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在路上

  2013年5月，倫敦。

  夏洛蒂坐在陳耀的辦公室裡，過去十個月裡，她踏進這間屋子的次數並不多。

  工作人員們把攝像設備搬出了房間，此時，在科爾尼基地的其他地方，夏洛蒂和她的攝製組都在做著撤離的準備。

  “紀錄片的名字就叫《在路上》吧。”阿森納主帥坐在那張年歲漸長的辦公椅上，對夏洛蒂微笑著提出建議。

  “傑克·凱魯亞克。你喜歡那本書嗎，教練先生？”

  “我曾經不理解這本書。它是一個特殊時期孕育的特殊作品，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美國，荒誕、空虛、瘋狂……”

  “那是‘垮掉的一代’。”

  “說得對，‘垮掉的一代’。但我漸漸開始理解一些東西：有時候，你需要反叛，需要解放，需要離經叛道和一往無前。”

  “您看起來會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夏洛蒂記下了這個題目，“您的履歷是標準的學院派教練，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到了阿森納一線隊教練組。這之後的故事就很瘋狂了。”

  “我喜歡這份工作。”陳耀拍了拍坐著的椅子，“我能坐在這裡，本身就是對傳統的挑戰。很少有人能想象一個如此年輕、缺乏經驗的教練，會坐到阿森納主教練的辦公室裡。”

  “我們一直在挑戰。挑戰外界的不看好，挑戰不信任，挑戰一個又一個對手，再到挑戰自己的極限，挑戰心魔，直到最後，挑戰桂冠。”

  “秩序，規則，混亂，瘋狂，它們看上去是矛盾的。但是在足球裡面，它們又是和諧的。”

  “我們需要戰術秩序，需要遵循規則，我們要精心設計每一條傳球線路，關注每一次跑位。我們對球和人到位的時間把握到苛刻的程度。”

  “我們又不能把足球變成一個公式化的遊戲。球員的靈氣、天賦和想象力永遠是這項運動的璀璨明珠。它需要天才們超越規則的靈光一現，需要瘋狂的戰術實驗家挑戰約定俗成的道理。”

  “傑克·凱魯亞克會對此感到吃驚的，教練先生。他在北美的曠野上流浪時，可沒有想到他的書能詮釋足球。”夏洛蒂笑道。

  “如果傑克還活著，也許他會愛上足球。”

  “我想也是。傑克會睡在決賽之夜的酒吧。”

  “我們走過了很長的一段路。夏洛蒂，我們都生活在枷鎖裡，只是我們自以為自由。”

  “總有一天，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伱滿腦子都是柴米油鹽，帳戶裡的余額，你老去的父母，自己衰退的身體機能……但是給自己留下一條路吧，留一個念想，留一個熱愛的東西。”

  “我們做不到迪安·莫裡亞蒂那樣灑脫。但在某一些瞬間，我們可以為熱愛的東西忘我。我想給阿森納的球迷帶來的就是這個，當他們在周末的酒吧裡端起一杯啤酒，我們的進球能讓球迷們短暫地忘記一切，充滿快樂。”

  “您說服我了，教練先生。”夏洛蒂燦爛地笑著，“那就叫‘在路上’吧。”

  ……

  阿爾塞納·溫格回到了阿森納。

  他接受了名譽主席的職位。

  但是法國老帥堅決表明，自己不會干涉球隊分毫的運營，也不會對球隊的表現做任何評價。

  “我唯一能貢獻給阿森納的，就是我的名譽、經驗和熱愛。”溫格說。

  溫格的回歸讓阿森納上下歡欣鼓舞。

  畢竟，過去的十六年間，溫格給阿森納留下的烙印太深了。

  從拔地而起的酋長球場，到現代化的科爾尼基地，到這支球隊的精神、氣質和職業道德，都打上了阿爾塞納·溫格的印記。

  他以這種形式回歸，不僅表明了俱樂部對功勳主帥的回饋與支持，也凝聚了俱樂部成員和球迷的心，提高了克倫克家族得到的支持。

  阿森納的股東基本通過了這個決議，奪得歐聯杯冠軍之後，這個主意在球迷群體中也再無反對意見。

  球迷們因為奪冠而愉悅，而帶領阿森納取得冠軍的教練，可以說也是溫格留下的遺產的一部分，這讓僅有的一些對溫格的質疑消於無形。

  “恭喜你，克倫克先生。”約什·克倫克的辦公室裡，蒂姆·劉易斯把報紙放在約什的辦公桌上，“絕妙的手筆。每一個人都很高興。”

  “不如誇誇你自己，蒂姆。”約什玩味地看著自己的屬下“所有人都覺得，‘哦，克倫克家族的美國佬是懂得感恩的’，但是我知道，你的這個主意沒有那麽簡單。”

