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萬物起源（六）

  聽到紡織廠工人的話，傑米·洛夫漲紅了臉，幾乎當場就要衝上去和他互毆。

  大個子工人也不甘示弱，擼起袖子就往前跨了一步。

  “冷靜，冷靜，傑米！”

  阿爾特塔和弗吉·蘇特趕緊拉住了傑米·洛夫，大個子也被其他工人拉住了。

  “去吧沃爾什先生叫來。”陳耀對薩尼亞囑咐了一句，薩尼亞立刻撒開蹄子跑了。

  工人們和球員們勉強控制住了情緒，氣氛緊張。

  幾分鍾後。

  “你們在幹什麽？先生們？！”

  詹姆斯·沃爾什急匆匆地跑過來，把手杖重重敲擊在地面上。

  “沃爾什先生，我們是您的工人。”大個子嚷嚷道，“我們一周工作多久？六天！我們每天工作幾個小時？”

  “反正絕對不止八個小時。”有工人叫道。

  “而這幾個家夥呢？他們不用乾活，只要踢球就行。不僅如此，沃爾什先生，您付給他們的工資不會比我們低吧？”

  “住嘴！”詹姆斯·沃爾什臉紅脖子粗，“我是你們的老板！我給了你們工作！我也給了他們工作！伱怎麽敢這麽和我說話？！”

  陳耀擦把汗，看來詹姆斯·沃爾什先生雖然看起來和和氣氣，實際上不愧是個資本家，這話術怎麽聽怎麽熟悉。

  但是這大個子工人顯然也沒有學過資本論，詹姆斯·沃爾什的話堵住了他的嘴，他的腦子一下子沒有轉過來。

  工人們也慢慢安靜了下來，詹姆斯·沃爾什歎了口氣，說道：“先生們，讓我們攤開來說吧。我的生活不比你們容易，棉花市場的波動很大，你們不懂這個，但你們要知道，這會大大影響工廠的收入，也會影響給你們的薪酬。”

  “我盡力了，我盡力維持工廠的運轉，不減少你們的待遇。是的，我也支付弗吉，支付傑米，和米克爾他們的工資。你看，所有這些英鎊，都是我支付的。但是我向你們保證，我對你們一視同仁。”

  工人們似乎聽了進去，他們不再喧嘩了。

  陳耀聽得嘴角都抽抽了，真是資本家的虎狼之詞，能在工業革命的浪潮中成為老牌帝國主義資本家的人物，果然無論是大資本家還是小資本家，都有兩把刷子。

  詹姆斯·沃爾什感覺到一場勞資矛盾被自己消弭於無形，他也松了口氣，繼續說道：“我理解你們的不忿，你們在勞動，而弗吉他們只是踢球，你們不滿意。聽著，夥計們，你們都有機會去參加足總杯決賽，我保證。這也是弗吉他們帶給你們的快樂。我會解決這件事的，我們不會被取消資格的，好嗎？”

  “你是老板，沃爾什先生，那就按您說的辦吧。”大個子無奈，“我們也不想製造糾紛，我們隻想能夠去倫敦比賽。”

  “我向你們保證。”

  陳耀無語，詹姆斯·沃爾什巧妙地把勞資矛盾轉移到了工人內部，又輕描淡寫地把它揭了過去，自己確實小看這老家夥了。

  工人們散去了，詹姆斯·沃爾什看了看陳耀，“教練先生，如你所見，我們必須要參加足總杯決賽。”

  “沃爾什先生……您想明白了？”

  “是的，我希望我們能拿到冠軍。”詹姆斯·沃爾什的語氣變得漸漸強硬，“我想明白了，你是對的，教練先生，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是北方俱樂部歷史上最好的機會。我們得想出一個好辦法。”

  陳耀看了看這名衣冠楚楚的資本家，詹姆斯·沃爾什的形象在他眼中發生了變化。

  不是什麽單純的足球愛好者，也不是什麽和氣的工廠主，這都是外表，從來都不存在。

  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有些矛盾的爆發是必然的。

  而詹姆斯·沃爾什和他代表的那一部分勢力，就是渴望著重建秩序的衝擊者。

  “很突兀的轉變，沃爾什先生。是什麽給了您勇氣？”

  “我愛達溫，我愛足球。”

  “我真感動。”陳耀挑眉毛，“是利益吧，沃爾什先生？”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們要和英足總攤牌了。”陳耀看著詹姆斯·沃爾什，“不要再開玩笑了，沃爾什先生，我不相信你們這些資本家會出於所謂的熱愛投資俱樂部。”

