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寧府同知杜惟明接到去羅山審案的任務,片刻不敢耽擱,馬上吩咐下人收拾起簡單的行裝,坐上小轎,來到蘇昊的臨時府宅門外,等著與蘇昊一同出發。
在此之前,杜惟明已經做好了蘇昊拖拖拉拉的準備,因為據他與劉其昌私下分析的結果,認為蘇昊必定不願意汝寧府插手此事,因此想辦法拖延是必然的舉動。讓他覺得意外的事,蘇昊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一點拖延的意思,早已收拾好東西在大堂上等著杜惟明了。稍稍客套了幾句之後,二人便帶著各自的隨從,一同上路了。
從汝寧府到羅山縣,有200多裡路,二人起早貪黑地趕路,也足足走了三天時間才來到羅山縣。杜惟明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到望見羅山縣城門的時候,他已經累得連從轎子上走下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杜同知,蘇學士,二位大人旅途勞頓,還請先到驛館去歇息。下官備了一些薄酒,給二位大人洗塵。”事先得到消息的羅山知縣譚以中帶著全套班子在城門外迎候杜惟明和蘇昊,不過,他投向蘇昊的目光卻是帶著幾分怨氣的,蘇昊隻作沒看見而已。
“譚知縣,洗塵一事且不急,興隆賭坊那邊的事情有何進展,煩你先向本官……還有蘇學士稟明。”杜惟明一邊很不雅觀地活動著坐麻了的胳膊腿,一邊對譚以中說道。換成別的事情,他絕對不會這樣不顧斯文,但這件事實在是事關重大,他也沒心思去顧及自己的形象了。
譚以中苦著臉道:“杜同知有所不知,這興隆賭坊被那些丘……呃,被那些官兵圍得鐵桶一般,不許任何人出入,本官到現在也沒有得到裡面的任何消息。那些被困在裡面的賭徒的家人天天圍在賭坊外。也不得進入,再拖上兩天,說不定就要釀成民變了。”
這幾天,譚以中私下裡不知道罵了多少回“丘八”了,不過,當著蘇昊的面,他只能把這個鄙視的稱呼咽回去,畢竟對方不是他能夠惹得起的。
“什麽?到現在還是沒有人出入?”杜惟明驚異地說道。興隆賭坊的案子發生,到現在已經有四五天時間了,他還以為勘輿營的人在審查過裡面的人之後。會把一些無關的人放出來,這樣外面也能知道一些裡面的情況。誰料想,這些大兵居然做得這麽絕,生生把所有的人都扣了這麽久,不漏一點消息。
“這些人怎麽能這樣做?”蘇昊也皺著眉頭道,“賭坊裡那些人,畢竟還是好人居多嘛,怎麽能夠都扣在裡面呢,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杜惟明在心裡嘀咕。扣不扣人,還不是你蘇昊說了算的。這四五天時間,如果有得力的人在賭坊裡審訊相關證人、翻閱各種帳冊,恐怕賭坊那些事早就被查個水落石出了。自己現在趕過來。也就是起一個亡羊補牢的作用,但願羊還沒有跑完。
“蘇學士,你看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去賭坊,交接一下涉案人等?”杜惟明與蘇昊商量道。
蘇昊看看杜惟明。說道:“杜同知,你的身體能吃得消嗎?依小弟之見,你還是先去驛館休息一夜。小弟自己先去賭坊問問情況。明日一早,杜同知再去接人,你看如何?”
“我沒事,我沒事,如果蘇學士覺得方便的話,咱們現在就過去。”杜惟明連忙說道,他可不敢讓蘇昊自己去賭坊,現在最著急的事情就是要把賭坊裡那些人接到自己手上來,豈有等待之理。
“杜同知為公事真是鞠躬盡粹,值得我輩學習啊。”蘇昊裝出感動的樣子說道。
杜惟明真是哭笑不得,他攔住了蘇昊,不讓他繼續表演下去,然後態度堅決地逼著蘇昊馬上陪他前往賭坊,去接收人犯。
蘇昊也不知道興隆賭坊在哪裡,不過羅山縣衙的官吏們是知道的。在縣衙官吏的帶領下,蘇昊和杜惟明來到了賭坊門前。放眼望去,見賭坊四周果然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都是勘輿營的軍士。正對大門的地方,插了一杆將旗,上書一個“張”字,旗下端坐一人,正是千總張雲龍。
“肅立!”
見蘇昊等人過來,張雲龍連忙起身,向周圍的士兵下了一道命令,然後自己整整衣冠,小跑著來到了蘇昊的面前,施禮道:“末將張雲龍參見蘇守備!”
