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倩下鄉來看了勘井的過程,又親自下了一趟井,看到了井下的土壤剖面,已經心滿意足了。在下井的過程中,發生了不少尷尬事,這讓她覺得很難再坦然地與蘇昊相處,躲回縣城裡去,是她最好的選擇了。
兩個小工抬著轆軲飛快地跑掉了,他們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必須盡快溜走。在他們離開之前,蘇昊又對他們小聲地叮囑了幾句,或者說是威脅了幾句,告訴他們說如果今天的事情傳出去,那麽無論他們逃到天涯海角,他都會派衙役把他們抓回來。屆時,坐牢都已經是奢望了,最大的可能是把他們直接扔廢井裡去,人間蒸發掉。
打發走了小工,蘇昊陪著韓倩主仆二人,慢慢地往村口走。韓倩不想說話,蘇昊也不便厚著臉皮去和她搭訕,於是大家就這樣沉默不語地走著。
來到村口,韓倩的車夫已經在那裡等著了。剛才這一會的工夫,他已經把程儀和程棟姐弟送到了縣城裡,並且給他們找了一處臨時的住處安頓下來。下一步,就是等韓倩回了縣城之後,再替程儀找一份工作,替程棟聯系到書院讀書的事情。這些事本是蘇昊攬下來的,但都交給韓倩去辦了,韓倩居然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委屈。
“蘇兄,我走了,你可多小心。”韓倩臨上馬車時,依依不舍地對蘇昊說道。
“韓兄,回去後請向知縣大人稟報,就說我等定不負大人的厚望。”蘇昊一臉嚴肅地說道。
“好……”韓倩覺得有些失望,不過她自己也說不出蘇昊哪裡有錯。
車輪轆轆,帶走了韓倩和紅蓮主仆二人。韓倩坐在馬車裡,心亂如麻。在她的眼前,不時浮現出蘇昊那充滿自信的臉龐和那修長的手指。與她此前見過的那些娘娘腔的公子少爺們相比,蘇昊身上少了一些富貴氣,但卻多了許多男兒豪情。
“這才叫偉男子呢……”韓倩忍不住輕聲地念叨道。
“小姐,你說什麽?”坐在一旁的紅蓮奇怪地問道。
“我沒說什麽呀。”韓倩斷然否認。
紅蓮偏過頭來,認真地盯著韓倩的臉,說道:“小姐,你的臉怎麽這麽紅啊……”
“死丫頭!找打呀!”韓倩掄起小粉拳,輕輕地在紅蓮身上砸了幾下。
“救命啊!小姐要殺人滅口了……”紅蓮小聲地喊叫著,逗著韓倩。她自幼就被韓家買來當丫環,名義上是伺候韓倩,實際上是韓倩的玩伴,所以說話也是無遮無攔的。
韓倩用手掐著紅蓮胳膊上的一塊肉,小聲地威脅道:“紅蓮,我jing告你,回去之後,不許向我父親母親說起今天的事情,要不的話……”
“不敢不敢,不過,小姐,你真的想選蘇公子當姑爺啊?”紅蓮問道。
“誰稀罕他!”韓倩恨恨地說道,但誰都能聽得出來,她的話透著一股言不由衷的味道。
蘇昊把韓倩送走,便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戴奇已經差人把他定製的測量儀器送來了,他把生員們召集回來,開始給眾人講解野外工程測量的方法,包括如何測角度,如何測距離,如何標記。
現代工程測量使用的工具繁多,包括陀螺經緯儀、雙頻激光干涉儀、電子水準儀等等,再複雜的,還有借助gps進行測量的。對於這些東西,蘇昊是根本不敢想的,他只能是因陋就簡,設計出一些最基本的測量工具。幸好他要完成的工作也沒有太高的jing度要求,用這些工具就足夠完成這些工作了。
現在擺在生員們面前的,就是蘇昊設計的一架簡易工程經緯儀,一共包括三腳架、平板、照準儀、水平刻度盤四個部分。其中的照準儀本來應當是采用光學裝置的,但蘇昊上哪找望遠鏡去?沒奈何,只能設計成槍上的標尺和準星那種方式,在不需要測量太遠距離的目標時,倒也還是夠用的。
工房的謝思志和江友保兩位衙役,的確堪稱是良匠,倉促之間做出來的儀器,做工也是十分jing美。水平刻度盤上,蘇昊要求他們把圓周分成360個刻度,這兩個人居然也做到了,蘇昊自討自己如果沒有量角器,恐怕都很難做到這一點。
要想在短時間內向生員們說清楚三角測量的原理,是不現實的。蘇昊放棄了這種努力,他只是告訴生員們如何使用這些工具,然後按照固定的程序來計算角度、距離等數值。即便是這樣,十幾名生員中間,也只有馬玉等少數幾個人聽懂了。基本技巧講授完畢之後,蘇昊吩咐生員幾個人一組,分頭去進行測量實習。熟能生巧,蘇昊相信,大家試過一段之後,這些方法也就能夠完全掌握了。
