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賭坊打手的威脅,熊民仰哈哈大笑起來:“這位兄弟,想倚多欺少嗎?”
“怎麽,不服?”那打手瞪圓了眼睛道。
熊民仰低頭看看,腳邊有一根不知哪個打手遺落的棒子。他用腳輕輕踢了那棒子一下,把棒子正好踢到徐仁第的腳前不到一寸之處。他用手指了指那棒子,道:“不管你們有多少人,我警告你們,別跨過這根棒子,否則……”
“否則怎麽?”剛才發話的那打手惱了,從來沒見過有誰在這種情況下還敢牛烘烘說條件的,他大大咧咧地抬腿跨過了那根棒子,嘴裡說道:“我就跨過來了,你咬我……”
他話音未落,尹國賢早從懷裡掏出了一柄火槍,二話不說,對著那打手的腿便扣動了扳機。
“啪!”
只聽一聲巨響,一篷散彈從尹國賢的槍管裡飛迸出來,正中那打手的大腿。經過郝青、徐光啟等人反覆改進過的燧發槍擊發速度已經有了大幅度的改善,頗有一些現代槍械的味道了。由於使用好鋼材作為槍管材料,整槍的重量也大大減輕,揣在懷裡一點也不會覺得不便。熊民仰是火器部的把總,他手下的兵本來就是玩火槍的,幾步之內要打中一個目標毫無難度。
“嗷!”那打手抱著腿倒了下去,褲管瞬間就被鮮血浸透了。
“他們有火銃!”
包括徐仁第在內,賭坊這邊的人全都驚住了。大明法律對於民間持有火器是嚴格禁止的,尋常百姓誰也不敢私藏火銃,即便是強人,一般也不會配備火銃,因為火藥的獲取也是十分困難的。眼前這幾位居然能夠身藏火器,十有**就是官府的人了。
“都衝上去,乾掉他們!”徐仁第最早反應過來。他想起前些日子上頭的人曾經向他們吹過風,說朝廷又派了個什麽蘇學士來查豪強佔地的事情,讓他們都小心一些,不要落下什麽把柄。看到眼前這幾個人掏出了火器,徐仁第本能地把這些人和朝廷的查案官員聯系到了一起。到了這個時候,再想收買對方,或者向對方妥協,都已經來不及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人滅口。至於後面的事情,再想辦法擺平就是了。
“徐徐徐……徐掌櫃,他們有火銃,沒準是官兵呢!”有的打手也不笨,自然也想到了對方來歷的不凡。這些打手平時敢和百姓耍橫,但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官兵對抗。戕害官兵,那可是滅門的大罪啊。
“官兵又怎麽樣,一齊乾掉了,誰知道?”徐仁第低聲地說道。邊上還有一群被打翻的賭徒,這些賭徒是沒法都殺掉的,所以不能讓他們聽到這句話。
“可是……”眾人把目光又投向了那名被打中腿的倒霉打手,尹國賢用的是散彈。一共十幾顆米粒大的鐵砂子打在此人的腿上,血流如注,這會眼見著就不行了。在如此霸道的火器面前,大家都感到有些膽寒。
“有不怕死的。就試試看。”熊民仰說著,從懷裡也掏出了兩柄火槍,加上廖一明、尹國賢。一共六把火槍對準了那幾十名打手,讓眾人不敢輕舉妄動。
“都是廢物,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都給老子上,他們總共也就六支火銃,我們有三十多人呢!”徐仁第大聲罵道,不過他自己的身形卻悄悄地向後挪了幾步,把自己藏到了幾名打手的身後。
“呵呵,各位兄弟,命是自己的,命丟了,就吃啥都不香了。”熊民仰擺弄著手上的火槍,呵呵笑著對眾打手說道。有利器在手,他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他舉著槍,讓槍口在打手們的胸口前來回遊走著,被他用槍指著的賭坊打手,都下意識地向後退出半步。沒有人願意用自己的身體去擋子彈,為同伴贏得立功的機會。
“官差辦案,所有的人全部趴下!”
