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衛國戰爭的戰火在兩個大陸同時展開,不過誰都看得出來,軸心國攻擊的重點在西大陸,畢竟邦聯在那邊的國土緊貼著軸心國的主要發起者尤滋海姆國的本土,而且西大陸的邦聯國土只有東大陸的邦聯本土的三分之一大小,卻有著大量對維持軸心國的侵略戰爭至關重要的資源,以及邦聯將近百分之四十的重工業產能。
對於軸心國來說,這是他們一定要拿下來的一塊肥肉,不佔領頓涅茨河流域,它就沒有足夠的能力和西聯諸國開戰。
而對於邦聯來說,任何一片國土都是不可以放棄的。
再加上大裂隙的存在,在西大陸,戰爭變得無比的慘烈。
相反的,東大陸這邊戰爭的節奏就變得緩慢很多,實際上,衛國戰爭的第一年軸心國甚至沒有在東大陸發動像樣的攻勢,他們只是越過了邊境,燒了幾個村莊,就讓龐大的軍團原地駐防,這些壞傢夥對自己同夥都懷著戒心,在確定西大陸的局勢之前,他們絕對不會貿然攻擊邦聯那龐大的戰略預備隊。而邦聯的統帥部也爲了年底大裂隙開啟時對西大陸的反攻而傾向於保存兵力,所以東大陸這邊在衛國戰爭剛剛開始那一年裡顯得異常的平靜,所有人都有種戰爭離我們還很遠很遠的錯覺。
雖然軸心國沒有在東大陸展開像樣的地面攻勢,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的空軍大規模的越過國境線,空襲我們的機場還有可以起降空中戰艦的港口。
所以戰場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情況,那就是地上雙方的士兵隔著鐵絲網、三角堆、還有戰壕煮咖啡喝,偶爾還交換點香煙什麽的,可天上的戰機卻打得不可開交,有時候還能碰到飛空艦隊間的炮擊戰——陸軍的士兵們管那叫煙火大會。
那個時候我隸屬於東方紅旗艦隊第十一空中驅逐機大隊,大隊的駐地在第聶伯河流域一個叫維申思科的鎮子附近,距離前線大概兩百五十公裡。我們的基地不大,隻駐扎了我們大隊的六十架普通活塞動力的拉-5戰鬥機和八架活塞-符文複合動力的雅克2。
由於我們基地屬於斯摩陵斯克軍港防禦圈的一部分,激烈的空戰每一天都在進行著。每隔幾天機場的食堂裡總會消失些面孔,有時候甚至一次少一大片。
不過那個時候我根本就不關心整個戰爭如何如何,那個時候的我正被現實中的境況所困擾,每天都過得很不開心。
事情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我在第一次戰鬥飛行中,弄死了和我搭檔的妖精娜塔莉亞。
我至今都清楚的記得那一天,當我從與飛機上的光學瞄準器同軸安置的戰果確認照相機上拆下記載著八次擊落的膠捲,興高采烈的跳出雅克2的機艙,一邊對跑過來的地勤人員揮舞手中的膠捲盒一邊敲打後座的座艙蓋的時候,我猛然發現,那個從我正式成為雅克2的飛行員之時起就一直跟隨著我的妖精,那個有著漂亮的棕色長髮和修長身材的美麗的妖精少女正一動不動的躺在飛行座位上,那雙漂亮的眼睛早已變得渾濁不清,就連她最喜歡的天空都再也無法映出來了。
大隊衛生所檢驗的結果是沒有任何外傷,結論是她死於精神力透支。
妖精是啟動符文驅動系統必不可少的存在,本來符文系統就是源於妖精一族那古老的魔法,科學家們在對這些魔法的研究的基礎上建立了“符文科學”(有些國家叫做“魔科學”),並且製造出利用這種技術的神奇機械。不過,科學家們沒有找到不通過妖精族就啟動符文科學產品的辦法,於是妖精族就以符文機械的啟動者的形勢融入了人類的社會。…。
因為在諸系符文系統中,風系符文系統的運作會極大的消耗啟動它的妖精的精神和生命力,所以無法長時間工作,也無法提供超過妖精承受底線的力量——那樣做的結果就是啟動系統的妖精的猝死。所以利用風系符文的輕型飛行機械是世界上少有的符文動力和常規動力混合而成的機械,而駕駛混合動力飛行機械的飛行員們也必須小心的使用符文系統的力量,一旦過載(這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自己的搭檔就可能魂飛魄散,而隨後各種不愉快也會不請自來。
