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昊原本長相就比較文氣,作為一個南方小夥,在西北人眼裡看來,就更顯得文弱了。此外,平虜城中來來往往的多是軍人,蘇昊一身文人打扮,也難免讓小販有些輕視。小販伸著臉叫蘇昊打,是認準蘇昊沒這個膽量,若是在他自己的營中與人爭執,他是萬萬不敢這樣小看對方的。
這小販其實並不是什麽種菜農民,他是平虜千戶所下面一個百戶所的百戶,名叫胡自信。平虜所境內沒有什麽百姓,大多數種菜、賣菜的都是軍戶。軍戶平日為民,戰時為兵,在不打仗的時候,與尋常的農民也沒什麽區別。
作為邊軍的一員,胡自信心裡也充滿著對內地軍人的鄙視。勘輿營在周邊做勘測的時候,胡自信曾經偶遇過,看到這些士兵穿得好、吃得好,便由羨慕而生忌妒,再由忌妒而生恨意。再及看到這些士兵中間大多數都識字,成天不拿刀槍,便是扛著三角架晃來晃去,還假模假式地寫些什麽東西,胡自信便打心眼裡看不上他們。
這一次,胡自信挑著一擔自家地裡產的蔬菜到平虜城裡來賣,正遇著蘇昊一行。他從對方的口音裡聽出這些人就是外來的客軍,再看程儀、歌伶衣著鮮亮,容貌動人,心裡更不痛快了。碰到合適的機會,他自然要挖苦、貶損對方一番,以泄心頭之氣。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蘇昊這樣一個文官,居然說出手就出手,而且動作之快,讓他這個沙場老兵都躲閃不及。他正在得意之間,冷不防被蘇昊扇了一記耳光,嘴裡頓時就有了一絲腥鹹味道,不禁大怒。
“你個小白臉。敢打你家爺!”胡自信一腳踢開面前的菜擔,衝著蘇昊便衝了過去。他身材比蘇昊高出幾公分,臉上胡子拉茬的,看起來頗為凶惡。
“小子,放肆!”
沒等蘇昊接招,遠遠綴在後面當警衛的親兵隊長熊民范已經一個箭步衝上來了。他把蘇昊推到身後,抬起胳膊擋住了胡自信的一記重拳。
“嗬嗬,小子還把子力氣!”熊民范的胳膊被胡自信砸得一陣劇痛,倒是激起了他的爭強好勝之心。熊家老二從來都是愛打架的人,當了兵之後。受紀律約束,打架的機會少而又少,現在有著保護主帥的名義,又能遇著一個勁敵,心裡湧上來一陣快意。
“能吃往我老胡一拳,倒是條漢子!”胡自信喝了一聲彩,拳頭收回來的瞬間,又飛起一腳,直奔熊民范的面門。熊民范不慌不忙。偏頭讓開,伸手去抓胡自信的腳腕。胡自信不等招式用老,敏捷地把腿收回,揮拳直擊。雙方就戰在了一處。
熊民范當兵之前就富有打架的經驗,當兵之後,先後受過郝彤、鄧奎、徐光祖的操練,格鬥技巧很是不俗。徐光祖這些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所教的武藝都是具有實戰價值的,並非花拳繡腿可比。面對著胡自信這樣的邊軍,熊民范堪堪鬥了個平手。而且看那神情,還留著幾分余地的樣子。
胡自信到城裡賣菜,是與百戶所的另外十幾名軍士一起來的。見自家的百戶與外來的客軍打起來了,那些軍士也在旁邊摩拳擦掌,準備抽冷子上前幫忙。熊民范手下的親兵隊也已經趕到了,見此情形,忍不住上前警告,雙方一言不合,很快也就各自捉對打了起來。
一場口角迅速地演化成了幾十人的群毆,周圍的閑人紛紛退後,讓出中間的空場,供雙方施展拳腳。這種打鬥估計在平虜城裡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觀眾們拎著醬油瓶、嗑著葵花籽,一個個情緒穩定,樂呵呵地看著免費的武戲。遇到有拳腳相碰、血花四濺之時,眾人還齊聲喝彩,惟恐不出人命。
蘇昊、李贄等人早被擠到了一邊,沒有人還記得他們才應該是這場鬥毆的主角。看著這混亂的場面,程儀面帶不安,歌伶歡天喜地,李贄綹須不語,蘇昊則是一臉苦笑,不知最後會如何收場。
聚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了,圍觀者中既有與胡自信他們相識的邊軍,也有聞訊而來的勘輿營士兵。好在雙方都是頗有傲氣的軍人,誰也不願意擔當以多欺少的罵名,所以圍觀的人多,下場幫忙的人少。偶爾有技癢難耐的,也是衝著對方的啦啦隊叫陣,待到對方有人出來應戰的時候,才一對一地加入戰群。
