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方別枝是在校門外遇到遲漾的。

  渠江大學地處大學城，附近居民區不算很多，但配套設施倒還算完全。最近一家寵物醫院大概在3公裡之外，一個起步費遠。

  此刻，她正在琢磨，是走一條路去路邊打車呢，還是網上叫個網約車。

  渠大和渠理工校門對著，兩邊都是學生，除了周五，這條路上平時很少會有空出租車開進來，大多在路口就會轉向。網約車要等一會兒，出租車要走一段。

  方別枝手裡拎著貓，不知道它得了什麽病、或是什麽時候會生，一時之間，也無法抉擇出哪個選項速度更快。

  猶豫間，驀地，一道聲音從旁響起。

  “方別枝？”

  方別枝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小半步。

  頓了頓，這才仰頭看過去。

  斜前方馬路邊，停靠了一輛非常大的越野車，比周圍所有轎車全都高大出一大截，連帶車頭那個奔馳車標都比普通奔馳車大上一號，像是把“老子很貴”明晃晃地寫在了臉上。

  遲漾從駕駛座窗口探出頭來，這張臉，搭著這酷炫越野車，看起來比之前那個拿滑板的少年更添幾分痞帥味道，確實足夠天菜。

  “方別枝。”

  語氣比剛剛確定，調子裡也帶了笑意。

  方別枝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喊自己，只能肅然以對，“……遲漾學長。”

  遲漾飛快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上那隻母貓身上。

  他收了淺笑，蹙起眉，“被貓抓了？”

  方別枝低下頭，輕輕“啊”了一聲。

  沒被提醒時，因為她腦子裡隻想著快點送貓去寵物醫院，顧不上其他，倒也沒什麽感覺。結果，陡然被遲漾這麽一問，頓時，隻覺得手背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旋轉跳躍，一直彌漫到神經中樞。

  她低低抽了口氣，咬牙，“沒事的。……對了，學長喊我有什麽事嗎？沒事的話我還要送貓去醫院，就先走了。”

  遲漾沒答話，回過身去，像是在車裡翻了翻，拿了什麽東西。

  接著，才推開車門，長腿一邁，大步來到方別枝面前。

  他將手上沒開過封的礦泉水瓶擰開，遞到她面前。

  方別枝不明所以，一臉迷茫地望向他。

  “……？”

  兩人有二十六七公分的身高差，她必須仰起頭，才能和對方對上視線。

  遲漾：“是貓抓的吧？車上沒有消毒紙巾，你先拿水衝一下傷口。”

  說著，他趁著方別枝沒有防備，順手接過那隻小母貓，拎起來，抱到自己懷中。

  小母貓似乎比剛剛更加虛弱，輕輕“嗚”了一聲，竟然一點都沒有反抗，也沒有再揮爪子，隻乖乖地蜷縮成一團，躺在遲漾懷中，很惹人憐愛模樣。

  遲漾摸了摸它腦袋，轉身，將小母貓放到車上。

  “寵物醫院是嗎？我送你去。”

  方別枝握著那個水瓶，愣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小聲說道：“不用麻煩……”

  遲漾言簡意賅地截斷她的拒絕之詞，“不麻煩。”

  方別枝：“……”

  話雖如此，她也完全都不想讓他送。

  說到底，兩人還算得上陌生人范疇。上回夜市，可以說是順路，再加上動漫社表演那天無意蹭了遲漾請客的奶茶，方別枝理所應當，應盡盡地主之誼，帶個路也沒什麽。

  更重要的是，沈星宜也在場。

  現在，只有他們倆，沒有旁人，方別枝不覺得自己能應付好遲漾。

  她雖然並不排斥遲漾，卻也沒有要和他熟稔起來的想法。

  對於大部分人，她都隻想退避三尺。

  因此，方別枝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彈。

  遲漾看她一眼，默默從她手中抽走那隻空水瓶，再去車裡抽了兩張餐巾紙，拿給她。

  他平和開口：“上車吧，真的不麻煩，肯定比你出去打車方便。就當感謝你上次帶我參觀你們的夜市了。而且，小貓咪也需要快點去看看吧？它看起來不太好。”

  “……”話已至此，方別枝也沒有辦法再說什麽，小聲，“那就謝謝學長了。”

  遲漾繞到另一邊，替她拉開副駕駛車門。

  救命！

  這個舉動實在太瑪麗蘇小說了！令人害怕！
  她承受不起。

  方別枝心底相當誠惶誠恐，趕緊飛快跳上車，一秒鍾都不敢耽擱。

  遲漾笑了一聲，也不在意，隨手闔上車門。

  “小貓咪就讓它趴在後座好了。你別擔心。很快就能到。”