  “哦？”詹姆斯·沃爾什不置可否，“教練先生，你想說什麽？”

  “足球是一門生意。你應該看得出來，它有魔力，它能讓成千上萬人樂於觀看它，參加它。它有無窮的商業潛力。你，沃爾什先生，還有其它的資本家們，你們想要看到的是一個職業化、商業化的足球，不是嗎？”

  詹姆斯·沃爾什不說話，陳耀繼續說道：“你們必須把話語權從倫敦精英們手裡搶過來，你們必須推動足球實現從業余主義到職業化的改革。你們要等待一個機會，而這屆足總杯決賽，就是一個完美的機會。”

  詹姆斯·沃爾什呵呵笑了笑，“我沒有你想的那麽老謀深算，教練先生。只是權衡利弊之後，我相信這次挑戰是值得的。”

  “那就合作吧，沃爾什先生。”陳耀笑了笑，“我們能夠做到。嗯，你需要我的幫助。我來給你重新介紹下米克爾，他不止是個出色的球員，還是個雄辯的演說家。”

  ……

  倫敦，弗雷德裡克街，英足總總部。

  1880-1881賽季足總杯決賽前夕。

  “麥德林先生和金納德先生願意參與會見，是你們的榮幸。”英足總名譽秘書查爾斯·埃爾庫克傲慢地坐在長桌後，“我……”

  “打斷一下。”陳耀松了松領口的蝴蝶結，這個年代的正裝讓他有些不適應，“你是哪位？”

  “查爾斯·埃爾庫克，英足總名譽秘書。”查爾斯·埃爾庫克重重強調了後綴。

  “哦，查爾斯，就是你給達溫寫了那封信？”

  “是，我代表英足總寫的。先生，順便問一句，你又是誰？”

  “我是達溫的教練，你可能不太理解這個職位，沒關系。”陳耀擺擺手，“我來這裡是告訴你，達溫不接受你的威脅。”
    “建議。”查爾斯·埃爾庫克板著臉，“是建議，不是威脅。哦，沃爾什先生，我很好奇為什麽和我談判的不是你，而是這名遊手好閑的‘教練’。”

  “他可以代表達溫。”詹姆斯·沃爾什聲音平淡。

  “停下吧，查爾斯。”弗朗西斯·麥德林朗聲道，“先生們，我是英足總主席弗朗西斯·麥德林。讓我單刀直入吧，我不允許你的球隊中有這幾個人——就是你身後那幾個。”

  陳耀回過頭，他身後站著弗吉·蘇特，傑米·洛夫，羅西基和薩尼亞。

  “他們是達溫的球員。”陳耀心平氣和，“無論他們的職業身份是什麽，他們都是達溫的球員。”

  “職業身份？”麥德林冷笑，“不，足球運動員不是一個職業。”

  他轉身看向默不作聲的亞瑟·金納德，“足球是紳士的風度，是高雅的娛樂，我們不能讓它變得低級。”

  “我們的參與不會讓這項運動低級，弗朗西斯。”陳耀說，“你們並不比工廠的工人高貴，真正的高貴不是你們定義的。”

  “住嘴吧，教練先生。教練同樣不是一個正當職業。”

  “那什麽是正當職業呢，麥德林？在工廠，在礦山，在農田，為你們的錦衣玉食生產財富，這才是正當職業嗎？那你們又是什麽？只會吃飯和拉屎的人就是貴族了嗎？”

  弗朗西斯·麥德林的大胡子在顫抖，他的臉色迅速變得陰沉可怖，“你是在侮辱我，先生。你要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不，麥德林，是你先侮辱我們的。而且，你和你的朋友們，你們沒有權利定義足球。足球的未來是千千萬萬人決定的，在千萬人的浪潮面前，你們一無是處。”

  “啪！”

  弗朗西斯·麥德林猛地站了起來，狠狠地一拍桌子，他的座椅被碰倒在地，在寂靜的房間裡發出刺耳的聲響。

  “你會為你的言行付出代價！”他咆哮道。

  “冷靜，弗朗西斯。”亞瑟·金納德踱步過去，扶起凳子，把弗朗西斯·麥德林摁回到桌前，“別生氣。我想，這位先生說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亞瑟！我受夠你的仁慈和婆婆媽媽了。我要把達溫逐出足總，我話撂這兒了！”

