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趙華前腳離開曾家大院,後腳曾奉先就緊急行動起來了。他叫來了管家和大老婆,讓他們迅速收拾起全家的金銀細軟,裝成幾大箱,又讓人把馬車套好,自己帶著大老婆、兩個兒子和幾名親信登上車,趁著夜色,匆匆忙忙地逃離了桑園莊。
曾奉先這一逃,家裡可就炸了鍋了。除了被他帶走的大老婆和兒子之外,他家裡還有幾房小妾,她們聽說曾奉先畏罪潛逃,雖然不知道是什麽罪名,但也明白留下來凶多吉少,於是趕緊找人套車,準備連夜逃回娘家去。家丁、奴仆們見主人跑了,豈有留下來盡忠的道理,也都紛紛打算逃走。當然,在逃走之前,他們也沒忘記“順”點值錢的東西。一時間,整個曾家院子亂成了一團。
在曾家的院牆外,新提拔起來的總旗官何本澄帶著十幾名勘輿營士兵正伏在暗處,觀察著院子內外的動靜。曾奉先乘坐的馬車一出門,士兵們就已經看見了,熊民范以手相指,說道:“老何,你快看,出來了!”
何本澄嘿嘿冷笑,道:“果不出副千總所料,這老家夥真的逃了。”
“老何,我看這馬車所載之物甚重,只怕是曾奉先把家裡的銀兩都裝到車上了,咱們再不截下來,可就讓他跑了。”熊民范說道。
何本澄豎起耳朵聽著車輪輾過地面的聲音,頗為惋惜地說道:“可不是嗎,這起碼是幾千兩銀子才能壓得車輪的聲音這麽悶。”
“那咱們還不快上?”熊民范說道。
何本澄道:“你糊塗啊,副千總有令,要放長線釣大魚。陳道長這幾日已經打探過了,這個曾奉先和當地的強人有瓜葛,他帶著銀子跑出去,肯定是要去找強人來替他出頭的。你想想看,他家裡有3000多畝地。他能舍得這樣一走了之?副千總的意思,就是要讓他跑,讓他去叫人來,然後咱們給他來個一鍋燴。”
“可是,千總是讓咱們盯著曾家的……”熊民范訥訥地說道。他說的千總就是蘇昊,副千總則是鄧奎,蘇昊給他們的指令是盯著曾家,而鄧奎則偷偷給他們下達了放虎歸山的命令。上頭出現兩個聲音,熊民范的腦子就有些不夠用了。
何本澄畢竟級別更高一些,對於領導的意圖領會得更為深刻。他說道:“千總有沒有讓咱們攔著曾奉先?”
“這倒沒有。”熊民范道。
“對呀。既然千總沒讓咱們攔著他,那咱們就讓他跑好了。有這3000多畝地留在這裡,你還怕他不回來?”何本澄道。
熊民范重重地歎了口氣,不吭聲了。
曾奉先坐的馬車漸漸遠去,此時,曾家大院裡也開始喧鬧起來。有人打開了院門,抱著包裹往外就跑。何本澄一招手,喊道:“兄弟們,上。別讓一個人跑了。”
熊民范等人早就等著這聲號令了,何本澄話音未落,眾人就從藏身之處衝了出來,長矛在月色下閃著寒光。直向曾家的前後門撲去。
“站住,哪裡走!”
熊民范大吼一聲,剛剛跑出院門的一名曾家小妾嚇得尖叫一聲,包袱一扔。就跪到地上了。
“好漢饒命啊!”那小妾大喊道,這黑燈瞎火的,她也看不清來人是誰。隻當是遇著強人了。
“別動,動一動就捅死你!”熊民范揮起長矛在小妾面前晃了一下,隨後就扔下她,從打開的院門衝進了曾家大院,其余的士兵跟在熊民范的身後,也衝了進去。最後進去的那人,順手把逃命的那個小妾也給拎回去了,一把扔在院子裡。
“官兵辦差,都給我站著別動!”士兵們舉著長矛,齊聲喊道。
正在院子裡狼奔豕突搶東西的人們一下子全愣住了,各種瓷器、字畫等劈裡啪啦地掉了一地。有個頭腦反應慢一些的家丁下意識地想掏家夥反抗,刀子還沒舉起來,熊民范已經衝上前去,手起矛落,把他結結實實地釘在了門上。
“啊!”女人們看到鮮血從那家丁的胸前噴出來,嚇得鬼叫起來。所有的人都被鎮住了,再沒有人敢以身試法。曾家的家丁平日在莊子裡也算是威風八面的,但在正規軍面前,卻沒有任何反抗的意志。何本澄隻帶了十幾個人,就成功地控制住了局面。
“所有的人,各回各屋,不得隨意走動。你們幾個,把你們家裡的蠟燭都點起來。今晚之內,有敢於反抗、逃跑或者喧嘩者,格殺勿論!”何本澄大聲地向曾家的人們宣布著禁令。
等到蘇昊和鄧奎得到通報,來到曾家的時候,只見院子裡每隔幾步就點著一支粗大的蠟燭,照得各處都亮堂堂的,連隻老鼠跑過都能夠看見。院子四周各站了幾名士兵,還有人端著長矛來回巡視。
與院子裡的明亮相對應的,是所有住人的屋子都黑乎乎的,仔細聽去,聽不到睡覺打鼾的聲音,倒是有些淅淅簌簌的小動靜。蘇昊知道,這是屋子裡的人睡不著覺,在偷偷摸摸地窺探院子裡的情況。有個別小孩子嚇得啼哭起來,當母親的趕緊用被子把孩子捂住,生怕這啼哭聲會激怒了外面的官兵,惹來禍事。
“趙衙役,曾奉先畏罪潛逃了,這件事當如何處理?”蘇昊回過頭,向跟在身後的趙華問道。
從聽說曾奉先跑了,趙華的腿肚子就一直在哆嗦。他不知道蘇昊會不會把這個責任栽到他的頭上,說是他來給曾奉先通風報信了。的確,他是奉蘇昊的命令來向曾奉先傳話的,但曾奉先跑掉了,蘇昊盡可不承認自己曾經差遣過趙華,類似這種讓下屬頂缸的事情,趙華見得多了。
“蘇主事,這事,我真的不知情啊。我是奉您的旨意來找曾奉先談話的,這一點……”趙華用手指著周汝員和鄧奎,想說他們可以給自己做證,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倆人都是蘇昊的屬下。怎麽可能替他做證呢。
蘇昊笑著拍拍趙華的肩膀,說道:“趙衙役不用怕,曾奉先潛逃一事,與你無關,你的確是奉我之命來與曾奉先談話的,是那曾奉先心中有鬼,聞風而逃。這一點,我會向知府大人說清楚的。”
“謝謝蘇主事,謝謝蘇主事。”趙華連聲道謝,心裡的疙瘩消除了。他又回到了衙役的角色上來:“蘇主事,像這樣的事情,當把罪人家屬全部帶回衙門問話,這家裡的財產嘛,就地封存,等待官府的處置。”
“嗯,所言有理。”蘇昊說道,“不過,這麽多人都帶回官府。也太麻煩了,就讓他們在家裡呆著。周舉人!”