就像我所經歷的這樣。
娜塔莉亞是個在以美麗著稱的妖精一族裡也顯得分外顯眼的女孩子,尤其是她那雙翡翠色的眼睛,每當我凝視她那帶著寶石光澤的瞳孔,總會有種窒息的感覺——她的目光清澈得不像是人間的事物,按照我們凍原人的說法,那就是長生天賜予的甘霖所凝聚成的珍珠,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潔最神聖的存在。
正是因為這樣,我常常偷偷的看著娜塔莉亞的眼睛,欣賞著那不應存在於世間的寶物。
有人說飛行員和他的妖精搭檔之間的關係就好像戀人,因為不這樣就無法取得良好的協同,無法發揮出裝備的全部性能,從而難以在激烈的空戰中生存下來。這話雖然有些言過其實,但飛行員和妖精搭檔之間有著很深的羈絆這點確實不假,而具體到我和娜塔莉亞身上,這句話則變成了徹底的事實。
娜塔莉亞早就發現我會偷偷的凝視她的眼睛,可她一直裝作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傍晚,結束了當天的訓練飛行之後,我和娜塔莉亞像往常一樣披著夕陽走在通向飛行員宿舍的大道上。
這時候走在前面的娜塔莉亞忽然開口了:“呐,我昨天看書的時候,看見有位詩人說,十七八歲的少女往往正處在一生中最容易心動的時候,就算是那些生性非常簡樸,毫不愛慕虛榮的女孩子,聽到對自己的讚美也會開心的哦。”
我對突然展開的話題有些不適應,這個時候我腦子裡滿是剛才沒有做到位的幾個格鬥動作,和少女啊詩啊八竿子都打不著。所以我只能看著娜塔莉亞那被夕陽染成橙紅色的華美秀發,不發一言。
“別有用心的奉承也好,發自真心的感歎也好,源自愛意的讚美也罷,總之,十七八歲的少女聽到這些稱頌自己的話語,一定會感到開心的哦!”
這個時候我的大腦終於跟上了娜塔莉亞的話語的腳步,雖然依然不明瞭她忽然說這些的用意,但是我還是試著接了一句:“浪漫天真的十七歲啊……”
我話還沒說完,娜塔莉亞猛的轉過身來,雙手背在身後,一邊後退一邊眯著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我,說道:“呐,我告訴你哦,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十八歲少女哦!”
我愣住了,這實在是一條非常具有衝擊性的消息,作為一名飛行員,我早就習慣於不以外表判斷妖精的年齡,所以在得知我的搭檔有著和她的外表完全相符的年齡時,我反而受到了莫大的衝擊:難道我一直在和一名純真的女高中生搭檔?
“你這表情……真過分,難道你一直以為我和隊長的‘普利西亞’一樣,是接近百歲的老婆婆?”
事先說明,雖然之前完全沒猜到娜塔莉亞會比我還小,但是我也不認為活蹦亂跳的娜塔莉亞能有百歲的高齡,即使歲月無法在妖精的外表上留下痕跡,卻依然會通過“記憶”銘刻在她們的性格之上。…。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娜塔莉亞,她立刻鬧彆扭似的噘起嘴,嘟囔著“是是是,我就是不成熟,孩子氣”,可立刻又像是想到什麽開心事,又露出爽朗的笑容。她稍微放慢腳步,讓我趕上她,兩人並排而行的時候,娜塔莉亞把腦袋湊近我的臉頰,用帶著些許頑皮的口吻問道:“呐,我的眼睛,漂亮麽?這可是十八歲的純真少女認真提出的問題哦!”
我從來不是一個靦腆的人,但是我的臉皮也沒有厚到能夠面不改色稱讚一位即不是親人也非情人的少女的地步,所以還沒等我將“漂亮”這個詞說出口,娜塔莉亞就笑彎了腰。
“啊哈哈,好怪的臉,格裡沙你的眼睛鼻子什麽的都快擠到一起去了!”
