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賈青不是第一次見到柯羽鳶, 以前初中的時候也見過,那個時候賈青自己還沒有現在高,身材也不如現在好, 五官卡在不尷不尬的生長期, 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談不上不好看,更談不上醜, 就是不太舒服。
她自己也很厭惡那個時候的自己。
遊令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大家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拋開學習不講,遊令哪樣都是出類拔萃。
長相,身高,身材,審美, 甚至學生時代並不在意的家境。
簡直就是台言小說裡走出來的男主角。
她會喜歡上他應該不是什麽出格的事情吧?
都說只看長相很敷衍, 可她才十幾歲, 除了臉還能看什麽呢?
她忍不住偷偷關注他,有事沒事從他身邊走過,企圖給他留下哪怕一點點印象。
可她又深知自己不太好看, 所以並不好意思一個人走過去,於是便拉著好朋友一起。
可能喜歡就是這樣,忍不住會嫉妒,佔有欲也會放大。
她都知道。
惡心。
可他選擇了另一個人。
她一直想,怎麽才能擁有這個人。
嘴上說對遊令沒什麽印象,還不是那麽快就和遊令在一起了?
烈日炎炎的夏天裡,她耀眼,明媚,扭頭跟遊令說話時表情隱約帶著不屑。
遊令看向她好朋友的時候,余光應該會瞟向她吧。
好朋友脾氣太好了,總是笑笑說:“沒事啦,又沒有真的做什麽。”
她忍不住接近蘇蘇,試探蘇蘇對遊令的印象,甚至不惜在蘇蘇面前說一些遊令不好的過去。
其實賈青是在試探好朋友。
他太耀眼了。
在賈青狹窄的見識裡,她還沒看見過哪個女孩子用這種表情看遊令。
後來,果不其然, 他們注意到了她的好朋友, 每次路過都有人吹口哨起哄, 遊令倒是沒什麽所謂的樣子,他不急著澄清,好像也並不在乎輿論,甚至會看著她們若有似無的笑。
因為好朋友有喜歡的人。
好在,她開始長大,開始變得漂亮,開始也成為大家羨慕的人。
可偏偏,遊令並不生氣,甚至在有車路過時,抬手把女孩子拉到自己裡側。
賈青忍不住嫉妒。
她見到了遊令忽然對蘇蘇感興趣的表情。
那就讓他不要那麽耀眼好了。
她好嫉妒。
弄髒他。
怎麽才能擁有這個萬眾矚目的男孩子。
那一點點笑,勾的她心都快沒了。
有一次,賈青在學校門口等車,意外瞧見遊令和一個女孩子走在一起,那個女孩子長得很漂亮,不是仙女那種漂亮,是明星那種。
她根本配不上他。
她會成為他世界裡唯一願意伸手的女主角。
她怕好朋友也會喜歡上遊令。
不過幸好,好朋友並不在意。
她聽到許奕然跟遊令說的那句話。
他還是那般耀眼。
就是因為知道好朋友有喜歡的人,她才那麽放心地利用好朋友勾.引遊令。
只有她願意接納他。
另一個那麽普通的人。
可她每次都要假裝生氣地跟好朋友埋怨,“他們怎麽這樣!太過分了!”
好朋友比她好看一些,她承認, 但她不在乎, 因為這樣至少可以吸引一點遊令的目光。
蘇蘇是誰?
可她沒有成功。
那要怎麽辦呢?
蘇蘇多虛偽啊。
——“蘇蘇不喜歡你哦。”
可為什麽連遊令的好朋友也對蘇蘇那麽好。
他們都是瞎的嗎?
看不出蘇蘇是多麽虛偽的人嗎?
還有,柯羽鳶難道不是遊令的前女友嗎?
她明明在論壇裡見過柯羽鳶,為什麽柯羽鳶卻可以和蘇蘇做好朋友?
柯羽鳶應該和她站在一起才對!
她忍了又忍,終於在柯羽鳶單獨出去的時候,跟了上去。
柯羽鳶沒上廁所,只是抽煙。
賈青看著她被星火照亮的眉眼,心中湧起無名的自卑。
就算她已經好看了那麽多,柯羽鳶還是比她好看。
算了。
先把蘇蘇弄走吧。
於是賈青壓下心中的萬千情緒,走過去,借著洗手的動作,低聲跟柯羽鳶說:“你選錯人啦。”
心理學家曾說,比起稱讚一個人,打壓一個人更能調動對方的情緒。
果不其然,柯羽鳶眼睛瞥了過來。
她睫毛很長,不知道有沒有化妝,眼皮微微垂著,看過來時平靜中帶著一絲不屑。
賈青忍不住心裡咯噔一聲,但還是繼續說:“蘇蘇沒你想象得那麽乖的,都是假象。”
“我以前跟她是好朋友的,”她強調,“真的。”
話落,片刻的安靜。
大廁下面是男廁,周圍亂哄哄的,夜晚一切聲響都像摸不著邊的意向,悄無聲息侵佔人的清醒的理智。
賈青忍不住瑟縮一下肩。
下一秒,柯羽鳶不冷不淡地看了過來。
她手拿開,唇邊溢出濃白的霧,很快又被吹散。
空氣裡只有淡淡的苦香。
她一個女孩子,卻願意抽苦澀的男式煙。
“在我面前說我同桌不好,”她說著,眼眸一寸一寸地掃過賈青的全身,從下往上,是毫不遮掩的壓迫和輕視,隨後偏頭嗤笑一聲,一字一句道,“你禮貌嗎?”
