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戰養戰。
這是此前蘇昊與李贄討論起出兵草原的話題時,李贄給他的建議。
韃靼人入侵大明,靠的就是以戰養戰的法子。他們一路打,一路劫掠,所以打仗對於他們來說根本不是什麽負擔,甚至可以說是機會。
明軍也不是沒有過出兵草原進行反擊的時候,但每一次都是勞民傷財,韃靼軍只要遠遠避開,明軍堅持不了多久就只能撤回,原因就在於財力上法支撐。
到邊關之後,蘇昊與李贄多次探討關於大明邊防的問題,得出的結論是只有進攻才是最好的防禦,一味地憑借邊牆防守,人力和財力的消耗巨大,最終會導致整個國家都被拖累進去。
要進攻,就必須解決戰爭經費的問題,李贄提出的方案就是四個字:以戰養戰。
“可是,那些朝中重臣們反對出兵,理由不僅僅是財力這一個方面,還有一個道義方面的考慮吧?”蘇昊向李贄求證道。
李贄笑道:“改之說的道義,是指什麽呢?”
“就是所謂聖賢之道啊,不是說故興兵,有違聖賢之道嗎?”蘇昊說道。他和朝臣打交道的機會不多,但平時聽李贄、陳道等人跟他講朝堂上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在明代,聖賢之道這種說法是非常有市場的,一個人要攻擊自己的政敵,最好的武器就是聖賢之道。程棟寫檄文批判蘇昊,其中也有大量指責他不守聖賢之道的文字,不守聖賢之道,基本上就相當於讀書人中的敗類,屬於人盡可誅之徒。[
大明的國力,在當年不僅可以稱雄亞洲,甚至放眼全球,也沒有可以匹敵的國家。然而,大明非但沒有在世界上稱王稱霸,對於周邊的小邦小國都是客客氣氣,除非別人打到頭上來,否則絕對不會主動去欺負對方。對於這種作為,蘇昊看到的解釋就是聖賢之道。
平白故去侵略別人,這是有違聖賢之道的。即便你面對的是沒事就會來搔擾搔擾你的韃靼部落,你能做的也僅僅把它們趕出國門,而不能追殺到草原上去,原因它,聖賢之道耳。
如今,蘇昊提出把戰火引到草原上去的建議,會不會在朝廷裡引發一番爭議呢?
蘇昊把這個困『惑』說給李贄聽,李贄哈哈大笑,說道:“改之,關於這聖賢之道,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李先生教我。”蘇昊倒是足夠謙虛,直接就把自己放到學生的位置上了。
李贄道:“改之,你想想看,這聖賢之道,可曾教人貪墨公帑?”
“當然不會。”
“那麽,可曾教人盤剝百姓?”
“……”
“還有結黨營私、溜須拍馬、趨炎附勢、落井下石……”
“……”蘇昊語了,他知道李贄想說什麽。這聖賢之道的確是好東西,而且也是官員們動輒放在嘴邊叨叨的大殺器,但落到每個官員自己頭上,該做什麽還是照舊,在他們貪贓枉法的時候,沒一個人會記得聖賢之道的。
“由此可見,這聖賢之道,不過是說說而已。我大明的讀書人可一點都不迂腐,誰覺得他們迂腐,那這個人肯定是自己迂腐之至了。”李贄總結道。
蘇昊自嘲道:“李先生說的迂腐之人,必是蘇昊了。可是,咱們大明對番邦頗為仁義,這總是真的吧?”
大明對周邊的小國仁至義盡,這是誰都不能否認的。據說,當年周邊的小番國但凡來大明朝聖,獻上一份禮物,必定能夠獲得十份的回饋。從常理來說,都是老大接受小弟的孝敬,但在明朝的歷史上,卻是大明這個老大成天給周圍的小弟發紅包,可以說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這件事情,又當如何解釋呢?
