍的重點打擊目標,大量的彈藥、糧食和被服被燒毀在了路上。
俄國人的傳令兵似乎都被什麽詛咒附身了,年輕的哥薩克小夥子經常連同命令一起消失在深山老林裡,剛剛架起的電報線和電話線也往往用不了幾天就被剪斷。搞到最後,庫羅帕特金不得不派一個連的騎兵沿著進軍的路線一路狂奔去收集情報和傳達自己的命令。
而這個騎兵連,在執行第二次任務的時候遭到了伏擊,被路邊預先埋好的炸藥直接炸死了三十多人,其余的人則遭到“幾百挺機槍的掃射”。
11月15日,庫羅帕特金終於確定,襲擊自己的是裝備精良的小股部隊,為此他暴跳如雷,一面下令部隊進軍的路上放火燒山,“將這些老鼠藏身的地方燒個精光”,一面敦促部隊加快進軍的步伐,“不要管那些惱人的襲擊,他們就像蚊蟲一樣,雖然煩人但不致命,我們要的是進軍、進軍、再進軍!你們需要考慮的,只是如何盡快趕到奉天城下!”
但這次,庫羅帕特金又錯了。
南洋軍的北進支隊主力四千余人,已經運動到連山關和鞍山之間,分散隱藏下達河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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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山以東八會鎮。
北進支隊代司令陳洪達正在鎮長一家的屋子裡和鎮長夫婦以及他們的兒子們在吃火鍋。
“陳大人。”兩杯酒下肚後,看起來頗有些讀書人味道的鎮長問陳洪達,“這毛子兵強馬壯,你們竟然還敢離開奉天堅城,恕我直言,勇武有余,卻略顯無謀啊。”…。
“這你就不懂了,”陳洪達笑道,“我們林掌櫃……哦,就是海軍大臣林有德,在給我們這幫人講課的時候,就說過,在敵強我弱的事情,最忌固守孤城,而要采取積極防禦的方針。林大人總結了十六個字: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退我追、敵疲我打。此外還有一系列具體方針,根據我們目前的情況……”
陳洪達掃了眼同席的幾位日本陸士畢業的參謀官,這幾個參謀在陳洪達下令主動出擊的時候竭力反對,直到現在心裡的疙瘩還沒解開。於是陳洪達刻意提高了聲調:“面對當前的俄軍,依靠奉天城現有的城防,確實可以固守一段時間,並且給予俄軍大量的殺傷,但是,俄軍肯定已經分出部隊去切斷京奉路,我軍的增援一時半會上不來。在這種情況下,固守奉天,戰敗基本是定局,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何況,固守奉天,會將我們的優勢斷送。”
“優勢?”鎮長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
“沒錯,優勢。首先,我軍兵員多是山區出身,對翻山越嶺非常熟悉,而俄軍士兵家鄉都是大平原,尤其是哥薩克,基本沒有山地戰經驗。其次,我軍裝備比俄軍更好,火力密度遠遠高於俄軍部隊。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軍有當地群眾的支持,能洞悉俄軍動向,而俄軍不得民心,只能依靠偵察兵和踏雲機,但戰區多山多森林,俄軍偵查騎兵又不熟悉地形,我們又有人民群眾的掩護,加上土匪經過我們這些天襲擊的帶動,也開始打俄軍的主意,襲擊俄軍的小股偵察兵,俄國人就像瞎子一樣,根本找不到我們。你看,我們在這八會鎮藏了幾天了,俄軍有半點察覺嗎?”
“可是,光藏著,也打不了勝仗啊。”一個參謀有些不服氣,出言反駁道。
陳洪達笑著搖了搖頭。
“百裡啊,你以為我們派出去的襲擊分隊就只是在殺傷俄軍而已?他們更重要的任務,是給俄軍製造混亂。這種混亂不單只是軍隊組織上的混亂,還是將兵心理上的混亂和毛糙,一旦指揮官陷入了焦躁中,就會出現漏洞和疏失,而俄軍的疏失,對我們而言就是戰機。我們要抓準機會,快而狠的對俄軍實施打擊,一擊就重創俄軍。這個重大勝利,將會鼓舞全國人民,給政府製造壓力,迫使他們增兵北上,這才是解決奉天城危機的根本辦法。”
那名出言反駁的參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卻未再多言。
就在這時候,鎮長家的門開了,今晚值更的軍官大喊報告之後,領進來一位年輕的小夥子。
“狗子?”陳洪達立刻認出來這是這些天在匪幫和南洋軍之間擔任聯絡的諸多少年之一,“怎麽了狗子?”
“回長官,大當家要我帶話,大魚露頭啦。”
陳洪達一聽,啪的一下把筷子拍桌上,大喝一句:“傳令全軍,緊急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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