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回到家, 打開門,客廳一道淺弱的光照得蘇蘇心上一驚。
她看過去,只見沙發上坐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的舅舅, 他身上隻披了一件單薄的外套, 電視機的熒光因為周圍的昏暗顯得有些刺眼。
“舅舅……”蘇蘇不知道舅舅是什麽時候發現她外出見遊令的,甚至在想舅舅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發現了, 她有點心虛,同時也慶幸她和遊令今晚除了短暫地抱了一次沒有做出什麽離譜的行為。
舅舅聞聲看過來,聲音刻意地壓得很低,“回來了。”
小時候蘇蘇就總聽鄰居親戚誇讚他們蘇家人,好像骨子裡天生識大體,有可以迎風破浪的堅韌,也有過日子的理性和溫順。
舅舅也是蘇家人。
蘇蘇抿唇, 垂下眼眸。
地面一層搖曳的光影, 從她的眼睛裡照進心裡, 讓她的心七上八下,慌亂如麻。
連一句得體的解釋都張不開嘴。
她倒是無所謂,熬一熬,總會過去的。
日子實在太特殊,蘇蘇只能在頭一天晚上給遊令發消息,跟他說生日禮物開學再給他。
她很茫然。
她有過期待的啊。
舅舅舅媽帶蘇蘇和蘇煜找了家隨處可見的面館,蘇蘇吃不下去,就簡單要了碗免費的紫菜蛋湯,舅媽如往年慣例一般,脾氣很好地沒說什麽。
其實蘇蘇知道舅舅那天那句話的用意,她做了出格的事情,不該跟舅舅舅媽認錯,該跟父母認個錯。
如果真要認錯,大概也還是要認一個。
她蹲在父母的碑前,看大雨在上面衝刷過留下的深深淺淺的痕跡。
聲音是難以抑製的顫唞。
中元節。
她沒有道歉, 只是說:“嗯, 以後不會了。”
良久,她才垂下眼眸,眼睫撲朔間,透明的淚珠滾落。
收到答覆的蘇蘇,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沒有慶幸,慶幸遊令不再來糾纏她,也沒有失落,失落遊令對這份禮物的期待也不過如此。
她就算再強撐理智,也不過才走過十幾年的光景,人生裡經由的大事除了一刀立斬的生死兩茫茫,沒有其他跌宕起伏的波折。
一想到這裡,蘇蘇眼淚就掉得更凶。
蘇蘇輕輕眨了下眼睛, 聽到舅舅語氣不輕不重地說一句:“這不合適。”
她想了又想,她不怪遊令,甚至也不怪當初那個有點廉價的自己。
她怪的是在一個月節點時,居然在明知遊令脾性以後,還妄想得到好結局的自己。
“好, ”舅舅起身, 他關了電視,客廳瞬間漆黑一片,走到蘇蘇旁邊,他摁了摁蘇蘇的肩膀,“舅舅相信你。”
可能於常人而言,學生早戀是過錯,可蘇蘇不想認下這個錯。
只是他們比較幸運,從一見鍾情到兩情相悅,再到舉案齊眉,一路都順順利利。
蘇蘇這才恍惚意識到,遊令的生日,是七月半。
最終還是舅舅先開的口,“蘇蘇。”
進屋前,舅舅又說:“過兩天可以去看看爸爸媽媽了。”
因為在他印象裡,蘇蘇已經有幾年不會在這一天哭成這樣了。
倒是蘇煜很擔心。
遊令回了好。
“真的?”舅舅問。
她蹲不穩,便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地上。
誰來為她曾經滿腹湧出的的期待買單呢?-
年年回去都是在外面吃,今年也不例外。
所以也不會有東升西落裡沉澱下來的沉穩和周全。
她那麽難過,那麽失落,還不是因為……
一道一道,是他們分離那麽多年的印記。
那麽多年沒那麽崩潰地哭過,自己也覺得丟人,所以便拿手捂住臉,任由眼淚從指縫溢出來一汩又一汩。
父母對她那麽好,給她富足的物質和自由的精神,總不是要她上趕著踏上一條倒貼的路。
她可以為自己的廉價買單。
“好想你們。”她說。
蘇蘇抬起頭,看著舅舅的眼睛,點頭, “嗯。”
不像她,從開始就走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
但是她知道父母不會怪她,因為她的父母當年也是早戀在一起的。
可他們,該心疼了。
她垂著眼眸,眼皮紅腫得不堪入目,眼瞼也一層被揉擦過的痕跡,隱隱有破皮的跡象。
天氣轉涼以後舅舅舅媽工作就恢復正常了,從面館出去他們就直奔工廠,蘇蘇和蘇煜打車回去。
回去的路上,蘇蘇疲累地靠在一旁,眼睛半閉不閉,時不時視線模糊地看一眼窗外。
到家以後,蘇煜忍不住在蘇蘇要回屋的前一刻拉住她問:“你怎麽了?”
蘇蘇哭得凶,感冒還沒完全好,腦袋有點蒙。
她慢半拍地扭頭,反問蘇煜,“什麽怎麽了?”
蘇煜見狀眉頭擰得更深,“你是不是跟遊令吵架了?”
蘇蘇歎氣,“沒有。”
“你別瞎操心了,”蘇蘇扯開話題,“馬上開學了,你作業寫完了嗎?”
“你別操心我。”蘇煜說。
蘇蘇點頭,“好的,那我們都放過彼此好不好?讓我回去躺會兒?”
