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第一百四十九幕 這座孤獨世界（四）

  31號樓是一棟紅磚外牆的老樓，水泥砌的陽台，綠色油漆的木窗，說不清它的年代了，樓道裡采光很不好，只有幾盞昏暗的白熾燈照亮，牆上貼滿“疏通下水道”或者“代開發票”的小廣告。

  “15單元201室”的藍漆門牌釘在綠色的木門上，顯然這裡已經很久沒人住了，門把手上厚厚的一層灰塵，各種小廣告一層疊一層，把鎖眼都糊住了。隔壁飄來炒菜的香味和教育孩子的聲音，溫馨幸福。

  楚子航站在門前，手裡緊緊攥著一把鑰匙。

  “懷念麽？”路鳴澤站在他旁邊說。

  馬仔紙盒裡的頭花，從木質的到金屬的到玳瑁的，還有閃光緞的蝴蝶結，看起來是她cosplay涼宮春日的時候用過的，那個淡黃色的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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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BJ國際機場。

  夏彌拎著大包小包，在翻飛的落葉中奔跑過。

  出人意料的，這是一個滿滿的五鬥櫃，收拾得整整齊齊。

  與某個人的聊天記錄裡，上千條消息流光溢彩，仿佛歷歷春暉。

  於此同時一位穿著三英寸的高跟鞋，挎著大號的LV旅行袋的女人從灣流飛機的後門跳了下來，連帶著一個戴著黑色膠框眼鏡.染成栗色的長發垂下遮擋了半張臉的女人，和一個面無表情，頭髮白金色的俄羅斯小蘿莉。

  “不進去看看麽？看看沒有你的時候她是怎麽生活的。”

  門開了，夕陽撲面而來。

  ……

  “啥啊。”芬格爾又切換成警惕的眼神，短短一分鍾內變了三次臉，速度和川劇有的一拚，“你不會又拉我去做苦力吧？我告訴你沒門，那一刀的冷卻很長的，你再要我憋我也憋不出來。”

  其實這句話真是憤懣孤獨啊，可是她那麽冷冰冰地說出來，滿是嘲諷，絕不示弱。

  “唐森老兄！”路明非熱情地大喊。

  很難想象這種老樓裡會有帶落地窗的敞亮房子，這裡原本大概是配電房一類的地方，電路改造後設備被移走了，空出這麽一間向西的屋子。

  她的手垂落而下，手機悄無聲息地落在床墊上。

  他站在陽光裡，愣住了。

  即使那麽孤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也從未偏離自己的方向，即便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也會大聲說，“我回來了！”

  真的有那麽容易麽？想擺脫一個人，說實話很難吧，因為你愛一個人，愛得深了，就會發現生活裡到處都是那個人的影子，無論你走到哪裡，都會想起與那個人的點點滴滴。

  窗簾很美，是白色的蕾絲紗簾和深青色的絨簾，住在這樣屋子裡的人當然會很在意窗簾吧？
  但是連台電視都沒有，於是一個人的時候會常常坐在床上看著夕陽落下吧？夜深的時候得把窗戶遮得嚴嚴實實的吧？否則……會害怕吧？

  “真不是苦力。”路明非比中指，“給我和師兄當一回司機吧。”

  “哦，”唐森大度地笑笑，聳聳肩，“我還不至於那麽沒有自知之明，以我的言靈，別說龍王，隨便一個危險血統的混血種對我來說都是壓倒性的。”

  楚子航沒說話，而是沿著牆壁漫步，手指掃過滿是灰塵的灶台，打開冰箱，裡面只剩下一紙盒過期的酸奶。

  “什麽叫……‘也’？”芬格爾忽然意識到這情況遠非幾百個混血種組團飛往中國那麽簡單。

  “已經到秋天了麽？”她喃喃自語，“不喜歡秋天……”

  就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屋子，連洗手間都沒有，空空的，一張在屋子正中央的床，藍色罩單上落滿灰塵，一個老式的五鬥櫃立在角落裡，另一側的角落裡是一個燃氣灶台和一台老式的雙開門冰箱。

  “讓一讓。”他說，路鳴澤從床上跳下來。

  疊起來的天藍色校服，胸口有仕蘭中學的標志，一疊疊白色襯衣，袖口有不同的刺繡花邊。

  那條名叫“耶夢加得”的龍偽造了名為“夏彌”的人生，她有幾分是夏彌？或者說夏彌其實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事到如今，他會不會仍舊很偶然地想到我呢？
  夏彌又側頭望著地板上倒映著的窗格影子，夕陽在她背後緩緩墜落，黑暗從窗外蔓延進來，她長長的影子投射在牆上。