  方別枝回頭看了一眼後座，點頭，“……嗯。謝謝學長。”

  遲漾：“不客氣。舉手之勞。”

  越野車發動起來，匯入車流之中。

  大學城不在市中心區域，屬於比較偏遠位置，路上人不多。

  很快，抵達寵物醫院門口。

  遲漾將車停在路邊臨時停車位上，開了後座車門，主動將小貓抱下來。

  另一邊，方別枝也跟著下車。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寵物醫院。

  他們倆都沒有養寵物的經驗，對流程不熟悉，只能懵懵懂懂地跟著指引，交錢、找醫生做檢查等等。

  檢查下來，小母貓只是普通細菌感染，加上懷孕，才會精神不振，看起來孱弱。

  但它應該馬上就要生產，需要留院觀察。

  方別枝松了口氣，站在走廊裡，給班長發消息。

  遲漾拿著繳費單從另一邊走過來，“走吧。”

  方別枝愣了愣，不解，“去哪裡？”

  遲漾：“帶你去打狂犬疫苗。不是被抓傷了嗎？”

  方別枝反應過來，“噢”了一聲，低頭，掃了眼自己手背。

  剛剛拿水衝過傷口，這會兒功夫，被抓的地方已經止血，不再往外冒血珠。但長長一條破皮，紅通通的，看著還是還是略有些可怖。

  她輕輕碰了一下。

  “嘶——”

  還是疼，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遲漾伸了一下手，倏地，回過神來，又默默地縮了回去，手指動作顯得略有幾分僵硬。

  接著，他曲起指，以手做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垂下眼，掩飾住神情。

  “……別碰了。”方別枝：“其實已經沒什麽事了，不用麻煩學長。”

  遲漾：“不想去打疫苗？”

  “……”

  打當然要打。

  就是不想讓你送啊。

  方別枝訕訕笑了笑，到底是沒將心裡想法說出來。

  她不說，遲漾就裝看不懂，俊秀臉上滿是狐疑，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方別枝看，盯得她不好意思起來。

  顯而易見，方別枝不是遲漾的對手。

  兩人重新回到車上。

  醫院距寵物醫院也不遠，開車十來分鍾即可抵達。只是醫院人多，附近停車不好停，遲漾只能先將方別枝放到醫院門口，自己開車去找停車位。

  方別枝在問詢台谘詢過後，去掛了個急診。

  正欲轉身離開，倏地，腳步又是一頓。

  不等等遲漾的話，是不是不太好啊？
  人家也是特地幫忙送她過來，一會兒停好車過來，萬一找不見她人，是不是顯得有點沒禮貌？

  方別枝從小寄人籬下，先是寄住在外公家，後來又去翟薇家，謹小慎微，並不是情商走失類的自閉少女。相反，她很會看人臉色，還會揣度別人的想法。只是，考上大學、開始住校後，因為脫離了那種特殊環境，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逃避念頭，才逐漸開始開始放飛自我。
    她不想和旁人接觸，也不會在陌生人面前表露出真實的性格，這樣才比較自在。

  反正，遇上什麽事，隻管往後縮就行。

  躲到最後面就沒人會注意到她。

  方別枝站在原地，踟躕數秒。

  正此時，剛好，手機在掌心激烈地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翟萱】。

  方別枝：“……”

  算算時間，馬上就要五一小長假，確實也該是時候來電話了。

  她默默歎了口氣，接通，“嗯。”

  翟萱：“枝枝？……你在哪兒呢？背後好吵。”

  方別枝：“在醫院。”

  說著，目光四下掃過，又往角落處走了幾步。

  翟萱語氣有些訝異，“生病了？”

  方別枝：“沒有，沒什麽事。”

  翟萱：“哦，那就好。今年五一我們要去周邊自駕遊，你想去嗎？”

  方別枝扣了扣手指，囁嚅，“我就不去了吧。有點累。”

  翟萱：“也可以。那我晚點給你轉點錢，你自己和朋友們出去吃點好的，休息休息，好吧？”

  方別枝：“……嗯。好。”

  慣例問詢結束。

  電話掛斷。

  方別枝還沒顧得上無語，下一秒，沈星宜的電話也風風火火地打了進來。

  “枝枝？剛剛我在外面，沒看到你的消息。你抓到那隻貓了？”

  方別枝：“對啊，枝枝還被它撓了一下。好慘哦。但是枝枝還是努力把小貓送去醫院了！”

  語氣軟綿綿的，說不上撒嬌，更像是好閨蜜之間開玩笑。

  沈星宜習以為常，忽略亂七八糟的語氣助詞，直接找重點，“你被流浪貓抓了？”