賈青小時候就愛拿捏人心,她學習不如表親堂親好,但經常因為嘴甜被大人誇讚,後來長得不算出挑,但會開始努力學習,從而因為學習好被大人重視。
她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只要她想要。
只要她願意花心思。
除了遊令。
她當遊令是唯一特別的那個,所以即便沒有輕易拿捏到他,也覺得那是因為遊令夠聰明,更值得被她用心。
只有她,能夠和他勢均力敵。
可現在平白無故撞了柯羽鳶的壁,她心有不可置信,眼睛都不受控制地瞪大了。
柯羽鳶感覺這人有點滑稽,甚至談不上可笑,她輕輕一歪頭,又笑。
“你有透視眼嗎?”
賈青一怔,“什麽?”
柯羽鳶自顧自地說:“可是我同桌有千裡耳哎。”
賈青又一愣。
柯羽鳶覺得好笑,微微俯身,湊近,盯著賈青的眼睛,“你信不信?”
“不信啊,”柯羽鳶勾唇,微微錯開連,湊到賈青耳邊,眼睛卻看著後面的蘇蘇,“不信你往後看。”
賈青似乎反應過來,猛地扭頭,看到蘇蘇以後一時沒站穩踉蹌了一步。
柯羽鳶嗤笑一聲。
周雨也終於有機會大罵:“你有病吧?有病快去治好嗎?真晦氣。”
賈青沒想到會落得這樣的局面,吞吞吐吐,“我……”
她臉色有點白地看向蘇蘇,想要解釋,卻無從解釋。
證據確鑿,任何解釋都無用。
蘇蘇其實有點意外的,她以為她和賈青友誼沒建立起來單純是因為各自性格不合,沒想到賈青討厭她。
她挺純粹地問了句:“我就問一下,沒別的意思,我們之前,有過不愉快的接觸嗎?”
她還是想問清楚的。
可是賈青只有沉默。
那就是沒有。
那就是,單純地看不慣她。
蘇蘇挺平淡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說句通俗的,她不是人民幣,不可能人人都喜歡她。
所以她只是“哦”了一聲:“那你是該去趟醫院。
“不喜歡我沒關系,我也沒什麽必須值得你喜歡的理由,但是湊到我朋友跟前詆毀我,這真的是病。”
話落,柯羽鳶笑著吹了個口哨。
蘇蘇直接越過賈青看向柯羽鳶,“走嗎?”
“剛來就走?”柯羽鳶還有心玩笑,“不放把水?”
蘇蘇淡淡一笑,“周雨不是說了嗎?”
周雨湊上來,“什麽?”
蘇蘇聲音不高不低,“晦氣。”
周雨:“哇哦。”
柯羽鳶也:“哇哦。”
不顧面色慘白的賈青,三人下樓離開。
路上周雨激動得不行,“救命!救命!蘇蘇怎麽能那麽帥!你這是什麽不愛叫的大狼狗啊!”
蘇蘇垂眸,沒理會周雨的瞎激動。
她自己很清楚,其實她對賈青是有點“殃及池魚”了。
如果是平時的她,她未必會講那麽難聽的話。
可她最近心情不好。
真是,太不好了。
“你不要去廁所啦?”蘇蘇打斷周雨的興奮。
周雨這才“哦哦哦”了幾聲,“去去去,我現在就去。”
說完就跑向教學樓這邊的女廁。
蘇蘇和柯羽鳶慢悠悠地往教室走,晚上穿堂風有些涼,吹得蘇蘇頭髮散開,面龐全部露出來,她校服裡面穿得圓領衛衣,脖子纖瘦一截,看著很沒什麽存在感。
但是想到剛剛面對賈青時,她眼眸裡的平靜,柯羽鳶知道蘇蘇其實是個很硬氣的人。
就像她自己說的。
她是個有點執拗的人。
這樣的人,想要走,是很難有人能留下她的。
除非是她自己不想走了。
嘖。
正想著,不遠處一道身影一閃而過,轉進男廁。
柯羽鳶眯了眯眼眸,偏頭看一眼蘇蘇,發現蘇蘇沒抬頭,應該也沒注意剛剛那一抹身影。
於是當即停下來說:“我去洗個手。”
蘇蘇愣了下,“哦,那我先回去了?”