  “你做不到。”亞瑟·金納德歎了口氣，“弗朗西斯，你做不到。”

  “什麽意思？”

  “麥德林先生，讓我說說吧。”弗吉·蘇特插話道，“我理解你的憤怒，某種程度上。你們一直以來都和不需要工作的紳士們比賽，你習慣了。你們不願意和我們在同一片場地競技。但是你有想過，這是不公平的嗎？”

  弗朗西斯·麥德林冷哼，“我看不出來這有什麽不公平。”

  “你們吃飽喝足，神采奕奕，而我們一周工作六天，來參加比賽還要籌錢坐火車。你們強壯，高貴，我們瘦弱，疲憊。這就是您認為的公平競技和騎士精神嗎？”

  弗朗西斯·麥德林張了張嘴，小聲反對，“誰說我沒有工作，我也有工作。”

  “但是麥德林先生，你的工作不需要你去采石場。你知道掄起鐵鍬，再砸下去，再掄起來，這個過程重複一整天，是什麽感覺嗎？”

  “我……”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在你面前灰頭土臉的球員們，在平日裡經歷了什麽。現在有一個機會，能讓這項運動變得更公平，更富有趣味，麥德林先生，這對您，對足總，都是有益的。”

  弗朗西斯·麥德林似乎冷靜了不少，“你說的不無道理，但這不足以說服我。”

  “麥德林先生，請想想那些工人、那些孩子們，他們渴望能在球場上奔跑，盡情歡笑。職業化可以讓這一切變為可能。”

  “足球是我們的驕傲。我不能讓他在我手中墮落。”

  詹姆斯·沃爾什插嘴，“好吧……尊敬的先生們，如果你們執意如此，你們將會發現，各地足球總會將要向貴方提交退出呈請。英足總將變成一個空架子，我們會組織自己的，職業的足球賽。”

  弗朗西斯·麥德林嗤笑道：“詹姆斯，哦詹姆斯，你的想象力太發達了。你以為這樣能嚇到我嗎？你不能，你做不到。”

  “那可不一定。”陳耀笑笑，看了看會議室的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米克爾·阿爾特塔喘著粗氣走進會議室，手裡還捏著一張信紙。

  “幸好趕上了，教練。”阿爾特塔瞅了瞅英足總的三人，“還有幾位先生們。”

  “米克爾替我們跑遍了北方的足球總會。我們有一封信，這是各地的俱樂部主席聯名向您呈送的。裡面就是沃爾什先生的小小創意，一個地方組織的賽事和新的足球總會。”

  陳耀揮了揮信紙，“要看看嗎？先生們？”

  米克爾·阿爾特塔呼哧呼哧喘著氣，陳耀拍拍他的肩膀，心中感慨，阿爾特塔能說會道的本領可算是派上用場了，他有種天賦，能把他要說服的人說得服服帖帖的。

  如果給他配一塊能放 PPT的電腦，陳耀甚至覺得他能說服英足總把主席讓給他擔任。

  弗朗西斯·麥德林瞪著陳耀和他手裡的信紙，詹姆斯·沃爾什露出了滿足的微笑，查爾斯·埃爾庫克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亞瑟·金納德無奈地輕輕搖頭。

  這一天總會到來的，亞瑟·金納德想，一旦這項運動被普及開來，他和他代表的精英階層終究是少數派。

  在很多事情上，精英有著比其他階層人民更大的權力，獨獨這件事上不行。

  “接受這個事實吧，弗朗西斯。”亞瑟·金納德接過信紙，對弗朗西斯·麥德林說，“這不是舍棄，也不是背棄傳統。我們沒得選擇。如果你想要捍衛我們的榮譽，在賽場上見吧。”

  “亞瑟，你這是……”

  “我支持達溫。”亞瑟·金納德的聲音不大，但是很堅定，“這不是個容易的決定。我和你一樣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是這是一個過程，一個趨勢。無論如何，這場比賽，我支持達溫用他們完整的陣容參加。”

  弗朗西斯·麥德林的目光移向查爾斯·埃爾庫克，這位名譽秘書慌張地移開目光，說道：“我不應該發表建議，但是麥德林先生，我必須強調，禁止達溫參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我沒有被說服。”弗朗西斯·麥德林頹然坐倒，“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麽。亞瑟，我很失望。但是既然你們都這麽認為，那就在賽場上見吧。”

  這名足總主席狠狠地說：“我會證明，足球仍然是我們的運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