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厄運的幸運

  傍晚，西斯港外飄來了一大片烏雲遮蔽了夕陽，天瞬間黑了下來。

  隨後，伴隨著狂風與雷鳴，大雨澆灌了整個南洛斯。

  豆大的雨點拍在羅素街333號的窗戶上，還沒來得及飛濺就匯聚成了汩汩細流，迅速漫過了窗框，順著二樓牆壁而下，湍急地流過一樓的斜屋頂，一半沿著房簷流向地面，一半順著屋頂的縫隙滴入了房屋大廳，砸在了那攤猩紅之中。

  雨水衝淡了鮮血的顏色，蕩漾起的漣漪還沒有消散，一隻手掌就拍在上面，徹底攪碎了積水。

  莫七傷單手撐地，搖晃地爬了起來。

  遠離了手掌的干擾，滴落的雨水迅速積成了一片，混雜著血水，宛如一面紅色的鏡子般倒映著身穿褐色馬甲背心，白色襯衣的莫七傷。

  莫七傷茫然地看著猩紅倒影下依舊稚嫩的面容。

  猩紅扭曲了稚嫩。

  讓稚嫩變得邪異。

  眉頭微蹙，莫七傷下意識地就要遠離，但是剛一動，後腦就傳來了難以抑製的疼痛。

  嘶！
  莫七傷倒吸了口涼氣，隨之雙眼一凝。

  他想到了之前的事情。

  “我被泥頭車撞了嗎？”

  “我就是想去碼頭整點薯條啊！”

  莫七傷心底呢喃著。

  突然！

  他神情一震。

  因為——

  “我手機瀏覽記錄……沒刪！”

  確認自己拖著半截身體爬了十幾米都沒有完成最關鍵的事情時，莫七傷全身肌肉瞬間繃緊了，尤其是十根腳趾更是死死扣住鞋子底。

  那是社死帶來極致尷尬的本能反應。

  但馬上的，莫七傷就顧不上這些了。

  更劇烈的疼痛傳來，徑直就讓莫七傷瞪大了雙眼，伴隨著那股疼痛，大量的記憶就像是填鴨一般，硬塞入了他的腦子——

  “嘶！”

  “我是亞瑟.克雷多斯，從小父母雙亡，被爺爺老查理養大，家中還有兩位叔叔和一位姑姑。

  最被看好繼承家業的溫特斯叔叔在三年前因為家族事業失蹤。

  德雷克叔叔則在六個月前來信說自己已經在北方的伍德來斯堡成為了一名‘見習騎士’。

  卡珊德拉姑姑在一年前就被爺爺送到了內灣去讀女校。

  而我亞瑟.克雷多斯理應成為家族事業唯一的繼承人，但爺爺並不希望這樣，他希望我可以和姑姑卡珊德拉一樣，擁有更好的生活。

  可我並不想要這樣，我要繼承家業，成為一名出色的‘靈媒’！
  所以，在爺爺前往巴尼完成委托時，我也獨自接了驅除惡靈的任務……”

  腦海中有關‘亞瑟.克雷多斯’的記憶好似黑白電影一般快速閃過。

  莫七傷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並不是介意借用‘亞瑟.克雷多斯’的身份在這裡生活，更不是介意克雷多斯家的家族事業是靈媒。

  哪怕是純粹騙的那種，他都不介意。

  他介意的是眼前的人，一個面容周正，留著修剪精致的八字胡，穿著今年在內灣剛剛流行起來的西裝、馬甲、白襯衣、西褲的中年人。

  對方是亞瑟.克雷多斯這次任務的委托人。

  也是在他進門之後，就一悶棍將他打倒的人。

  毫無疑問，對方打扮得相當體面，再加上周正的面容，極易獲得人的好感。

  亞瑟.克雷多斯就是被對方的面容、打扮所欺騙，根本沒有絲毫防備。

  而對方？
  則是沒有絲毫的留手，就是奔著殺人來的——那一下，他清晰聽到了‘他’後腦杓碎裂的聲音。

  亞瑟.克雷多斯在那一下中已經死了。

  他，莫七傷，借用著亞瑟.克雷多斯的身軀活了過來。

  他，現在，成為了亞瑟.克雷多斯。

  此刻，對方看著他蘇醒，卻是開心極了——

  “果然是擁有特殊血脈的！雖然沒有真正意義上覺醒，但對我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
  我原本以為只是誇大其詞，只是抱著試試的想法！
  但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克雷多斯家’的血脈竟然真這麽神奇！