“免禮!”蘇昊還了禮,又用手指了指杜惟明,說道:“雲龍,這位是汝寧府同知杜大人,是劉知府派來問案的。”
“張雲龍拜見杜大人。”張雲龍又向杜惟明行了個禮,顯得謙恭之至。跟在杜惟明身後的譚以中等人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要知道,這幾天他們吃了張雲龍無數的白眼,從來沒有見到張雲龍如此客氣過。
杜惟明也向張雲龍還了禮,然後對蘇昊問道:“蘇學士,你看,咱們是不是可以進去見見此次的涉案人員了?”
“當然可以。”蘇昊答道,說罷,他向張雲龍說道:“雲龍,速速帶杜同知和本官去見見涉案人員,做好交接準備。”
張雲龍遲疑了一下,對杜惟明問道:“杜大人,末將鬥膽問一句,杜大人的名諱可是上惟下明?”
“正是。”杜惟明心裡格登一下,他預感到好像有什麽事情不對了。
張雲龍面有難色,看看杜惟明,又看看蘇昊,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雲龍,怎麽回事?”蘇昊當然知道張雲龍演的是什麽戲,不過還是要配合他演下去。
張雲龍道:“蘇守備,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借什麽借,有什麽事就當著杜同知的面說出來,有什麽不能見人的事情嗎?”蘇昊惱火道。
張雲龍拚命點頭,待蘇昊呵斥完,他才訥訥地說道:“蘇守備,不是末將不想說,實在是不敢說啊。”
“何事,說出來,本守備替你做主。”蘇昊道。
張雲龍道:“蘇守備有所不知,我們這幾日審問賭坊裡的夥計,得到一個消息,說賭坊掌櫃徐仁第有個表哥……”
“不就是說譚知縣嗎?這事有什麽了不起的。雖說我大明官員從不徇私,表哥不表哥的,根本無礙公平斷案。但為了避免嫌疑,劉知府已經下令讓譚知縣回避此案,所以才派了杜同知過來的。”蘇昊說道。
“不是這個表哥,是……另有一個表哥。”張雲龍說道。
“怎麽又出來一個表哥?”蘇昊驚問道。
張雲龍道:“嗯,據說徐仁第的母親有很多兄弟姐妹,他父親也有四五個姐妹,所以表哥眾多,也是情理之中。”
“這都是什麽破事。”蘇昊道,“就算他有很多表哥,與杜同知又有何乾?”
張雲龍低聲道:“徐仁第的一個表哥,恰好就是杜大人。”
張雲龍這話,雖然是刻意地壓低了聲音,但又正好能夠被杜惟明聽見。杜惟明聞聽此言,不禁怒火中燒,厲聲喝道:“胡說八道,本官什麽時候有這樣一個表弟了!”
譚以中是徐仁第的表哥,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蘇昊當初把一點提出來的時候,劉其昌也無話可說。但說杜惟明也是徐仁第的表哥,那就純粹是胡扯了,杜惟明自己還能不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表弟?他在轎子裡顛簸了三天趕到羅山來,居然被這樣一個子虛烏有的理由攔在賭坊門外,這如何能夠不讓他怒氣衝天。
“杜大人息怒,末將這裡有徐仁第的親筆供狀。”張雲龍說著,不知從哪又摸出來一份供狀,拿在手上,等著杜惟明來討要。
杜惟明氣得渾身發抖,他既沒有伸手去拿供狀,也沒有想出如何斥責張雲龍。他知道,這份供狀上寫的內容,肯定正如張雲龍說的那樣,他再看一遍也是枉然。徐仁第現在已經落到了勘輿營手上,勘輿營要他出具一份假證詞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蘇昊一路上裝出與他精誠合作的樣子,臨了卻在這裡設了個局等著他,這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這這這,這分明就是胡說嘛!”譚以中在後面跳起來了,他自己的確徐仁第的表哥,徐仁第也就是因為他在這裡當官,才千裡迢迢跑到羅山來開賭坊的。但自己和杜惟明並非同鄉,哪有這樣一門拐彎的親戚啊。
“好你個……本官令你馬上讓開路,讓我去與那徐仁第當面對質!”杜惟明用手指著張雲龍,大聲地喊道。
“這……”張雲龍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讓本官過去!”杜惟明索性伸出手,一把把張雲龍撥拉開來,抬腳就要往賭坊裡走。
張雲龍身高體壯,根本不是杜惟明隨便能夠推開的。不過,在杜惟明推他的時候,他還是順勢讓出了路。杜惟明剛想往前走,兩名勘輿營士兵從兩邊夾擊過來,只聽“倉鋃”一聲,兩支長矛交叉著攔在杜惟明的面前,把他嚇了個好歹。
“你你你……你們敢如此對待朝廷命官!”杜惟明大聲吼道。
兩名士兵面沉如水,不為所動。杜惟明又把頭轉向了蘇昊,喝道:“蘇學士,你這是何意!莫非你想與我汝寧府全體官吏為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