她這麽說,蘇煜只能放人走。
等人進屋了,蘇煜盯著緊閉的房門,沒忍住給遊令撥了一通電話。
響了很久。
沒人接。
蘇煜皺眉,想到最近通話裡還有一通電話,翻出來,打過去。
這個倒是接了。
“蘇蘇?”對方一張口蘇煜就知道自己沒找錯人。
“我不是,”蘇煜不廢話,直接問,“除了打電話還能怎麽聯系遊令?”
“你找遊令?”對方問,“今天?”
蘇煜脾氣很不好地說:“不然呢?”
對方難得沒計較,“今天找不到他,大後天不就開學了?他會去的。”
蘇煜擰眉,“為什麽?”
“沒為什麽,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掛了。”
說掛就掛。
再打過去也直接被掛斷。
蘇煜氣得咬牙,恨不得現在就把遊令揪出來質問一番。
他也想抽時間再問問蘇蘇,但是蘇蘇老以快開學了為理由,各種找借口收拾東西避開他的詢問。
很快就開學了。
蘇煜只能放棄,準備再找其他合適的契機。
高中開學從晚自習開始,蘇蘇在家吃了飯才去學校,一踏進學校門就感覺這兩個月的暑假過於漫長了。
學校裡迎來了新生,她也從踏進校門那一刻成了高二的學姐。
還沒進教室就被周雨攔截,熱情似火地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蘇蘇看她都要親上來了,才伸手推開,“玩得開心嗎?”
周雨“嘿嘿”一笑,“還不錯,看了海,還看了日出和落日,真好看呀,比學校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蘇蘇被她逗笑,和她邊說邊往教室走。
班長安排了值日生打掃衛生,教室到處都還算乾淨,所有人都歸了原位,又給人一種,這兩個月快如兩天的錯覺。
蘇蘇拿衛生紙把桌椅都擦乾淨,髒掉的紙團成團的時候正要轉身去找垃圾桶,目光掃到旁邊的桌椅。
上面明顯一層浮灰。
但是蘇蘇也只是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徑直走向垃圾桶把紙團扔掉。
周雨忙活完自己的事情過來找蘇蘇聊天,不經意瞥見遊令髒亂差的桌椅,“嘖”了一聲道:“你倆這感情進展得不行啊,倆月了,你都不想著給人家擦擦桌子?”
周雨沒在重逢第一刻就提起遊令已經在蘇蘇意料之外了,所以蘇蘇應付得很遊刃有余。
“我又不是保姆。”
周雨立刻舉起讚同的大拇指,“這才是我們新時代女性該有的意識!”
蘇蘇連連失笑,等有人說張彩霞來了才催促周雨回去。
周雨走之前還念叨,“你對象怎麽還沒來?開學第一天就逃課,真是不愧是他。”
蘇蘇沒回答。
周雨也沒多問,轉身走了。
許奕然和周任在張彩霞進教室前一刻坐到各自座位上,兩個月過去,周任頭髮長了一點,但和許奕然對比,仍然算短的。
因為許奕然好像燙頭髮了。
他頭髮一直都不算特別短的,這兩個月又長長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燙了卷毛。
他皮膚白淨,一張娃娃臉,搭配這樣的卷毛髮型,顯得有點乖。
“好像泰迪。”蘇蘇在許奕然尋求評價的時候說。
許奕然從一臉期待變成一臉失語。
蘇蘇笑說:“你先祈禱班主任能讓你多留幾天吧。”
許奕然翻白眼,“才不管她。”
話剛說完,張彩霞就進來了。
她一進門就掃了眼遊令的空位,然後才上台簡單交代幾句話。
高二了,課程進度緊張,以後每個月都會有月考,考試成績也是全校排擋,每一次進步或退步都清清楚楚貼在大字報上。
所有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本能地緊張起來。
好在張彩霞沒有說更多,隻讓大家今晚先自習,等一個小時後讓班長安排人搬書發書。
搬書的地方在圖書館,教室外的走廊人來人往,直到前門被敲響,蘇蘇才抬頭,看到站在門口的陸宇舟。
蘇蘇愣了下,沒想到陸宇舟會來。
“方便出來嗎?”陸宇舟問。
他沒說什麽,但只是出現一下,班裡就已經起了議論聲。
蘇蘇只能起身,跟他一起離開。
她前腳離開,許奕然就問周任:“什麽情況?”
周任聳肩,顯然不知。
許奕然撓了撓下巴,又問:“遊少呢?”
周任這次沒不知,說:“他不是有事?”
許奕然遲鈍一下才想起來什麽事,連連:“哦哦哦哦,是是是,那這怎麽辦?”
周任搖頭,忽然想起來一個事,“哦,對了,昨天肖晚和柯柯去我家了。”
許奕然點頭,示意:然後呢?
周任說:“柯柯要轉學過來。”
“哦,”許奕然停頓一下,猛地扭頭問,“什麽?”
周任已經震驚過了,所以此刻能面不改色地說:“她說‘我行我上’。”
許奕然愣了愣,想起來曾經柯羽鳶質問他們怎麽看遊令時,他們共同反駁過一句“你行你上啊”,愣了好一會兒才擰眉,神態有些嚴肅,“什麽意思?”
周任沒說話,只是抬頭看向蘇蘇和陸宇舟一起離開的方向。
而許奕然則是把視線落在自己前排空蕩蕩的桌椅上。
那總是乾淨得有些誇張的地方,此刻處處都蒙了一層灰塵。
像被人遺棄很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