  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笑容滿面的男子，已經代入到前身角色中的亞瑟，真的想要告訴對方，所謂的神奇血脈，就是‘他的爺爺’老查理為了更好的生意而編造的故事，‘克雷多斯家’沒有任何神奇的血脈，就是一個普通人家。

  至於‘他’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宣布自己完美繼承了‘靈媒血脈’？
  那也不過是因為少年人被督促好好學習後的叛逆罷了。

  但亞瑟.克雷多斯最終沒有開口。

  因為，就算是說了，也不可能改變對方的決定。

  現在的情況，早已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但他是真的冤，竟然要為‘前身’這樣一個叛逆期少年的虛榮與爭強好勝買單：和一個瘋子死鬥一場！
  在亞瑟看來張嘴血脈，閉嘴神奇的對方，就是神志不清的瘋子。

  亞瑟心底腹誹著，手卻是不著痕跡的摸向了靴子。

  那裡有一支匕首。

  徒手和一個瘋子對戰，遠不如選擇一件順手的武器
  可就在亞瑟的手指才剛剛觸碰到匕首時，對方卻猛地一抬手。

  嗖！
  一根結實的麻繩，從陰影中躥出，靈活的好似蛇一般，不盡將亞瑟雙手雙腳反綁，還形成一個極為羞恥的反弓姿勢。

  亞瑟就這麽被倒吊在了房梁之上，但是他完全顧不上這些，他眼中充斥著驚疑不定。

  這是什麽？
  魔法？異能？
  亞瑟心底大驚。

  原本認為對方是個瘋子，但是現在看起來……似乎不是！
  真有所謂的血脈？
  亞瑟猜測著，但心底卻是覺得事情越發不對勁了。

  在剛剛看到的記憶中，身為‘靈媒繼承者’的前身是堅信這個世界上有神秘存在的，但是卻沒有見過，哪怕前身花了大力氣去尋找了，都是一無所獲。

  至多也就是遇到兩個遠遠不如‘克雷多斯家’的三流騙子罷了。

  但現在，神秘卻直接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前身求而不得，他卻是隨意遇到。

  但這並沒有讓現在的亞瑟感到高興，反而是在心底敲響了警鍾。

  以他的經驗來看，違反常態，可不是什麽好事。

  更何況，對方在之前就襲擊了前身！
  事實上，下一刻就出現了令亞瑟頭皮發麻且終身難忘的一幕——

  在他的注視下，那位面容普通的男子突然抬起雙手抓住後腦杓上的頭髮，接著，用力一撕。

  刺啦！

  好似布匹撕裂的響聲中，鮮血紛飛，對方好像是脫衣服一般，將自己的皮膚連帶著血肉扯了下來。

  沾染血肉的完整人皮被對方隨意扔在腳邊，血肉模糊的對方則沒有任何疼痛，就這麽蘸著自己身上的鮮血在地上畫了起來。

  這畫面令亞瑟感到窒息，身軀都變得僵硬。

  “這是一個魔法陣！用來置換你的血脈！
  為什麽要置換你的？而不是你爺爺的？
  相較於他的老奸巨猾，伱更加的天真！
  你看，我偽裝成一個所謂的委托人，你就自己鑽入了陷阱！”

  對方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猶如蛇嘶一般，聲音落在亞瑟耳中更是忽遠忽近，但是對方明明就站在他的面前。