  然後甩脫鞋子，把大包小包丟在地上，一個虎跳撲上小床，用被子裹住了腦袋，一套動作簡直一氣呵成。

  ……

  夏彌走進屋子裡，輕手輕腳地關上大門。

  “喂喂……你這試著碰碰運氣如果不行就當做休假旅行的態度，得有怎樣一顆淡定的極品大叔心啊！”

  黯淡的陽光在地面上投下窗格的陰影，跟黑色的牢籠似的。金屬窗框鏽蝕得很厲害，好幾塊玻璃碎了，晚風灌進來，遊走在屋子的每個角落。

  “哦哦，是麻衣小姐！”芬格爾兩眼放光，“她之前一直都藏在我們的飛機上麽？”

  “能想象的到麽？”路鳴澤輕笑。

  唐森沒有像拍賣會上那樣正裝革履，而是穿著長袖衫，外面罩著一堆口袋的軍綠色馬甲，下身寬松牛仔褲，蹬著一雙旅遊鞋，戴著一頂紐約洋基隊的棒球帽，最棒的是長袖衫的胸口還有“不到長城非好漢”幾個潑墨中文字。

  長襪短襪棉襪絲襪都卷成團一個挨一個放在某個抽屜的一邊，像是一窩毛茸茸的粉鼠，另一邊居然是五顏六色的內衣，同樣疊得整整齊齊。

  即便只是晨曦中模糊的黑影，但她周身上下每一根舒展的曲線，讓人聯想到一朵鮮花的盛放。

  晚安，伱在幹什麽，你昨晚睡得好麽，最近在看什麽書，有沒有按時吃飯，是在餐廳吃的嗎，不會又拿快餐簡單應付一下吧，我們明天去哪裡……

  楚子航把目光投向另一件家具，猶豫了很久，他還是打開了五鬥櫃。

  這些衣冠楚楚的美國人也沒有辦法，只能在那裡排隊等候，看起來他們都很有教養，除了某幾個家夥在裡面怎怎呼呼。

  太陽就要落下去了，黑暗從窗外蔓延進來，一大一小兩道長長的影子投射在牆上，外面隱約有喧鬧的聲音，放學的孩子們在操場上打籃球。

  “對啊，”唐森微笑，壓低了聲音，“我們乘坐的是一架特別的包機，我們預先審核過所有乘客的身份，無一例外是混血種，我們所有人都要去中國屠龍。”

  “還蠻有意思的。”路明非一本正經，“對了，芬狗，你待會陪我辦件事。”

  她盡情地舒展身體，卸去一直窩在角落裡的疲倦，所有圍觀這一幕的男性都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知道自己有沒有流鼻血。

  “我回來啦！”她推開門，大聲說。

  這個夏天真是漫長……

  一三.二三一.一零九.一九五

  手機屏幕點亮按滅都是他……

  楚子航伸手揭去了門上的廣告，插入鑰匙，緩緩地轉動。

  “可是拜托大哥！你以為你是誰？你何德何能就要去中國屠龍？你以為屠龍是去參加世博會呢？買票排隊就可以了？”芬格爾目瞪口呆，“就憑你這身萌系裝束？”

  樓道裡彌漫著燒魚晚飯的香氣，她鞋跟留下的聲音好像一支輕快的音樂。

  “會怕黑的哦。”路鳴澤坐在那張床上，腳甚至都著不了地，就這麽在空中輕輕晃晃悠悠，“還有些東西，不打開看看？”

  片刻之後她坐了起來，慢慢地拉下遮臉的被子，靜靜地端坐，望著窗外澄黃色的秋天。

  回到桌面，桌面壁紙是那天她與楚子航在遊樂園的合照，照片上的其他的人都被截去了，隻留他們兩人，女孩緊緊抱著男孩，臉貼在他寬闊的後背上，男孩腰挺得筆直，臉上還看得出有點緊張。

  “嗯。”路鳴澤輕輕點頭，“她把屬於你的一切都放在這裡了。”

  其實故事的一開始就已經知道結局了，平時總想什麽就算沒有結局也無所謂，那都是騙自己的，哪怕過程中說得再好聽，再浪漫，再美，也終究敵不過泡影幻滅時的那一刻。

  回答她的是吹著樹葉的嘩嘩聲，陽光鋪面而來，在背後拉出修長的影子，
  這是2010年的夏末入秋，那些被選擇的人有的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有的知道了，卻還不願意服從。

