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巫術的事情總是那麽糟糕
將四名影月蒼狼留在村口,莫塔裡安和荷魯斯·盧佩卡爾趕到墜落的風暴鳥邊之時,馬格努斯還站在載具砸出的深坑中,不安地抓緊他的羊皮紙色長袍,和不知何時出現的黑袍巫師莫爾斯遙遙對望。
從這一坑洞光滑切割的邊緣弧線,直徑一百五十米的坑洞大小,和內部精準的簡潔幾何圖紋弧度來看,墜落的赤紅之王在從大氣層砸進巴巴魯斯平原這一過程中的最後幾秒,終於成功控制住了風暴鳥一頭栽進地裡的方式。
此時,那架鋼鐵的飛鷹沾滿了沼澤地裡的泥漿,流暢的線條和拋光塗亮的紅漆表面一半是泥土、一半是燒毀的焦痕,原本經過精心設計和排布的浮雕刻線,與帝國器具上不可或缺的歌頌用高哥特語文本,則全部在赤紅明火之下被燒得難以辨識。
這艘馬格努斯從他的機庫中挑揀出的、最近最符合他個人審美的運輸機,還未用於迎接新來的原體兄弟,就在巴巴魯斯慷慨奉上的見面禮下偃旗息鼓。
“你出來吧,馬格努斯,”莫爾斯在坑邊俯身,雙手背在身後,發出邀請,“這裡是現實宇宙。”
“你是認真的嗎,莫爾斯!”馬格努斯在坑裡大聲喊道,他周圍閃爍著一圈淺色的光環,用以隔絕巴巴魯斯地表輕微但難聞的毒霧,“你的感知內不存在那股腐爛的氣味嗎!我一進大氣層就聞到了!而且它還追著我跑!一年前我才在奧林匹亞上空進去過,我不會再進去一次了!”
“相信我,馬格努斯。”莫爾斯的聲音裡包含了古怪的笑意,“黑暗的力量已被驅散,此地雖仍有腐敗的氣息殘余,但源頭早已隨著傳聲者的毀滅而截斷,真的,你可以出來了。”
“你頭一次帶我去那個……”馬格努斯露出一個噎住的表情,擰著眉毛吞下一個單詞,“花園的時候,也說那裡乾淨又整潔……”
荷魯斯帶著莫塔裡安走到坑洞的邊緣,向坑裡揮手:“我的兄弟,你為什麽還在那兒站著?來見見莫塔裡安吧,馬格努斯,他是個很好的人。”
馬格努斯吸了一下鼻子:“你們好,荷魯斯,還有莫塔裡安。帝皇和我們提過你的基本信息,但他的號令裡從未提過與腐敗物相關的前置條件……請等我一到兩分鍾的時間,我需要進行一定程度的準備工作。”
語罷,馬格努斯鑽回冒煙的風暴鳥,在九十秒後,一個極其罕見的、穿好了長靴而非涼鞋、慣於裸露的手臂覆蓋上一層厚實的防風皮革,一頭茂密紅發全部勉強塞進密封頭盔中的馬格努斯跳出艙門,走出了大坑。
在莫塔裡安用平靜的面部表情掩藏的驚訝中,馬格努斯謹慎地握住莫塔裡安的手,隔著一層氣體過濾循環裝置,在頭盔裡嗡嗡地說:“很高興認識伱,莫塔裡安。我是第十五軍團千塵之陽的基因原體,來自普洛斯佩羅的馬格努斯。”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假如你對巴巴魯斯的靈能環境有任何改善需求,請向我送一份需求說明。”
“你好,馬格努斯。”莫塔裡安說,“你說的腐敗氣息是指什麽?”
盡管他如此提問,但莫塔裡安顯然有所猜想,此時只是希望再次確認。
“就是這兒的以太色彩,”馬格努斯的手向周圍一揮,像是要將巴巴魯斯的地面囊括在內,“你……”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莫爾斯,在得到莫爾斯的一次眨眼後,馬格努斯接著說:“你應當能感受到你的母星的異常巫術環境,它曾經被一些力量汙染,且汙染情況達到了較高的評定層次。”
“巫術霸主。”莫塔裡安冰冷地吐出這個詞,就像它的存在就是在玷汙他的口舌,“他們已經葬送在我的鐮刀之下。”
“是的,”馬格努斯點了點頭,“影響的根源已經被鏟除,但等待以太色彩自主恢復正常,需要的時間難以估量。何況這種力量本質上從屬於比巫術霸主更墮落無數倍的窺伺者,令人寬慰的是,窺伺也已終止。”
莫塔裡安正困惑於窺伺者是何物,一個畫面就重新在他腦海中閃過——那是他與納克雷對決的最後一刻,納克雷施展過一套召喚與溝通的巫法手印,卻不曾得到應有的回應,而莫塔裡安因此奠定勝利的基礎。
帝皇沉默地為他驅逐了窺伺者。
“別一臉感動,莫塔裡安,”黑袍巫師提醒道,這讓莫塔裡安險些伸手確認自己的表情是否出現了變化。
原體冷著臉說:“我們回村裡去聊。馬格努斯,荷魯斯,你們有任何忌口的飲食嗎?”