就在這個時候,賭坊的幾處大門都被撞開了,甚至於大一點的窗戶也被人踹開,窗扇飛出去十幾步遠。從那些洞開的門窗裡,湧進來數百名手持長矛和長火槍的士兵,領頭的正是千總張雲龍。張雲龍抬眼一看,只見賭坊其他地方都是一些躺在地上呻吟的傷員,唯有一個角落裡有一群人聚焦著,便招呼一聲,帶著百十名士兵衝了過來,堪堪在那群賭坊打手們的身後圍了半圈。
“趴下!”士兵們挺著長矛和火槍,異口同聲地下令道。
“各位官爺,誤會,誤會啊……”徐仁第汗流浹背,連忙上前招呼。剛才他還存著把熊民仰一行全部滅口的念頭,現在看到官兵竟有數百之眾,而且明顯不是那種混吃等死的衛所兵,他哪裡還敢抵抗。
“你他娘的沒長耳朵,叫你趴下!”一名勘輿營士兵飛起一腳,把徐仁第給踹倒了。徐仁第有待爬起來,剛剛撐起來一半,屁股上又挨了一腳,讓他不得不乖乖地趴在那兒了。
賭坊打手們見官兵人多勢眾,又蠻不講理,一時鬥志全無。反正老板已經趴下了,他們也趕緊扔了木棒,照著官兵們的吩咐,趴在了地上,一個個屁股撅得半天高。
“好了,你現在可以說話了,什麽誤會了?”張雲龍施施然地走上前,一腳踩在徐仁第的背上,樂呵呵地說道。
“軍爺饒命,真的是誤會啊……”徐仁第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才好了。
“千總!”熊民仰帶著廖一明、尹國賢走上前,向張雲龍施禮。莫三跟在他們身後,一臉惶恐之色。在他看來,熊民仰就已經是夠大的軍官了,這張雲龍比熊民仰的官還大,那不得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嗎?
張雲龍向熊民仰等人還了禮,皺著眉頭問道:“熊把總,怎麽弄了這麽半天才發信號?我還以為你們走漏風聲,讓人家逮了呢。”
原來,熊民仰等人到賭場來尋釁,只是為了製造一個由頭,以便讓勘輿營能夠介入對賭場的調查。在熊民仰等人進賭場的時候,張雲龍帶著從四面八方召集回來的幾百名士兵,早已埋伏在賭坊周圍了。雙方約定,待熊民仰等人在賭坊拿到證據之後,就挑動一場鬥毆,然後開槍示警。張雲龍聽到槍聲,就帶人衝賭場抓人。
熊民仰事先也沒有想到被挑動起來的賭徒們會如此生猛,居然和賭坊裡的打手們鬥了半個多時辰。既然雙方還在打著,熊民仰自然也就不著急開槍發信號了,看熱鬧的人,總是不嫌熱鬧大的。
“千總,死了六個,三個是賭坊的打手,三個是賭錢的百姓。還有幾個看著也不行了。傷了有二百多了,算不清。”一名士兵跑過來向張雲龍報告著打掃戰場的情況。
“嘖……”張雲龍又皺了一下眉頭,“怎麽還弄出人命了?死了三個百姓,這都是無妄之災啊。”
熊民仰道:“這是林先生吩咐的,說鬧得越大越好。”
他說的林先生,就是李贄,因為李贄是欽犯,不敢用真名,所以軍中只知道他是林先生。熊民仰是接李贄的命令來鬧事的,而李贄也確實向他交代過,說盡量鬧大一些,而且還隱隱約約地透露出:能鬧出人命是最好的。
“出了人命,讓我怎麽向蘇守備交代啊!”張雲龍嘀咕道。
“此事由老夫向改之交代就行了。”李贄在薛勇的陪伴下走進了賭坊。
此時,徐仁第和賭坊打手、荷官、小廝們都已經被關了起來,參加鬥毆的賭徒們也被關在一間大屋子裡,現場出了人命,這些人未來是要作為證人的,張雲龍可不敢輕易把他們放走。
“林先生,要查抄興隆賭坊,只要派兵封門就可以了,何苦費盡心機鬧這樣一出呢?這些賭錢的也都是普通百姓,命不該死。就算那幾個死掉的打手,也不到該死的地步?”張雲龍說道。
“是啊,此事若是被蘇學士知道,只怕要怪罪我等。”薛勇也怯怯地說道。
李贄不以為然道:“欲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改之此人,就是太拘泥於小節了,所以難成大器。與拯救汝寧數十萬黎民於水火相比,區區幾條人命能算得上什麽?”
“可是……能不死人,不是更好嗎?”張雲龍爭辯道,他是衛所兵出身,總共也沒打過幾次仗,還達不到視人命如草芥的境界。如果換成鄧奎,沒準就會釋然了。
李贄道:“不出人命,咱們官兵介入就是師出無名了。現在一下子死了六個人,就是大案子,咱們正好撞見,豈有不管之理?以後這樁公案就算捅到朝堂上去,內閣也沒法說改之是擅權啊。”
“呃……好,先生言之有理。”張雲龍敗退了,不過,他心裡還是要嘀咕一番的:久聽人說李贄是當世大儒,想不到竟是如此心狠手黑之人,是李贄另類,還是大儒都這樣腹黑呢?
“封鎖興隆賭坊,不得任何人出入。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給我搜,一張紙片都不放過!”李贄殺氣騰騰地向士兵們下達了命令,他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興隆賭坊的罪證,還有,必須要找到賭坊與其他人勾結的證據,以便順藤摸瓜,挖出整個犯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