  “陣仗太大了吧？”路明非和芬格爾同時驚歎。

  酒德麻衣在晨曦中仰起頭，解開盤在頭頂的長發，瀑布般的黑發泄落如一泓瀑布。

  龍類會怕黑麽？楚子航想。

  最後還是只剩……自己一個人。

  楚子航把床上的罩單掀開，裡面是簡簡單單的白色床單和白色的羽絨被，枕頭也是白色的，只不過有輕松熊的圖案，黃色的小熊坐在枕頭的一角，表情認真。

  “你們根本不了解龍類，龍和人一樣，最開始只是降臨這個世界的孩子。”又想起她的聲音了。

  “你們也是來屠龍的？”唐森也跟芬格爾握手。

  那些年她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麽？

  正對著門的，居然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巨大夕陽正在墜落。

  他伸手輕輕按在門上。他是太極拳的好手，即使不靠龍血，寸勁也可以震斷金屬鎖舌，但這一次他覺得門很重，好像要洞開一個世界。

  應該是這樣的吧？
  ……

  其實沒有爸爸媽媽，也沒有癡呆的哥哥，也沒有滿櫃子的衣服讓她選來搭配，沒有人給她做飯，沒有人陪她說話，寂靜的深夜裡只能一個人坐在這裡，聽著人類的聲音，揣摩這學習人類的事。

  “大家都是好朋友，別掩飾了，你們不也是麽？最近消息傳播得很厲害，我想全世界的混血種都知道了龍王可能在BJ蘇醒的消息了，如果他們不是碰巧去了中非或者南美雨林這種信息不通的地方。”

  楚子航從沒想過女孩的內衣有那麽多花樣。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試著觸摸，結果卻是滿手灰塵。

  你害怕麽？

  小屋還保持著當年的模樣，陳設簡單，透著寂寥和陳舊，但收拾得整整齊齊，夏彌又躺在那張小床上，掀開碎花的棉被鋪開一半蓋在自己身上。
    她拿出手機在逐漸蔓延的黑暗裡看著那面泛藍光的屏幕。

  ……

  令人想起Evangelion裡加持留在葛城電話裡的留言，現代科技真是一個殘酷的東西，可以留存一切，包括那些你想遺忘和想放棄的。

  他坐在床邊，面對這夕陽，路鳴澤和他並肩而坐。

  “沒錯。”路明非點點頭，“不知道哪個黑心老板讓三位美人受這樣的委屈。”

  一切都應該還有機會，一切都應該還來得及，所有糟糕的結果都還能改變，在命運的輪盤沒有最終停下之前。

  “真沒出息。”她罵道，“已經是過去式啦！就不要再想啦！”

  什麽都是他……

  “我噻！師弟你交遊很廣泛啊！”芬格爾說。

  “嗨明非！太高興見到你了！”旅行團裡有人熱情的衝上來和頂著黑眼圈的路明非握手，他昨晚一晚上都在操心楚子航的事。

  那時候BJ的天空還晴朗，陽光溫暖，仿佛一切陰影都不足以抹去這份平安快樂。

  全部家具就這些。

  “我是考慮這麽有影響力的事件，不能親眼目睹未免有點遺憾……而且你說的也有道理，世博會還沒有結束，我和朋友們考慮順便去中國度假和參觀世博會。不是個一舉兩得的事麽？你看還有人拖家帶口。”

  其實那時候這一切就已經悄悄地發生了吧？只是還不知道，所以覺得還有點點希望。

  “這是哪裡？”楚子航輕輕撫摸那面鏽蝕的門牌，“夏彌的家？”

  仿佛和平常沒什麽兩樣，又仿佛用平常的方式來掩飾內心的碎裂。

  芬格爾立馬鄙夷地看路明非，“師弟，自己罵自己有意思麽？”

  今天從北美飛往中國的第一班航班抵達，順帶著一架灣流私人飛機，機場裡擠了整整一個旅行團，海關緊急開放了新的入關閘口，但是依然排起了長隊。

  她是個從不示弱的女孩啊……

  “一個生於1977年的混血種，今年也有33歲了，有一顆大叔心有什麽稀奇？”

  看著看著，夏彌眨了眨眼，感覺鼻腔裡充滿了酸澀的東西。

  按滅屏幕，鎖屏是她偷拍楚子航在圖書館看書的側臉，想起那天剛好陽光明媚來著，她省吃儉用買下的單反又在手邊，覺得師兄應該不會發覺吧，於是就偷偷地給他拍了一張，這事她誰都沒告訴。

  “司機？”

  “嗯，你看師兄一直都是那樣，我覺得有必要帶他去某個地方看點東西。”路明非指指不遠處眼神空洞的楚子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