“對馬格努斯來說,只要坐在他對面的沒有黎曼·魯斯,他就沒有不吃的食物。”荷魯斯輕快地說,“不過,容我好奇一下,巴巴魯斯都有哪些獨具特色的好東西吃?”
“烤麵包、麥片粥、雜糧煎肉餅……”莫塔裡安誠實地列舉著他平時吃的東西。他不確定這在兩名原體眼中是否稱得上好東西——大抵不能算,畢竟他們在群星之中遊歷四方、見多識廣,但這並不妨礙莫塔裡安決定把他最好的食物端到餐桌上。
如果他們表現出負面看法,莫塔裡安默默地想,那他也沒有辦法。
“怎麽不提這兒的特製飲料?”莫爾斯說,“我看在你這兒,帝皇最喜歡的就是那種飲料。”
“哪種飲料?”荷魯斯立刻充滿興趣地問。
“巴巴魯斯毒酒。”莫塔裡安遲疑地說,“用這裡的天然降雨釀造,凡人可以少喝一些,你我則能夠直接飲用……但它有一些毒性,這合適嗎?”
“聽起來比芬裡斯蜜酒的毒性弱多了,”馬格努斯矜持地微微點頭,“以我個人的觀點來看,我可以陪你們一並小酌兩口。”
“唉,我們的大學者,”荷魯斯不讚同地斜了一眼,在看見馬格努斯被包裹得密不透風的景象後,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嘴角再次翹起。
馬格努斯和荷魯斯分別走在莫塔裡安兩側,在淺淡如紗的薄霧中,穿過沼原,向著莫塔裡安的村莊走去。
短暫的白晝光芒在不久之後漸漸沉入夜晚的昏黑,按照巴巴魯斯人的習慣,瀝青的火把很快就在各個村莊的外圍點起,令迷霧中的黑暗在燈籠或火炬的光芒中後退。
在漆黑山脈之巔的十三聲大鍾長鳴之後,夜晚有能力侵擾村莊的霧中巫術怨靈已經極少有能力顯現,這項防禦措施也正向著一種常年累積的習慣轉換。
或許數百年之後,新生的巴巴魯斯孩子們在點燃他們的火把時,也會以為,曾經的惡靈不過是僅存於老人口中的寓言故事,而火炬則是電力供能不穩定時養成的用於照明的傳統習俗。
唯有他們路經麥田中守望的莫塔裡安塑像,心有所感,駐足仰視原體深邃的雙眼,才能從時間的狹縫中驚鴻一瞥,遙遙望見昔年人類的收割者揮舞戰鐮、解放巴巴魯斯的傳奇戰爭。
而在此時此刻,第三十個千年的第八百四十四個年頭,正盤坐在村子空閑的打谷場中央的,只有三個高速消耗村莊酒水儲備的基因原體。
“靈能!”馬格努斯大聲地說,臉色變得更紅,他剛戴上沒多久的頭盔已經重新扔到了地上,“它固然有必須使用之地,但在星海之間,它能夠太過輕易地毀滅人類為生存所構建的一切。你也知道這一點,莫塔裡安……”
荷魯斯從馬格努斯手裡拿走他的空杯,撐著地面站起來,去酒桶邊為馬格努斯和自己又接了一杯。
莫塔裡安說的話是正確的,這種酒水的度數並不高,但其中獨特的毒性,賦予了毒酒不可複製的刺激口感和隨之而來的激蕩心情。只要能抗住基礎的毒素,它比普通的高度數烈酒更容易品味,而基因原體正是能輕易抵抗毒素的那一類生命體。
“你是第一個如此認同我的人,馬格努斯,”莫塔裡安含糊地說,靠著谷倉的牆慢悠悠地喝酒,“就連帝皇……也用巫術,還有那個黑袍子巫師,莫……”
“莫爾斯!”馬格努斯從荷魯斯手裡接過杯子,言語之間充滿鬱悶,“他總是想把我扔進那個花園裡,看我著急難道是一件多麽有趣的事情嗎?我……”
他皺著眉毛,想了想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麽,“以後我們重新協定靈能的使用準則,將亞空間的隱患從帝國命脈裡剝離的時候,我一定要把莫爾斯當成典型案例……”
“巫術必須被——”莫塔裡安想到帝皇的存在,換了一個詞,“限制。”
他又點了點頭,很是認可自己的話,“巫術必須得到限制。”
“你也是頭一個能和馬格努斯在這方面如此聊得來的兄弟,莫塔裡安,”荷魯斯撫摸著搭在膝蓋上的皮草,“我們中的其他人,要麽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靈能放在掌中擺弄,比如羅伯特,要麽就難以切身體會靈能帶來的威脅。”
