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秀兒跟着紅蓮,一步一回頭地出了二堂,向内衙走去。她倒是想一直呆在蘇昊身邊,但知縣老爺發了話,她哪怕違抗,再說,蘇昊也沒有一點替她說話的意思,她隻能任人擺布了。
看着陸秀兒走開,蘇昊笑着對韓文說道:“大人,舍妹一直呆在鄉下,沒見過什麽世面,倒讓大人和師爺見笑了。”
“哪裏哪裏,令妹天真爛漫,本縣一看就喜歡上了。”韓文呵呵笑着說道,他也是有女兒的人,這樣說話倒也不至于讓蘇昊聯想到不合适的方面去。
“蘇小哥,請坐。”方孟缙在一旁招呼道。
“對對,坐下談。”韓文也說道。
盡管韓文和方孟缙表現出一副理賢下仕的模樣,但蘇昊畢竟隻是一個秀才而已,當然沒有資格與知縣平起平坐,隻能坐在兩旁的位置上。韓文回到主位,方孟缙喊來衙役給衆人倒上了茶,然後自己坐在蘇昊的對面,開始會談。
談話開始,自然是先寒暄一番。韓文問了蘇昊的年齡、家境,又關心了幾句他讀書的情況,然後感慨道:“這真是寒門出才子啊,蘇昊幼年喪父,家境貧寒,卻能成此大才,堪爲天下讀書人的楷模啊。”
“大人過獎了。”蘇昊說道,“學生的這些微弱才學,豈敢受大人如此謬贊。”<說,你給他指了四個井位,每個井位都打出了水,而且水量與你估計分毫不差,此事可當真?”方孟缙終于轉入了正題。<說的,倒是實情。學生心憂旱情,鬥膽選了幾個井位,倒是僥幸全部選對了。”
“這種事,可不是僥幸就能夠做到的。”方孟缙微微一笑,說道,“蘇昊,你知道本縣打井至今,平均要打出多少口廢井,才能找到一口好井嗎?”
“學生不知。”蘇昊答道。
蘇昊也笑了,他說自己是僥幸,當然沒指望這個說辭能夠糊弄過去,這不過隻是一個謙虛的說法罷了。他既然答應來見韓文,自然就是打算展現自己在找水方面的才能,不過,他可不打算學雷鋒做好事,要讓他幫縣衙找水,不給他一些報酬,他是絕對不幹的。
“不蒙知縣大人和方師爺,學生的确學過一些勘井方面的皮毛。雖然不敢說萬無一失,但比那個陳神棍看得更準一些,學生還是有把握的。”蘇昊說道。
“哦?請教蘇秀才是向什麽人學的勘井之術啊?”韓文好奇地問道。
蘇昊道:“學生學的勘井之術,不是我中華學問,而是番邦的格物之道,我是向一位佛郎機傳教士學的。”
格物這個詞,出自于禮記,到清末的時候,被用來指代西方的物理學。蘇昊學的地質學,其基礎也是物理學,所以自稱是格物之道也沒什麽錯。
在那個年代裏,歐洲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來到中國了。到中國來的歐洲人不外乎兩種身份,一種是商人,另一種則是傳教士。其中,歐洲商人隻是在一些沿海港口活動,而傳教士則不受地域的限制,在全國各地雲遊傳教。
前兩年,曾經有一個歐洲不知哪個國家的傳教士從豐城路過,蘇昊那時恰好在縣城找書院的先生求教經書,在街頭也見過那個傳教士。當然,當時的蘇昊根本不可能去向傳教士請教什麽東西,就算人家真的要教他點物理、化學之類的學問,想必他也會當成“奇巧yin技”予以拒絕的。
當時不經意看過一眼的人,現在正好被蘇昊借來作爲擋箭牌。他知道,ri後自己如果要幫官府做事,自己那些後世的科技知識是肯定要露出來的。這些知識無法歸于什麽上古殘本,也無法說是什麽夢中大仙所賜,推到西方傳教士那裏去,是最爲妥當的。有本事,你們就到歐洲去考證去。
“蘇小哥的學問,竟然是向夷人所學,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啊。”方孟缙好生驚訝,“這夷人勘井的方法,與我大明的風水師有何不同,蘇小哥可否解釋一二?”