“在!”周汝員上前一步,答應道。
蘇昊道:“你馬上起草一個文,報知府大人。說明這裡發生的事情,請淮安府衙派員前來調查。對了,文中寫明,安東縣衙已經派了衙役趙華在此協助辦案。十分盡職。”
“是!”周汝員應了一聲,便找地方寫公文去了。
蘇昊又回過頭對趙華說道:“趙衙役,這封存財產的事情。本官不熟悉,你帶幾個兄弟現在就去辦。深更半夜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趙華連聲道,蘇昊沒有因為曾奉先的事情找他的麻煩,趙華已經非常知足了,通宵乾點活能算得了什麽。
安排完各項事情,蘇昊與鄧奎來到曾家最大的客廳,聽取隨著他們進來的何本澄等人的匯報。
“你們就這樣看著曾奉先把他兒子和金銀細軟都帶走了?”蘇昊聽完何本澄的敘述之後,微笑著問道。
何本澄從蘇昊的態度中明白蘇昊是讚成他們這樣做的,心中大定,他說道:“千戶,您給我們的旨意,讓我們盯著曾家,不讓打草驚蛇,所以嘛,我們就沒攔著他。”
“老鄧,這是你的意思?”蘇昊對鄧奎問道。
鄧奎道:“千戶,此事的確是我交代何總旗他們這樣做的。我聽陳道長講,曾奉先這些人,與當地的強人頗有瓜葛,就在咱們前日找曾奉先對質之後,他還派了親信曾貴去過一趟伍家溝,應當是聯系土匪龐登魁去了。屬下的意思,是想放他出去,讓他把強人引來,咱們來個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可是,強人若來,我們能抵得住嗎?”蘇昊問道。
鄧奎拍著胸脯道:“千戶放心,咱們這200多人,經過徐老兵的訓練,已經初有成效。賊眾若在300以下,我老鄧定能讓他們有來無回。據陳道長了解到的情況,龐登魁這個土匪窩,也就是100來人,其中還有老弱病殘者,我們完全不必害怕。”
“可是,這打仗之事,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咱們勘輿營是搞測繪的,如果打仗折損了,豈不是可惜?”蘇昊又問道。
鄧奎不以為然地說道:“千戶,哪有軍隊不打仗的?咱們勘輿營是搞測繪的,可是每日裡白米飯管夠,隔天有葷腥,哪支隊伍能夠像咱們吃得這樣好?這樣喂出來的精壯士卒,若是不上陣打仗,那才叫可惜呢。現在招一幫土匪過來,讓兄弟們開開葷,練練膽,以後才能用得上呢。”
“你是故意的?”蘇昊笑道,“我記得在豐城羅山的時候,你和郝彤就帶著兄弟們去剿匪練兵,現在是想再來一次嗎?”
鄧奎也笑著小聲問道:“千戶,你雖然沒說,但依屬下猜測,你也是想放曾奉先跑出去,是不是?你也讚成我這個招匪練兵的法子?”
蘇昊擺擺手,說道:“我可不是因為想練兵,才默許你們放跑曾奉先。我是想,像曾奉先這樣的豪強地主,在淮安府不止一個兩個。咱們現在惹了曾奉先,以後還會有張奉先、李奉先,他們會想出不同的法子和咱們鬥。與其一個一個地和他們鬥心眼,還不如讓曾奉先蹦得高一點,然後我們再出手拍死他,這樣其他豪強就死了心了,咱們的事情也好辦了。”
“那咱們可是想到一塊去了。”鄧奎呵呵笑道,“這算不算是一舉兩得?”
蘇昊正色道:“鄧奎,你要練兵,我不反對,但千萬別拿咱們士兵的生命去開玩笑。我已經給潘總督寫了信,還給淮安衛指揮使李世達也去了信,讓他們派兵過來增援。若賊人勢眾,咱們只要點到為止,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河道總兵府和淮安衛去解決好了。”
“屬下遵命!”鄧奎鬱悶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