李贄道:“改之,你還是沒想明白。我大明對周邊小番賞賜,花的是國家的錢,與官員有何相乾?拿國家的錢來顯示自己的仁義,這種事情惠而不費,朝臣們當然不會反對。”[
“李先生不要把朝臣都說得那麽猥瑣好不好?”蘇昊苦笑道,在內心,他卻不得不承認,李贄實在是一個看破了世事的高人,說話已經不能叫作一針見血,簡直就是拿錐子在放血了。
“落到出兵草原這件事情上。”李贄把話題引回來,說道:“要想讓朝中重臣支持,就要讓他們看到好處。這個好處不僅僅是國家的好處,還得是他們個人的好處。有了好處,他們就會支持打仗,這也是以戰養戰的意思。”
“李先生高明,小子佩服!”蘇昊由衷地對李贄表示著崇拜。
想明白了問題的實質,具體該如何做,蘇昊就不需要李贄一點一點地教自己了。他也是高智商之人,只是在大智慧上法與李贄相比,小聰明還是足夠用的。
以戰養戰,這是蘇昊與李贄商定的策略。這個策略有兩個方面,其一,是要通過戰爭獲得支持戰爭的資金,也就是讓朝廷一分錢都不用花,就能夠打贏這場戰場。其二,則是要讓朝中重臣能夠從這場戰爭中獲得好處,這個好處當然也是要用銀子來衡量的,也就是說,要讓大臣們能夠通過戰爭發財。
兩個方面合並起來,都是一回事,那就是要掙錢。草原上有什麽能夠變成錢的東西,蘇昊再清楚不過了,那就是豐富的礦藏。遠的不說,從寧夏衛出邊牆,西北方向不到200裡的巴彥烏拉山地區,就是一個金、銀、鉛、鋅等金屬礦富集的地區,有關這一區域的地質普查資料,都在蘇昊的腦袋裡裝著呢,隨便指幾個礦點出來,也夠讓朝中的大臣們垂涎三尺了。
“真有這麽多的礦,改之,你是如何知曉的?”
蘇昊把自己的想法向蕭如熏一說,蕭如熏也明顯地動心了。
“此乃天機,不可泄漏。”蘇昊擺出了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從勘測汝箕溝煤礦這件事情上,蕭如熏已經見識過蘇昊的能耐了。事後,他曾私下找勘輿營的老兵打聽過,得到的解釋是說蘇昊早在入軍職之前,就是當地有名的“地師”,打井勘礦啥的,不過就是他的本職而已。蘇昊說巴彥烏拉山脈有各種礦產,蕭如熏至少相信了一半,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蘇昊為什麽說進草原打仗不需要花費朝廷分文軍費。
作為寧夏總兵官,蕭如熏並沒有派兵出邊牆作戰的權力,他要這樣做,必須得到朝廷的授權,而且還要經歷一系列複雜的手續。對於進草原主要尋敵作戰這一點,蕭如熏倒是完全讚同蘇昊的意見,尤其是在見識了勘輿營火器的威力之後,蕭如熏深信,以寧夏衛與勘輿營聯手,進草原必定能夠大獲全勝。
想明白了這些問題,蕭如熏馬上提筆給兵部寫條陳,稱哱拜率領幾千人逃入草原,是寧夏衛之大患。此患不除,寧夏衛永寧曰。為了消除這個隱患,寧夏衛請求出兵入草原清剿殘敵,同時也請求兵部安排勘輿營配合寧夏衛作戰。
在正式的條陳之外,蕭如熏又給首輔申時行單獨寫了一封信,信中把自己與蘇昊商議的情況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說明如果兵部允許寧夏衛出兵作戰,寧夏衛可以自己籌集一部分軍費,不會增加朝廷的負擔。
蕭如熏時下正值壯年,正是需要建功立業的時候。入草原出擊韃靼部,如果能夠能夠成功,對於他來說,是一份非常可觀的戰績,能夠為他的仕途增加許多亮『色』。相比之下,錢財反而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他不能直接對兵部說自己可以籌措軍費來打仗,因為這是比較犯忌諱的事情。但他可以把這一點通過私信的方式告訴申時行,以求贏得申時行的支持。等到打完仗,軍費支出微乎其微這一點,就是他的一個大亮點,這也是能夠給他加分的。
條陳寫完,蕭如熏對蘇昊說道:“改之,我的條陳寫完了,你來看看,是否有什麽不當之處。”
蘇昊搖搖頭道:“蕭大哥的文才勝昊十倍,豈能有什麽不當之處,我就不看了吧。”
“嗯,好吧。”蕭如熏倒也沒有勉強,說道:“反正我寫的,都是咱們商議的事情。如果朝廷真的接受了我的意見,咱們兩家還是得聯手出兵的,到時候功勞是你我二人的,這一點改之盡可放心。”
“蕭大哥的人品,小弟豈能不信?”蘇昊笑道。
蕭如熏道:“改之,這件事情,你是不是也要寫封給王大學士,稟報他一聲。我聽說,他是你的恩主。等你寫完信,我讓人把這幾封信一齊送到驛站去就行了。”
蕭如熏說的王大學士,自然就是指王錫爵了。蘇昊是王錫爵點名重用的人,這一點蕭如熏早就知道。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蘇昊如果要與蕭如熏聯手出兵打仗,事先向王錫爵知會一聲是有好處的,到分配功勞的時候,王錫爵自然會替他力爭。
蘇昊說道:“我會給王大學士寫封信的,不過,倒不必通過驛站送去了,顯得太生份。我手邊就有兩位現成的信使,讓他們去送信,效果可不同一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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