  方別枝：“嗯啊，正準備打狂犬疫苗呢。”

  沈星宜：“你在醫院了啊？哪家？我馬上過來陪你。”

  方別枝笑了一聲，“等你和周輝從市中心回來，枝枝都夠把這裡所有的疫苗都打個遍啦！好了，別麻煩，你們好好玩唄。晚上再說。”

  “聽你聲音還挺強壯哈？看來和小貓的戰鬥狀況不太激烈……既然枝枝都這麽說了，那我今天必須要和周輝玩到凌晨。你可得醒著給我開門，別困得睡著了啊，冬眠小熊。”

  事實上，沈星宜已經在回程的地鐵上。

  但兩人相處模式一直這般，她還是習慣性地隨口打趣了一句。

  方別枝自然不甘示弱，“你放心吧，枝枝今晚左右眼輪流站崗，隻為你守門。”

  沈星宜：“……”

  此刻，遲漾就站在方別枝後面，不過數米之外。

  他本不是會偷聽別人打電話的人，但一走近，還未來得及喊方別枝，率先聽到她的“站崗說”。

  “……”

  遲漾頓了頓，沒忍住，臉上露出一抹笑。

  等前面那古靈精怪的卷毛小狗和好友結束通話，放下手機，遲漾才輕咳了一聲，作為提醒。

  聽到動靜，方別枝“唰”一下轉過身來。

  “……遲漾學長。”

  語氣又變得平鋪直敘起來，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遲疑猶豫和畏手畏腳。

  遲漾“嗯”一聲，走上前去，低頭看她，目光專注，“怎麽還沒有去？”

  “……”

  等你唄。

  要不然又沒聯系方式，一會兒用意念對接嗎？還是直接分道揚鑣各回各家？
  方別枝在心裡腹誹了兩句，老老實實回答：“馬上。”

  “好，一起。”

  兩人又一前一後地去了急診部門。

  護士小姐姐重新給方別枝做了傷口消毒，再仔細問了她的過敏史後，帶她去裡面打免疫球蛋白和疫苗。

  這疫苗針疼得要命。

  一針下去，方別枝擰起眉，倒抽一口冷氣，齜牙咧嘴。

  遲漾站在門口，將她這幅表情盡收眼底。

  他彎了彎眉。

  兩人走出醫院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

  春末的夜幕悄悄降臨。

  霎時間，有種時過境遷、屢變星霜的錯覺感，好像只是眨眼，就度過了很久。

  連帶著連身邊人都變得比剛剛熟稔幾分。

  方別枝扭過頭，想和遲漾再次道個謝。

  話還沒出口，驀地，先收到了班長的消息。

  【哪家寵物醫院？一會兒我們也過去看看。】

  方別枝趕緊轉回注意力，先給他回復消息，將地址和情況盡數交代清楚。

  班長：【好的，辛苦了。】

  班長：【小貓的治療費不用你出，咱們院裡有這方面的預算。你把□□留著，周一上課給我就好。】

  方別枝：【好的，謝謝。】

  打完最後一個字，她猛地反應過來一件事。

  剛剛，所有的錢都是遲漾出的。

  小貓尚且不說，她打疫苗的時候，遲漾也早就去幫她把錢交了。

  渠江大學有校醫院，基本可以滿足學生所有簡單的就醫需求，刷學生卡就行，平時發燒感冒配個藥，也就幾毛錢。

  但是如果是校醫院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會開轉院單，讓學生去校合作醫院就診，自費一部分，到達一定額度後，開始由學校醫保支付。

  方別枝這個情況不屬於任何一種，不滿足學校的醫療報銷條件，需要全額自費。

  她歎了口氣，決定後面幾針狂犬疫苗不去打了。

  主要是太疼了。

  反正，網上也說可以先看看貓死了沒，沒死就沒事。

  這麽想著，方別枝扭過頭，開口：“遲漾學長，剛剛一共花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遲漾：“不用。”

  方別枝不解：“為什麽不用？我們學校有這方面的預算，小貓的花費可以報銷。□□能不能也給我？”

  難道是為了裝X嗎？
  可以，但沒必要。

  聞言，遲漾怔了怔，牽起唇，將□□掏出來，遞到她手上。

  接著，他打開了微信，好整以暇地看向方別枝，“那你微信轉給我吧。”

  這會兒，遲漾的眼神完全能稱得上饒有興致。

  他想看看，枝枝發現自己就是那個“哥哥”，兩人早就加過微信，到底會露出什麽樣可愛的表情。

  眼睛應該會鼓得更圓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