少女的笑容那樣的開朗那樣的嫵媚,不管是什麽時候回想起來都鮮活如故,我是那樣的希望這笑容能夠一直伴隨在我左右。
可是,我和娜塔莉亞的第一次戰鬥巡邏,將這一切都摧毀殆盡。
娜塔莉亞躺在雅克2那專門爲了將妖精和符文系統連接起來而設置的後座上,那雙翡翠色的眼睛裡再也看不到如天降甘霖般清澈的目光,那蒼白的臉蛋不管我說多少讚美的話語也再也不會露出笑容。
我趴在飛機座艙的邊緣,失聲痛哭。
娜塔莉亞的死帶給我的痛苦和悲傷一定是最多的,我所承受的創痛甚至比其他人受到的總和還多,我以為大家一定也知道這點,可遺憾的是,大多數人並不這樣想。
“犧牲搭檔的性命換取擊落數的卑鄙者”,“妖精殺手”,這類稱呼就這樣一夜之間傳遍了基地,當我從失去搭檔的悲傷以及宿醉當中醒來時,基地裡所有的人看我的時候眼睛裡都帶上了某些讓我很不舒服的意味。
所有的人都認為我實力不濟,才不得不通過透支娜塔莉亞的精神力來強化符文動力系統的輸出,我之所以會在第一次戰鬥巡邏中取得那樣豐碩的戰果完全是娜塔莉亞的生命換來的。
我當然不能認同這個結論,因為在飛行訓練中也好,演習的模擬空戰中也好,我從來都是這個大隊最出色的——我是說,我和娜塔莉亞的組合是最出色的。
爲了證明這一點,在我因為沒有搭檔而不得不轉飛活塞式戰鬥機的那段時間,我拚命的增加自己的擊落數,很快我就成為東方紅旗艦隊的頭號活塞動力機王牌。可是我的行為並沒能扭轉戰友們對我的看法,我所做的一切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將娜塔莉亞的死因由“格利高裡技術不濟,怕死”變成了“格利高裡想擋王牌想瘋了,可憐的娜塔莉亞”。
當時整個大隊裡,始終站在我這邊為我說話的,只有我的僚機還有他的搭檔——如果不是我的神勇,如果我的搭檔不死,那麽那一天戰死的就是他們倆了。
我的僚機是個老實人,飛行技術一般般,甚至比飛活塞機的那些人當中最好的那幾個還要差一點,他的妖精也是個很乖笑容很甜的小個子女孩。在我受到基地裡其他人的排擠(特別是其他符文機飛行員的排擠)的時候,只有他們兩個還非常堅定的站在我這一邊。我的僚機還用他那笨到不行的嘴巴為我辯解,認為就算我將機動的幅度控制在界限之內,也一樣能獲得當日最高的擊落數。看著他那拚命的樣子,我確實好受了不少。…。
比較可惜的是,這兩人兩周後死在了一次對軸心國的空中反擊之中,那一天斯摩陵斯克的艦隊決定摧毀連日來對我們這邊發動空襲的軸心國空軍的護航戰鬥機機場,我們大隊奉命一早起飛前往在第聶伯河入海口的斯摩陵斯克掩護艦隊的戰列艦起飛,結果一隊梅109用俯衝攻擊偷襲了我們的編隊。我的僚機真的不是個當王牌的料,當時我開著活塞式的拉-5,在輕而易舉的脫出梅塞施特的射擊線的同時,我看見一架雅克拖著濃煙衝向下方被第聶伯河分成兩半的廣袤原野。
我認出來那是我的曾經的僚機,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很可能沒來得及啟動符文動力系統,就被擊落了。
那是直到我啟程前往摩爾曼斯克加入度鳥艦隊時,我們大隊損失的唯一一架符文動力機。
而我料想不到的是,這件本應和我無關的事情,卻又被算到了我的頭上。
我在這一夜之間就成了可怕的死神,會帶走任何和我關係密切之人的生命。只要我出現在大家面前,冷嘲熱諷就止不住的向我襲來,特別是他們看我的時候那種充滿厭惡的,就像是在看某種肮髒的事物的眼神,讓我非常的鬱悶。
對此不堪忍受的我找到了當時我們大隊的政委季米楊諾夫,得到的回答卻是“現在戰爭這麽慘烈,那只是同志們宣泄壓力的一種形式罷了。”
最後這次政治談心的結果就是我被關了三天禁閉,因為我把季米楊諾夫從他辦公室那扇大窗戶裡丟了出去。