  頓時，強烈的嘔吐感開始出現。

  不適令亞瑟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恍惚起來，他迷迷糊糊地看著對方雙手一起動作，左手畫著魔法陣，右手在魔法陣儀軌邊界線上擺放黑白兩色蠟燭。
    緊接著，一切的畫面都變得扭曲。

  等到亞瑟視野逐漸恢復時，那個所謂的魔法陣已經完成了，整體呈現出一個‘8’字，而那黑白六根蠟燭則是在各自的‘o’中，相互對立擺放著，且已經點燃。

  燭火微微跳動下，對方身上粘著的血肉和腳邊的人皮如同水一般‘流入’到了魔法陣中。

  對方終於露出了本來的面容——

  狹長且慘白的面容，頭頂沒有一根頭髮，頭皮上紋著一條黑色的毒蛇。

  毒蛇張嘴露出獠牙，吐出猩紅的信子，讓人一見就心底發緊。

  但最恐怖的卻還是對方的鼻子！

  或者說，對方根本沒有鼻子，在原本該長有鼻子的位置，只剩下了兩個漆黑的窟窿！
  被亞瑟打量的對方，絲毫沒有在意，反而是上前一步。

  頓時，兩個黑窟窿般的鼻孔就湊到亞瑟面前，這讓亞瑟下意識地昂起脖子——亞瑟想要遠離這兩個鼻孔，而眼下這個幅度已經是被束縛的亞瑟能夠做到的極限。

  但隨即就被對方抓住了頭髮拽了回來，更重要的是，對方湊得更近了，鼻中呼出的熱氣讓亞瑟脖頸上都開始起了雞皮疙瘩。

  對方好似在他身上嗅著什麽一般。

  惡心，變態。

  亞瑟越發劇烈地掙扎。

  只要能掙脫束縛，亞瑟發誓，不僅要給對方一拳，還要狠狠踩對方兩腳，至少要把對方這張令人作嘔的臉踩碎。

  呵呵呵。

  沙啞、低沉的笑聲從對方喉嚨中擠出，對方看著亞瑟的目光，就好似是在欣賞一件別人手中的絕世珍寶般。

  貪婪且惡意。

  亞瑟可以清晰看到對方渾濁雙眼中泛起的灼熱。

  灼熱到他雙眼都感到刺痛。

  下意識，亞瑟就要再次躲閃。

  但對方卻馬上抬起另一隻手固定著亞瑟的下頜，讓亞瑟根本無法躲閃，只能是和對方對視。

  僅僅是幾秒鍾，亞瑟的雙眼就不可控制地眼淚橫流。

  又是一陣沙啞低沉的笑聲後，對方滿意地松開手，任由被吊起來的亞瑟在房梁上晃蕩。

  “我現有的、掠奪而來的‘暗蛇血脈’已經很不錯了，但是和傳說中幾乎能夠死而複生的‘克雷多斯家’的血脈比較起來，卻不算什麽了！”

  穩操勝券的對方沒有任何的隱瞞，盯著亞瑟的雙眼中，那異樣的灼熱逐漸變得宛如實質一般。

  亞瑟則是一愣。

  對方剛剛說的是置換！
  而對方已經有掠奪而來的血脈：‘暗蛇血脈’。

  現在想要置換他本就不存在的血脈。

  那結果會是什麽？
  他得到‘暗蛇血脈’，而對方卻什麽都沒有得到。

  一想到這個結果，亞瑟看向對方的目光就變得有點奇怪。

  要不是姿勢不對，且無法確定在這個置換過程中，自身是否有危險的話，他真的要謝謝對方。

  不過，這種怪異的目光，明顯讓對方誤會了。

  “發現不同了？

  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覺醒，就擁有超出常人的直覺，這代表著你的血脈除去擁有強大恢復力之外，還擁有不低的【靈性】！
  你的血脈究竟是什麽，我真的越發期待了！”