  “簡單來說，我們需要完成對阿森納的私有化。烏斯馬諾夫的股份我們不可能得到，我們只能收購其他小股東的股份，達到50%以上的控股，再強行逼迫烏斯馬諾夫出售他的股份。”蒂姆·劉易斯說。

  “所以我們需要……”

  “需要一座橋梁，需要一個牽線者，需要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中間人。”蒂姆·劉易斯扯動嘴角，“還有誰能比阿爾塞納·溫格更合適呢？”

  “他和我說過，他不會介入球隊的任何事務。這是條件。”約什攤手，“我答應他了，我說，就把這當做阿森納對你多年付出的感謝吧。”

  “您的承諾價值千金。但是溫格是一個有極高道德準則的人，他不會對您的慷慨安之若素。何況當初就是溫格支持了我們的入主，抵禦了烏斯馬諾夫的收購意圖。”蒂姆·劉易斯道，“我了解這個人，他愛阿森納，愛得深沉。當形勢迫使他要做出選擇時，他會選擇他心目中對這支球隊最有利的選項的。”

  “你是在算計溫格，蒂姆。”約什歎了口氣，“我該怎麽評價你呢，我的朋友？在你心裡更多一些的，到底是對職業的忠誠，對克倫克家族的友誼，還是對阿森納的熱愛呢？”

  “我無法做出回答，克倫克先生。但和溫格一樣的是，我也會做出我心目中對這支球隊最有利的選項。”蒂姆·劉易斯笑道，“因為這支球隊，是屬於你的，約什。”

  “它真的屬於我嗎……”約什·克倫克神情複雜地拿起報紙，體育版的頭條是溫格回歸的新聞。

  “人生而自由，但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

  “阿森納是我們的俱樂部，是人民的俱樂部，這座冠軍，是我們共同的榮譽。”

  阿瑟·阿思沃什在羅比·萊爾的面前說道，“此刻我們所有人都應該為自己的俱樂部舉杯，歡慶這個賽季的勝利，在兩個月後回到酋長球場，繼續為小夥子們呐喊。”

  “不愧是老師，阿思沃什先生。”黑胖子主持人眯著眼笑道，“精彩的評論。”

  唐娜在旁邊捂嘴笑著，曾跟阿瑟吵過架的摩爾癟著嘴躲在球迷中間不吭聲。

  羅比·萊爾的AFTV罕見地沒有再去炒作矛盾。

  阿森納本賽季的最後一場比賽結束了，他們在酋長球場二比零擊敗了毫無鬥志的紐卡斯爾，結束了2012-13賽季英超的征程。

  本賽季的英超有了個戲劇性的結尾，曼聯在敗給阿森納後一瀉千裡，即使是弗格森也沒辦法讓這支老邁的球隊激發出最後幾分力量。

  曼城後來居上奪得了兩連冠，但是各界媒體都不認為這是一個新王朝的誕生。

  “曼徹斯特的兩支球隊看似又競逐了一個賽季，並且以戲劇性的方式分出了勝負，但是他們疲態盡顯，暮氣沉沉。我們更應當關注的是英超的新生力量，下個賽季，我們很期待歐聯杯新科冠軍阿森納會給舊格局帶來怎樣的新衝擊。”

  《獨立報》記者陸鈴在賽季總結中這樣寫道。

  在新媒體時代到來的前夜，陸鈴和羅比·萊爾是最先異軍突起的兩個個人媒體，前者依靠記者的專業筆觸和對阿森納消息的靈通程度得到了追捧，後者則用充滿噱頭和接地氣的內容成為了球迷群體中的網紅。

  羅比·萊爾也時常好奇陸鈴是怎樣的人，這名女記者是怎麽突然成為網絡認證的阿森納系名記的。

  但他此刻無心關注，一個賽季過去了，他也要休息休息了。
    ……

  陸鈴和她的父親坐在公寓管理員的小房間裡，電視上還播出著阿森納和國際米蘭的比賽錄像。

  陸昌盛拎起一罐啤酒，打開它，氣泡從易拉罐的口子冒出來。

  公寓管理員趕忙把嘴湊過去，灌下幾口啤酒。

  “你改不了這個習慣嗎？”陸鈴瞥了眼父親，“你知道它是個壞習慣。否則……”

  陸昌盛的臉上顯出些愧色，他把易拉罐丟到一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否則她也不會離開。”陸鈴飛快地念叨完後面幾個字，把那半罐啤酒丟進了垃圾桶，“我要走了，你自己照顧著點自己。”

  “哦，小鈴。”陸昌盛的聲音有點沙啞，也有點微弱，似乎開口說話需要他付出勇氣，“我聽說你現在很受歡迎，我為你高興。”

  陸鈴看了看這個身軀佝僂，一身酒味的老頭，“你不能這樣下去了，老陸。”

  “我會改的。”

  “我聽過太多次這樣的話了。”