看著生員們笨拙的樣子,蘇昊暗自歎息。作為一名地質專家,他知道,其實早在宋代的時候,中國的測量技術就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例如沈括曾經主持過840裡距離內的水準測量,測得開封到泅州的水平高度差是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jing確到了厘米級。到元代的時候,郭守敬組織了全國的緯度測量,在南海的測量點,便是後世的黃岩島。那個時候,某國的居民還處於史前文明狀態呢。
可惜的是,這些大地測量的工作,在讀書人眼裡,都被認為是匠人做的事情,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這樣一來,大多數的讀書人對於這方面的知識,根本就沒有概念,如果不是蘇昊把他們拽出來搞測量,他們絕不會想到自己還能乾這樣的事。
要根據測量結果計算實際的角度、距離,除了要用到常規的加減乘除之外,還有一個工具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三角函數表。蘇昊不是天才,不具備默寫出三角函數表的技能,他只能用實證的辦法,找了一片大空場,畫出邊長七八十尺的各種角度的三角形,然後用皮尺進行實測,再手工計算出三角函數來。他帶來的那幫工房衙役照著他的吩咐跑來跑去,一個個累得氣喘籲籲,不過,一份明代版的三角函數表,倒真讓蘇昊給折騰出來了。
蘇昊一行在蔡家村整整呆了兩天,他們所選定的井位終於打到了指定的深度。上天沒有給蘇昊開玩笑,這個井位如蘇昊預計的一樣,汩汩地冒出了清泉,每個時辰大約也就是200擔左右。
親眼看到打井成功,生員們對蘇昊的膜拜之情,達到了頂峰。尤其是生員馬玉,天天跟在蘇昊的身後,幾乎蘇昊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要拿筆記下來,然後回去細細琢磨。在此前,不管蘇昊講了多少科學知識,那畢竟都是空中樓閣,無法驗證。現如今,他們根據蘇昊指點的方法,真的在蔡家村找到了正確的井位,誰還敢懷疑蘇昊的才學?
初戰告捷,蘇昊帶出來的這十幾名生員,也都初步掌握了一些勘察地下水走向的技巧。蘇昊把手下分成了4個組,每組4-5名生員,加上2名工房的衙役,然後讓他們分赴各個鄉,去指導井位的選擇。
蘇昊要求每個組到了指定位置後,要像在蔡家村這樣進行實地勘測,繪製當地的簡易地圖,並且在圖上標注出山水的走向、岩石類型等等。對於那些已經打過井而沒有出水的地方,生員們還必須親自下井去觀察土層和岩層的分布,同樣要記載下來。
在完成這些工作後,隨行的衙役負責把這些資料以快馬送到蘇昊手上,讓蘇昊去判斷當地的水文狀況,然後再送回原處,作為選擇井位的依據。
這樣的安排,就相當於把生員們當成了蘇昊的眼睛,蘇昊不必親自去勘測每個鄉村,只需要根據生員們提交的地質資料來判斷井位就可以了。這種紙上作業的方法,當然不及蘇昊親臨現場勘測那樣jing確,但卻能夠大幅度地提高效率。在此前,全縣打井的平均成績是每四口井能夠有一口井出水,用這樣的方法,哪怕能夠把廢井率降到50%以下,蘇昊的功勞也足夠大了。
生員們一個個意氣風發,坐上馬車奔赴各個鄉。蘇昊自己也帶上了一隊,一路向南,沿途勘測。受設備的限制,他自然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正確,但三口井裡面,起碼也有兩口是能夠出水的,這與此前的打井成績相比,已經可以說是天上地下的區別了。
接受在蔡家村的教訓,蘇昊在各鄉村勘井之前,都要讓陳觀魚先去打聽一下村裡的人情世故,避免因為打井而傷害了村裡的弱勢群體,帶來遺憾。
一路上,陳觀魚替蘇昊收受各村的裡長贈送的“辛苦錢”,不知不覺也收了三四十兩之多,蘇昊非常大方地讓陳觀魚從中提取十分之一作為提成,這讓陳觀魚頓覺跟對了人,工作乾勁更足了。
這一ri,蘇昊帶著陳觀魚和幾名屬下,來到了位於縣城東南的廣豐鄉,這個地方在後世被稱為杜市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