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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沈淮在徐溪亭、趙東以及幾位副廠長的陪同,一個工段一個工段的摸過去。
別人是殺雞給猴看,沈淮是殺猴給雞看——當郭姓副廠長因為進生產區沒換勞保鞋給當眾責令辭職的消息傳出去,走到下面的工段,至少就看不到上班穿拖鞋、不加掩飾在車間抽煙或躲在倉庫賭搏、車間看不到工人的現象。
高壓雖然能叫生產狀況有所改觀,但沒有辦法從根本上改善鋼廠的局面,根子差太多了。
鋼廠的職工,絕大多數都來自於梅溪鎮各個村,高中、中考以上學歷的職工比例不高,大多數是初中左右學歷,甚至還有相當數量的職工連小學都沒有畢業。
沈淮可以把管理層都清理出去,但沒有辦法把學歷低的一線工人都清理掉。
“培訓,不管投入多大的資源,也要對一線工人進行充分的培訓,”
沈淮趁著在食堂吃晚飯的當兒,將徐溪亭、趙東、胡志剛以及幾個副廠長、科室及車間負責人,召集起來談事情,
“生產不能停,就利用夜間進行培訓。徐工跟趙東明天就要把一些培訓材料準備好,也可以暫時就直接使用市鋼廠的培訓材料。我們先從勞動紀律、生產安全開始,崗位技能培訓壓後些。以兩個月為期,考核合格的正式上崗。所有夜間參加培訓並通過考核的職工,培訓時間,一律以雙倍工時計算加班工資,並且上調兩級工資。考核不通過的,都撤下來。廠區、鎮上,都需要清潔工,我想打掃工作,總是能勝任的……”
對普通職工,要用大棒加糖果來調動積極性。
到下班時間,普通職工以及基層班組長,差不多都照常上下班。
那些打算離開鋼廠、有門路調回縣職能部門的,以及自以為是杜建的鐵杆心腹、必然會給清洗掉的管理人員,打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主意,不敢跟沈淮起衝突,但也不會特別畏懼沈淮,下班時間一到,也正常走人。
那些不甘心給清理出去,或者即使給踢出鋼廠,也只能回到鎮政府看沈淮臉色的人,就只能硬著頭皮留下來。也指望這時候服個軟,即使能力不行,還能寄希望沈淮手軟,在清理他們的時候不至於一點情面都不留。
包括還能堅持咬牙留下來的原管理層,加上胡志剛等陸續從班組及各科室推薦上來的特別助理,以及經趙東、徐溪亭推薦,下午就正式給召來就崗的徐聞刀跟潘成兩個工程師,整個臨時組織起來的管理團隊,有二十六人。
吃過晚飯,沈淮把大家都召集到廠辦公議室,坐會議桌一端,看著圍坐成兩圈的眾人,說道:
“昨天跟今天發生的事情,很多都是我不想的,但大家也都知道,我的心不狠、下手不鋒利,談什麽整頓,談什麽拯救?”
徐溪亭、趙東坐在會議桌,都看著眼前的記錄本,他們對梅溪鋼鐵廠盤根錯節的問題很了解,對這種情況越了解,就越知道鐵腕治廠的重要性。
沒有快刀斬亂麻的狠勁,梅溪鋼鐵廠很難有逆轉的機會。
也恰恰是知道這點,也恰恰知道沈淮身上這種鐵腕治廠的狠勁,是他們所不具備的,故而也是越發的欽佩沈淮。
“我昨天跟今天,說了很多嚴厲的話,大家都會擔心:我的能力有欠缺啊,怎麽辦?”沈淮接著說道,“在座的人,有個別只有初中學歷,大概心裡都很擔心會不會給沈淮這家夥踢出去。其實,大家都不需要這麽擔心,我現在對大家的要求只有兩個:一是認真做事,二是願意學習。只要做到這兩點,即使不能勝任目前的職位,我想鋼廠與鎮上,能叫你們做的事情,也不會沒有。俗話說得好,再不行,就去當官嘛……”
很多人繃緊的神經,這時候也稍稍松馳一些,聽到沈淮竟然也會說玩笑話,都會心的笑了起來。
面對管理混亂的企業,強硬的鐵腕政策往往有直接的效果,但一味的鐵腕高壓,沒有一定的彈性,顯然又不合適。
要是一家純粹的私營企業,不需要承擔這那麽多的社會責任,按章納稅即可。不過,梅溪鋼鐵廠是集體性質的鎮屬企業,在發展之初,就直接近乎無償的佔用了大量的公共資源,所以不能把一些必須要承擔的社會責任推禦掉。
能力上有些欠缺的管理人員,以及學歷、技能有些低的一線工人,都是鋼廠必須要消化的問題,而不能將這些問題都推給鎮上。
“昨天,我說我很年輕,沒有什麽經驗,”沈淮接著說道,“當然,這個謙虛的說法。我以為大家都欣賞比較謙虛的人,不過今天到各個工段,實際走了一走,我覺得不能太謙虛。太謙虛的結果,只會讓大家誤以為我的要求跟標準很低……”
大家又跟著笑了起來,昨天大家都坐在辦公室裡,沈淮只是表現出他強硬的姿態。到底有多少管理上的經驗跟水平,絕大多數人,都不以為然的。
今天大家跟著沈淮在各個工段上,跑得小腿酸脹,他們即使沒有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沈淮有沒有管理鋼廠的能力,從他與一線職工幹部交流的細節處,是完全能看出來的。
徐溪亭也不得不承認,沈淮對煉鋼過程及工業管理的精通,甚至還在趙東之上。隻用兩天的工夫,徐溪亭便能確認,以沈淮的鐵腕手段以及對鋼廠管理的精通,想要讓梅溪鋼鐵廠走出泥淖,走上騰飛的軌道,是完全有可能的。
叫徐溪亭心裡疑惑不解的是:這世人真有所謂的天才嗎?