柯羽鳶“嗯?”一聲,“你不等我嗎?”
操。
這是什麽娘們唧唧的發言。
但是很有效。
雖然蘇蘇也愣了下。
“啊?”蘇蘇還真沒想到柯羽鳶是這樣的人,她以為只有周雨才會這樣,但還是說,“可以啊,我等你一會兒。”
柯羽鳶舌尖頂了頂上顎的苦澀,心想自己為遊令也是能付出的都付出了,以後遊令不跪下來給她磕頭都對不起她。
“嗯,行,”柯羽鳶說,“懶地拐去女廁了,去男廁吧,洗個手應該沒事?”
女廁在身後,男廁就在前面一點距離。
理由還算合理。
“沒事,平時也會有人在那邊涮拖把什麽的。”蘇蘇說。
“行。”
倆人說著走向男廁的方向。
柯羽鳶洗手的時候蘇蘇就在旁邊等著,天氣冷,水也涼,冰得柯羽鳶牙關打顫,忍了又忍才沒把手從水流下抽出來。
就在她心中為自己倒計時再堅持最後十秒時,男廁了有人走了出來。
是遊令。
柯羽鳶迅速拿開手,關了水龍頭,“喲”一聲,挑眉:“巧。”
蘇蘇聞聲回頭,看到遊令驀地一怔。
遊令目光也落在蘇蘇臉上,他很平靜,但是眼睛寸步不離蘇蘇。
仿佛不知道尷尬一樣。
蘇蘇有點不自在,躲開他的視線,問柯羽鳶:“好了嗎?”
柯羽鳶:“好了,走吧。”
三人理所應當一起往教室的方向走。
氣氛很沉默,顯得風聲愈烈。
遊令被一股風嗆到,偏頭咳嗽,聲音沙啞得很明顯。
柯羽鳶故意問:“你吞刀子了啊?嗓子怎麽這樣?”
遊令罵她一句:“神經。”
柯羽鳶:“該。”
都聊到這裡了,蘇蘇想了想,還是禮貌地問了句:“你要不要喝點熱水?”
遊令聞聲立刻眼巴巴看著蘇蘇,好像在等蘇蘇親自為他遞上熱水。
蘇蘇隻好說:“你去茶水間接點?”
遊令眼眸瞬間失望下來。
他把一切情緒都表現得很明顯,完全坦誠地跟蘇蘇相處。
“我沒有杯子。”遊令說。
“食堂應該有一次性水杯。”
遊令情緒低落,聲音也低,“哦。”
柯羽鳶在二人身後聽得牙疼,尋思著這對話也進行不下去了,便見縫插針地說:“哎,對了,蘇蘇,賈青為什麽不喜歡你啊?”
這話題實在有點突兀。
蘇蘇明白柯羽鳶的用意,心裡歎氣。
遊令則是柯羽鳶所願,直接問:“什麽意思?”
柯羽鳶迅速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遊令臉色很不好。
在抵達教室前一刻,蘇蘇停下腳步,跟柯羽鳶說:“你先進去吧。”
柯羽鳶表現得好像什麽都不在意一樣,“哦”一聲,問也不問一句,抬腳就走。
此時天色漆黑,校園裡只有塊塊方格的光,教室的光照在地上,也是方寸大小。
可是蘇蘇和遊令都沒有站在光下。
遊令微微垂眸,眼睛盯著蘇蘇看,半晌,蘇蘇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她說:“和賈青,那是我的事情。
“你不要管。”
說完,她沒給遊令說更多的機會,轉身要進屋。
遊令及時抓住她的手腕,兩個人都在寒風裡走了很久,各自只剩冰涼。
遊令眼眸仍然垂著,眼睫被風吹得好像有點濕,眼睛也濕。
聲音好像也是濕漉漉的。
“那你以後也不管我了是嗎?”他聲音又低又啞,如同本人一般卑微。
片刻,一道不高不低的,“是。”
她輕輕拿開他的手,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地踩過門口那一小塊光,走進教室。
手脫力地垂落,掌心空空。
遊令就站在光的邊緣,冷風如同密密麻麻的尖刀,毫無阻礙穿透他的薄衣,皮膚,抵達心臟最中央。
他腮幫緊了又緊,終於沒忍住,眼眸一片濕跡地偏開頭。
光被他拋之腦後。
眼前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烏雲悄然移動。
就連明月,也不願意施舍給他一點溫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