“還有魯斯,”馬格努斯小聲嘟噥著,“什麽符文牧師,就想著拿名頭騙人……不過上次我的戰士們去他的軍團做交換生,可是用拳頭打敗了那群狼崽子……”
“又一次,馬格努斯,”荷魯斯笑著說,“又一次。”
稍遠的地方,不知何時開始和莫塔裡安的精英隊伍相互灌酒的四名影月蒼狼那兒,忽然爆發出一陣開朗的大笑。
“你說你的軍團使用靈能?”莫塔裡安問。
“是的,是的……考慮到天賦,以及必須有人做這件事……”馬格努斯甩了甩頭,坐得直了一些,“我們要確保,總有一個軍團能正確地處理靈能的問題。”
他想了一會兒,從記憶中挖出一個鄰近的例子,繼續說道:“福格瑞姆軍團裡就沒有靈能者,他覺得這是一種缺陷,是的,在當前的人類發展進程中,我們還無法避免對缺陷的使用。也許帝皇之子自己有靈能者的話,我都不用跑去花園裡送鞋子……”
馬格努斯渾身一抖,話題馬上被他轉開。
“你的黃昏突襲者和你真像,莫塔裡安,”他咽下一個哈欠,無論是在普洛斯佩羅,還是在太陽星域的泰拉,馬格努斯從未與人喝酒喝得如此盡興,“當年我們合作的時候,黃昏突襲者拒絕和我們有任何交流,因為我們是一群靈能者。”
“別管他,他只是在抱怨,不是千裡迢迢地跑到巴巴魯斯來告狀。”荷魯斯聳了聳肩,補充道。
“對,”馬格努斯連忙說,“我只是突然想到這件事。”
莫塔裡安點頭。“我明白,我的兄弟,巫術真是糟透了。”
“糟透了,”馬格努斯附和道。“靈能很難妥善地應對。”
“幾乎應對不了!”莫塔裡安接著說。“也許有少數幾人能正確運用,比如帝皇……但大部分巫師都只會創造災難!”
“而且靈能來源於亞空間,那兒褻瀆不堪……”
“假如有更好的選擇,我們就不用繼續借用這些汙濁的力量,”莫塔裡安舉起一隻手臂,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沒有聞到任何異常,而這正說明他身上環繞著巴巴魯斯的臭味。“我可能,有一些主意……”
“說說看?”馬格努斯身體前傾,滿心好奇。
莫塔裡安用手指沾了一些毒酒,在地上畫出一個圓。
“這是基於數理的恆常特質,運用不同的數據特性和公理的探究及衍生,對物質形態進行轉變的科學方法。”莫塔裡安說,“不是巫術,而是真正的學識和真相的映射,是物質宇宙的真理。”
“帝國真理?”荷魯斯問,“帝皇會喜歡的,真的。”
莫塔裡安繼續在圓圈中繪製出一些幾何的圖案。
“我在建設避風港的時候,佩圖拉博給了我一套數學模型,用來計算戰爭體系內的各項數據,也可以調整常量,用來更好地擬合現實條件。在那之後,我開始進一步察覺到數理的美妙之處。”
馬格努斯看著地上的圖紋,漸漸覺得有哪裡不對。“佩圖拉博給了你一套模型……這是你所說的真理嗎?”
“數字的真理,”莫塔裡安來了精神,在與納克雷的最終決戰之後,借著毒酒帶來的興奮,他首次決定和人介紹他的發現,“只要合理且得當地組合出符合真理標準的數字,再運用計算所得的已知條件和需求解的代入變量,我們就能夠獲得改變現實的真理。”
他畫下最後一個符號,再按照一個他腦海中獨特的數列,為每個符號添加他設想的角標。
莫塔裡安的數字陣法被完成的那一刻,一道靈能的波紋卷過打谷場。
馬格努斯立刻從微醺的狀態中清醒,震驚地感知著周圍的以太渦流,以及其中蘊藏的、類似於黑鴉學派預示法術的能量流,怔愣數秒後,緩緩將目光轉向莫塔裡安。
“我決定將其命名為數字命理學。”莫塔裡安說,期待地等待他的回應。
“佩圖拉博教了你什麽!”馬格努斯小心翼翼地皺著臉,藏起他的情緒,一口氣喝光了杯中剩余的苦澀毒酒,胸膛中翻滾著酒水帶來的悶痛。
“讓我做一下心理準備……莫塔裡安,請問你打算給你軍團裡的靈能者起名為數字牧師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