其他人知道沈淮有海外留學的經歷後,心裡倒坦然些:海歸人才真是不一樣啊!
會議室,沒有投影儀之類的先進設備,只在牆壁上有塊掛板,。
沈淮站起來,拿起粉筆在掛板上寫“58”這個數:
“這個數字,相信在位的各位大家都很熟悉。這就是我們廠的人均年產噸鋼數。也就是說,梅溪鋼鐵廠,平均到每個幹部職工頭上,每年每人隻生產58噸鋼,這個是最直接衡量鋼廠生產效率的指標,”沈淮轉過身,看向會議室裡的眾人,又問道,“這個數字高不高呢?”
沈淮轉回身,繼續在黑板上錯落有致的寫下幾個數。
“第二個數字,149,是市鋼廠去年的人均年產噸鋼數……”
“第三個數字,238,是市鋼廠歷史上的最佳數據;這個數字,恰好也是去年國內效益排前十的鋼鐵企業平均值……”
“第四個數字,262,是全球鋼鐵產業的人均年產噸鋼數;至於國際一流鋼鐵企業的人均年產噸鋼數,還是不寫出吧,那個目標太遙遠了些……”
寫這幾個數之後,沈淮又飛快的用彩色粉筆將四個數字串起來,在黑板上畫出一副標準的噸鋼數曲線圖來。
“掛板就這麽大,噸鋼能耗指標、鋼坯成材率等指標圖也不夠畫,但差距有多大,大家心裡都應該有數,”沈淮說道,“即使有些人心裡沒有數,也不打緊;我的要求,是大家從今天之後,要認真工作,認真學習。”
徐溪亭等人的臉滾燙滾燙的。
梅溪鋼鐵廠所引進的生產線,可以說是國外八十年代初才成熟起來的技術,至少在技術水平上一點都不落後,但發揮出來的生產效率,甚至還不到國內一流鋼企及國際鋼企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
造成這個局面的情況是多方面:
人浮於事,脫產職工人數幾乎與一線工人相等,這個就直接將人均噸鋼產量拉低了近一半;
采購環節出面嚴重問題,爐料質量差;
工業配套環境差,電力、運力供應不足;
技術力量極端薄弱,全廠八百余職工,即使初級職稱包括在內,合格的專業人員不到三十人;
生產管理嚴重滯後,職工職業素養差,勞動紀律渙散,造成大小生產事故頻發,生產浪費現象嚴重;
管理層官僚作風嚴重,鋼廠裡的裙帶關系錯綜複雜,從上到下幾乎每個環節都有人在吃裡扒外……
幾乎國內公有製企業所能有的種種弊端,在梅溪鋼鐵廠身上都得到集中體現。
雖然有種種借口,但作為全廠技術的實際負責人,也將給沈淮正式任命為全廠技術的總負責人,徐溪亭心裡是有愧的。
包括那些還有著羞恥心的前管理層人員,也都羞愧不能跟沈淮直接相對。
“我會把我的主要精力都投在鋼廠,但也要負責一部分鎮上的工作,”沈淮說道,“梅溪鋼鐵廠能走到哪一步,實際上更多還要依賴於在座的各位。我已經通知工會,給你們每個不住在廠附近的人,都準備好宿舍。各位,任重而道遠啊……”
在整個生產環節所出現的問題,沈淮相信趙東、徐溪亭以及徐聞刀、潘成他們都能發現,都能提出相應的整頓方案,也許更重要的,是讓他們跟現有的管理員更好的融合起來。
沈淮看了看表,夜深已經過九點鍾,他還要跟何清社碰個頭,便將剩下的時間留給趙東、徐溪亭他們,臨走前還特地吩咐了一聲:“也不要太慢,最好不要超過十二點;明天早上七點半,我還要跟大家在這裡準時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