蘇昊點點頭道:“這個道理,說起來也挺簡單的。西方人認爲,我們所處的地方是一個巨大的球體,叫做地球。地球是由一層一層的岩石包裹起來的。在多年的演進中,這些岩石發生了褶曲,所以地球上就出現了高山和深谷。”
“我們住的地方是個球?真是荒唐可笑。”方孟缙輕聲地評論道。
“這地球之說,确實離奇。不過,蘇秀才所言的岩石發生褶曲,這種情形本縣倒是曾經見過。”韓文點點頭說道。
蘇昊也懶得去向兩位古人解釋什麽地球的問題,這個話題要說起來,可不是一兩天能夠扯清楚的。其實,麥哲倫的環球航行早在70年前就已經完成了,隻是那時的中國拒絕接受西方的學說,因此地球的概念即便在韓文等讀書人心目中仍然是歪理邪說。
蘇昊想說的事情,是岩石的褶曲問題,因爲淺層地下水的分布,就是與這個問題相關的。他征得韓文的同意,拿過來一張紙,用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示意圖,向韓文和方孟缙解釋着什麽樣的構造屬于儲水構造,再結合自己在折桂鄉勘測井位的實踐,把勘測方法說了個大概。
“原來如此。”
這個問題,本來也不算太複雜,韓文和方孟缙都是飽讀詩書之人,智商頗高,加上蘇昊本身解釋得也非常到位,兩個人一下子就全聽明白了。
“看起來,這夷人之法,倒也有些巧妙。不過,要看出蘇秀才所說的向斜、背斜,也遠非常人之所能?蘇秀才向那夷人隻學了幾ri,便有如此心得,實在是才氣過人啊。”方孟缙贊歎道。
韓文道:“蘇昊,你可願将此法教與我縣衙中人,如此一來,便可使我縣打井之事事半功倍,這也是事關全縣黎民生計的大事啊。”
蘇昊點點頭道:“知縣大人有令,學生豈敢不從?不過,我向那夷人也隻學了個皮毛,如果再教與他人,恐怕學習之人所得,又有折扣。再說,這勘測地形的方法,在于不斷領悟,倉促之間,要想讓其他人掌握這門技巧,恐有些難度。”
“大人,我覺得蘇昊所言有理。我剛才聽蘇昊講解這岩層結構,道理自是懂了,但扪心自問,要我僅憑幾處溝谷就揣測出岩層走向,恐怕也是無法做到。時下打井之事刻不容緩,這讓蘇昊将技藝傳授他人之事,還是待旱情解除之後再議不遲。”方孟缙替蘇昊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了。在他想來,蘇昊有這樣一門技術,也是能夠用來安身立命的,讓他輕易地把這門技術教給别人,恐怕他還有些不情願。
韓文也明白了方孟缙的意思,他笑笑說道:“師爺所言極是,我倒是太過于着急了。蘇昊,既然你覺得其他人一時無法學到你的技能,那麽你可願意受本縣所聘,前往各鄉去指點打井呢?”
“這……”蘇昊故意沉了一下,說道:“打井之事,關系全縣父老,學生本不該推辭。奈何學生家中隻有寡母和小妹,田間農事一ri都不可荒廢,我如不在家,恐怕……”
“哎,區區小事,知縣大人豈會讓你爲難?”方孟缙接過了蘇昊的話頭,說道:“既然是縣衙聘你辦事,酬勞方面自然是不會虧待于你的。有了這些酬勞,你盡可雇佃戶替你家耕種,豈能讓老夫人和令妹cao勞?”
韓文道:“蘇昊,你是一個有才學之人,去做那些田裏的粗活實在是浪費了。我yu聘你到縣衙當差,專事打井一事,薪俸雖然微薄,也足夠你養活母親和妹妹了,你意如何?”
“此事過于重大,恕學生不敢馬上答應。”蘇昊故意裝出一副爲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