不過同志們“宣泄壓力”的行為也給我帶來了一個“福利”,那就是我在飛行員俱樂部喝酒的時候一定能一個人獨佔一張圓桌,不久之後我還得到了一個單間宿舍——飛行員都是雙人宿舍,我的舍友犧牲之後,就再也沒人肯搬進來了。
所以我對戰爭最初那段時間的回憶裡,除了遊走在生死之間的戰鬥和依然在持續增加的擊落數之外,就只剩下大片大片的擁塞在那個空無一人的宿舍裡的孤單和寂寞——我時常坐在宿舍裡那張雙人用的大桌子旁,無聊的擺弄著從維申思科送來的報紙,一邊疊著紙飛機、紙鶴之類的小玩意,一邊回憶娜塔莉亞和我的種種。
就這樣,戰爭進入到第四個月,在我駕駛活塞戰鬥機進行的第四十九次戰鬥巡航中,我擊落了一架符文機。在我上交完戰果記錄膠捲的第二天,曾經被我揍了一頓的季米楊諾夫闖進了我的宿舍。
他告訴我,艦隊司令部剛剛確認,我乾掉的是軸心國剛投入戰場的新機型,而且創造了世界歷史上第一個以活塞戰鬥機擊落已經啟動符文動力系統的符文戰鬥機的戰例。
十天之後,一枚紅星勳章和一封調令擺到了我面前,命令的內容是讓我十五天之內趕到摩爾曼斯克向北方極海紅旗艦隊司令部報道,而落款則是邦聯軍最高統帥部。
在大多數人看來,這封命令就像死神的邀請函:北方紅旗艦隊正在和軸心國的極海艦隊爭奪極海大冰層上空的製空權,戰鬥的慘烈程度比起我們這裡要激烈上許多許多倍,可我卻覺得異常的興奮,我巴不得離開這個讓我不愉快的基地,到戰鬥更激烈的地方去證明自己的實力——從這點看來,我到真是戀上了那些代表擊落數的紅五星。
我飛快的收拾好行裝,接到命令的第二天一早就到維申思科鎮上租了輛馬車,準備前往舍佩托夫卡搭火車到摩爾曼斯克去。…。
就在幫我趕車的老鄉準備揮動馬鞭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在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原本以為沒有人會來送我,但是季米楊諾夫來了。我不喜歡這位政委,所以他來送我反而讓我覺得很反感,巴不得快點讓他從我視線裡消失。我懶散的靠在馬車車廂的邊緣,也不向政委敬禮,只是繼續在那裡用軍帽給自己扇風,我期望用這種方式向季米楊諾夫傳達我對他的不滿。
季米楊諾夫對我臉上的厭惡視而不見,他遞給我一支聞起來很香的雪茄,然後自己點上一根用真理報卷的煙捲,吸了一口之後就自顧自的開口說道:“真正能統治天空的人,不需要別的裝飾來強調他的威儀,明白麽,王牌飛行員同志?”
我從軍也有六年了,當然見過好的政委,不過顯然季米楊諾夫並不是其中之一,他這番話我隻覺得他是在故弄玄虛,所以我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當做應答,同時聞了聞他給我的那根雪茄——那雪茄真的很香。
見我不搭腔,季米楊諾夫聳了聳肩,嘟囔了一句:“想不明白我話裡的意思,你就只會一個接一個的弄死那些妖精小姐們罷了,好自為之。”
說罷他把剛剛點上的煙捲丟到地上,用大皮鞋踩滅,最後亮出很少見的爽朗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
“當了空軍元帥的話,記得來提攜下我。”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這位政委,衛國戰爭結束的時候我當上了空軍元帥,我曾經派我的副官去找過這位政委,最後我得知他被派到敵後建立遊擊隊,卻因為叛徒的出賣,死在了軸心國的刑場上,據說死得極其英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