  對方一邊說著，一邊圍繞著魔法陣走著，步履沉穩，還帶著某種韻律，在亞瑟看來猶如是某種舞蹈般。

  並且，速度越來越快。

  當達到某種極致時，那根將亞瑟牢牢束縛，吊起來的麻繩，立刻一陣抖動，直接將亞瑟從房梁上抖下來，但沒等亞瑟掙扎，就改變了捆綁姿勢，讓亞瑟的雙手掌心向下，筆直衝前。

  隨後對方豎起一根手指，狹長的指甲就掠過了亞瑟的掌心。

  鮮血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對方拎著亞瑟的雙手就按在了那個魔法陣一側，屬於白色蠟燭的那邊。

  吸允感出現在了掌心。

  呼！
  原本只是黃豆般跳動的火苗，瞬間噴起一尺還高。

  亞瑟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鮮血正在源源不斷地流失，他極力掙扎，但是根本沒用。

  繩索的牢固程度，遠超想象。

  而且，這個魔法陣吸食鮮血的速度也遠超想象。

  僅僅是幾秒鍾，亞瑟就感覺到了陣陣頭暈。

  隨之而來的就是……

  徹骨陰寒下的顫栗！

  與在被泥頭車撞上前一樣的顫栗！

  那是死亡的氣息！
  本能的，亞瑟再次掙扎起來。

  對方看著掙扎的亞瑟，卻沒有惱怒，反而是稱讚般地點了點頭。

  “頑強的意志與生命力！

  真是再好不過了！
  你堅持的越久，置換效果越好！”

  看著掙扎越來越猛烈的亞瑟，對方不由再次笑出了聲，抬手就將一個裝滿了淡銀色藥液的錐形瓶放在了亞瑟目光所觸及，卻是魔法陣之外的位置上。

  這是對方精心準備的，也是這次計劃的核心！
  對方指著錐形瓶，以相當得意的神情說道——

  “它是我這次計劃的關鍵！
  也是我費盡心機才搞到的東西！
  【赫爾克白銀藥】！
  傳說中的【赫爾克白銀藥】！
  只要服下了它，就能夠讓服用者完美覺醒自身的天賦，但是對已有天賦者卻不確定，既可能增加原有天賦，也可能覺醒新的天賦。

  所以，擁有天賦卻不曾覺醒的你，對我來說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

  當完成置換血脈後，你所擁有的血脈就將是我的了！”

  說著，對方還拔開了【赫爾克白銀藥】的瓶塞，湊到了亞瑟面前一寸。

  濃鬱的香味立刻鑽入了亞瑟的鼻子。

  那是什麽味道？
  像是肉香，又像是雨後泥土的芬芳，還有一點點茶葉獨有的香甜。

  亞瑟無法形容具體是什麽。

  只知道很香，他想嘗嘗味道。

  哪怕是在這種半昏迷的、被束縛的狀態，亞瑟都忍不住張開嘴，伸出了舌頭，但是對方卻是立刻將【赫爾克白銀藥】收了回去。

  對方嘴中一邊惡劣地笑著，一邊蓋好瓶塞。

  “它，是我的！”

  對方大聲宣布著，為了發出這樣的聲音，甚至，讓整個蒼白面容都有了一種異樣的扭曲：對方的額頭、下巴以反方向的方式快速抖動著，速度快到了在亞瑟眼中都帶起了幻影。

  而在說完這句話後，對方沒有再開口，而是抬起右手手指將自己左手手掌割破，重重地按在了魔法陣另外一側。

  呼！
  那側的三支黑色蠟燭上的火苗也同時竄高。

  當六支黑白兩色的蠟燭開始噴吐焰苗的時候，魔法陣整個亮了起來，淡淡的光芒在整個‘8’字魔法陣中不停流轉，且速度越來越快。

  一個呼吸後，流轉的光芒就浮現出淡淡的異彩。

  亞瑟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體中的血肉被更快速度抽離，以及更多的、強大的、陰冷的血肉被填充進來。

  而那徹骨陰寒帶來的顫栗，消失了！
  死亡逐漸遠去！

  取而代之的是……

  舒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