“閃開閃開,是何人在此衝毆!”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自然會有管事的人出來干涉。平虜城裡沒有行政衙門,負責維持秩序的就是軍隊裡的憲兵。只見一隊盔甲亮明、手持長矛的士兵在一名小校的帶領下,分開人群,來到了場中。那小校大聲喝止著鬥毆的雙方,見著那些依舊纏鬥不休的,便令手下掄著長矛抽打,直至把雙方分開為止。
“誰是事主?”待到打架的眾人都被拉開之後,小校環顧四周,大聲喝問道。
“是我!”胡自信站出來答道,他臉上有好幾處淤青,身上的衣服也掛爛了,但派頭卻像是穿著燕尾服的名角一般。
“胡百戶,怎麽又是你?”那小校皺著眉頭,顯然胡自信不是第一次在平虜城裡聚眾鬥毆了。
“另一方是我。”蘇昊走了出來,對那小校說道。本來熊民范想替蘇昊頂缸的,但被蘇昊給攔住了。
“你是……”小校問道。
“本將是勘輿營主將,遊擊將軍蘇昊。”蘇昊答道。
其實小校心裡已經猜出了蘇昊的身份,畢竟平虜城就這麽點大的地方,來了個什麽人大家都是知道的。看蘇昊的年齡,再加上身邊帶著親兵和女眷,小校怎能不知道他是勘輿營的主官。聽到蘇昊自陳身份,小校滯了一下,然後說道:“蘇將軍,失禮了。卑職是參將府小旗官,請問蘇將軍的手下為何與這位胡百戶的手下發生了衝突。”
“無他,這廝嘴太欠了,我替你家參將教訓教訓了他。”蘇昊指了指胡自信,傲慢地說道。他知道這件事肯定不能善罷,要鬧就得鬧到蕭如熏那裡去,一名小旗官還不配來管他的事情。他主動提到蕭如熏的名字,也是為了讓小校不要越級插手。
胡自信聽到蘇昊的話,忍不住又想發作,但被旁邊的人給攔住了。小校見著蘇昊的時候就知道今天這事情不是他有權力解決的,現在蘇昊直接提到了蕭如熏,那他自然就順著梯子下去了。
“既是如此,卑職鬥膽請蘇將軍到參將府,當面向蕭參將說明此事。”小校謙恭地說道,作為參將府中的軍校,他比胡自信這樣的軍戶更懂得禮節,知道蘇昊畢竟有個遊擊將軍銜在那放著,不管有理沒理,以下犯上在軍中都是極其忌諱的事情。
“你也配支使我家將軍?”熊民范斥道。
蘇昊對熊民范擺擺手,道:“不必多言,他也是秉公辦事。本將也有日子沒見著蕭參將了,正好去參將府拜訪一下,順便跟他聊聊這平虜所的軍紀問題。”
“呸!你以為蕭參將會官官相護向著你嗎?”胡自信唾了一聲道,“我告訴你,蕭參將最看不上的,就是你們這些狗屁不通的京營兵。”
蘇昊扭過頭,對胡自信呵呵笑了:“這位是叫胡百戶,你剛才說的這些話,可是蕭參將本人的意思?”
“這……”胡自信一時啞了,蕭如熏看不出內地兵,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這種話要讓蕭如熏當面說出來,顯然是不合適的。再說,他不過是區區一個百戶,有什麽資格去談論參將的好惡呢?蘇昊抓住了這個把柄,只要到蕭如熏面前如此這般一說,蕭如熏哪怕是為了避嫌,也得申斥胡自信一番,甚至賞他幾軍棍做做樣子,也是有可能的。
“胡百戶,剛才我聽你說得挺響的,要不咱們一起去見蕭參將,你把這話再說一遍,如何?”蘇昊見胡自信尷尬的樣子,知道他吃癟了,於是繼續添油。
“說就說,我老胡還怕什麽不成,大不了……”胡自信羞刀難入鞘,低聲地嘟囔著。
被蘇昊告狀倒是小事,蕭如熏最多也就是象征性地責罰他一番。但如果他敢當著蕭如熏的面,把這些話再說一遍,那就是另一碼事了,蕭如熏打爛他的屁股都有可能。可是要讓他說自己不敢把這話再說一遍,他又抹不開面子,於是一邊硬著頭皮應承,一邊在心裡問候著蘇昊全家老少。
李贄有個欽犯的罪名,自然是不適合這種出頭露面的場合的,蘇昊喊人把他護送回府去了。以蘇昊的意思,是讓程儀和歌伶也都回去,他自己去見蕭如熏即可。無奈歌伶說這件事是因她和程儀而起,如果她倆不出現,只怕蘇昊說不清楚。蘇昊想想也是,隻好答應讓她倆一起去參將府。
小校讓人趕緊去參將府通報,自己陪著蘇昊和胡自信兩方的人一起向參將府走去。熊民范和胡自信一左一右走著,一開始都氣呼呼的,走了一程,雙方互相對一個眼神,發現對方的眼神裡都有一種不服再戰的意思,不禁在心裡都起了一份惺惺相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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