  電視機的音量陡然變響，那是比賽第七十分鍾的阿森納進攻，一次華麗而美妙的傳切進攻，把球傳進了球門。

  “有什麽東西能治愈你呢？”陸鈴看著電視屏幕，若有所思。

  ……

  胡安·利略和他的同事們道完別，背著包推開了主教練辦公室的門。

  “陳，你還沒走。”利略丟下包，“丹尼斯，你也在。”

  博格坎普欣賞著牆壁上那幅不敗之師的大幅照片，“我偶爾還會在夢裡回味我的英姿。”

  “準備去度假了嗎，胡安？”陳耀看著自己的搭檔，一個賽季過去了，這個西班牙小老頭兒從當初陌生的助手，成為了他親密而熟悉的戰友。

  “是的。”利略說話的風格還是和以往一樣言簡意賅，他的表情很不豐富，在訓練場上總是像板著張臉，有時候阿森納在比賽中大比分領先，他還是看著愁眉苦臉的。

  大概是在西班牙的弱旅混跡太久了的緣故吧，利略想，領先的時候他總會認為這是幸運女神的恩賜，所以一兩個球的領先讓他毫無安全感。

  “坦率地說，我沒想到這賽季能有這樣的成績。”利略感歎，“你是一個全歐頂級聯賽年紀最輕的、零經驗的教練。我是一個從沒證明過自己實力的家夥。還有他……”

  “別看我，胡安。”博格坎普做了個轉身過人的動作，“我在世界足球史上已經留下我的名字了。”

  “……這個自戀的家夥。不過丹尼斯，你的球技確實很不錯，以一個教練的眼光來看，我也很喜歡你。”

  “哦，拜托，胡安，我們現在是同事。”

  胡安·利略把臉轉回到陳耀面前，“我一開始在猜我多久會丟掉飯碗。一個月？三個月？半年？我甚至不太敢相信我們能乾完一整個賽季。”

  他自嘲道：“你知道嗎？我去年會焦慮地想，我的下一個下家是誰。偶爾我還會想，要是你被炒魷魚了，我能不能當上代理教練……”

  “看來有點兒失望，胡安。”

  “我依然想要成為一支球隊的主教練。我理解安德裡亞·斯特拉馬喬尼，聽說莫拉蒂還給他提供了其他工作，但他堅決要當主教練。我們是一類人，你也是，但是和我們不同的是，你除了對這份工作的熱愛之外，你有更驚人的天分。”

  利略皺皺眉頭，“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指點過的球員總能符合你的戰術需求，而且他們進步飛快，比我見過的任何天才都快。你沒有看走眼過，瓦爾迪，格裡茲曼，卡索拉……他們都是出色的球員。還有凱文——他的出場機會不多，但我預感得到，下賽季他會大放異彩。”

  “那麽，胡安，你的想法是什麽呢？”陳耀認真地說，“我理解你的願望。如果有機會當主教練，我不會阻攔你。”

  “不。”西班牙小老頭搖搖頭，“我不會放棄我的理想，但是……我必須承認，我很享受在這裡，和你一起共事的日子。我可以把我的理念付諸實踐，然後看著它在豪門的對決中展現價值。”

  “而且你的思想讓我的理念更完整了，我們也許能一起創造出一個足球的新紀元。”

  “真高的讚譽啊，胡安。”博格坎普裝作一副悲痛的樣子，“看來下個賽季你還是走不了。”

  “說的沒錯，丹尼斯。”胡安·利略白了眼冰王子，“下賽季我們還是同事。”

  利略拎起包走了。

  “他可能會回地中海邊上的哪個沙灘曬太陽。”博格坎普說，“我猜的。”

  “那你呢？”

  “我要回荷蘭待一陣子。”博格坎普撓撓頭，“真頭疼，又要坐好久的車了。”

  “感謝你的付出，丹尼斯，我們七月見。”

  “也謝謝你，陳，我沒有後悔來到這裡。”博格坎普笑道，“我也要說一句，雖然我負責的是球員的個體訓練，但是真的，你指點過的球員，都進步飛快。這是個奇跡。”

  “下個賽季，我們繼續向前。不到達目的地，我們永不停滯。”

  ……

  科爾尼基地又變得空曠而安靜。

  陳耀抬頭看去，伊斯靈頓的天空碧藍，這是個好天氣。

  幾隻鳥從天上飛過，微風吹來，藍天就像蕩起了漣漪。

  陳耀有些眩暈。

  他無數次看向天空，召喚出那個奇異的系統……而那個系統已經有一陣子沒出現了。

  自己能走到這一步，究竟是因為系統嗎？它還存在嗎？

  “叮！”

  陳耀定神，渺遠的系統鈴聲像是從天空深處傳來的，分不清方向，也分不清是不是幻聽。

  “不要東張西望了。”

  陳耀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循聲看去，樹蔭下走過來一個人。

  那是他自己。

  （本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