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N.41 不算最痛的
徐祁年腿長, 共享自行車的高度對於他來說太矮了,他一隻腳踩在地上,另一隻腳踩著踏板, 兩條腿都縮著。
喻修景從旁邊看,沒忍住輕輕笑了一下。
“怎麽了?”徐祁年注意到, 語氣輕松地問他:“在笑我嗎?”
“沒有……”他蒼白地說完, 就轉移話題,“我來帶路。”
傍晚起了一些微風,自行車道上也並不擁擠, 喻修景保持著一個不快的速度, 徐祁年幾乎和他並排。
喻修景騎自行車的技能是劇組學會的, 他還記得那年摔得有多慘,當時只是覺得痛, 但可能因為喻修景從小就不是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所以他只是有點不適應, 沒有不能忍。
後來成為了一名真正的演員,有時喻修景再想到這件事,又看到一些當初他沒有領會的冷暖。
重要的並不是他的傷, 而是他的傷會不會影響他演戲。
如今想來, 如果不是邱念山幫他說了一句話, 可能第二個角色也會被他傻乎乎地弄丟——雖然是為了拍戲受傷,但前因後果其實都不重要。
風吹起來實在舒服, 喻修景沒忍住拉下一些口罩, 空氣聞起來也清新許多。
騎自行車其實很快, 喻修景看到了保姆車, 和徐祁年說:“在那裡。”
“我看到了。”徐祁年踩了一腳, 在他前面把車停下來。
兩個人放好了車, 一起朝保姆車走過去。
綿綿在車裡給他們拉開車門,瞪著眼看他們坐進來。
“景哥你們騎自行車過來的啊?”綿綿音量都差點兒沒控制好,“景哥要是你們過不來我們就應該多繞一會兒的,不好意思啊。”
“不是……”喻修景笑了下,“我們就是自己想玩兒。”
剛剛也算運動了一會兒,坐下之後喻修景就有點冒汗,渾身熱乎乎的,像被裹上一層。旁邊徐祁年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包紙,抽了一張遞給他,和綿綿說:“我也很久沒有騎過自行車了。”
“但是我看網上說徐老師你騎摩托啊。”綿綿說。
徐祁年點了下頭,“以前玩兒得比較狠。”
他們還是先送徐祁年回家,到小區門口,徐祁年下了車。
之前騎自行車這個事情讓兩個人心裡都放松了很多,徐祁年下車的時候喻修景就一直看著他背影,他要走了還主動和他說再見。
徐祁年把鴨舌帽往自己腦袋上一扣,也簡短地說:“下次見。”
車開走很久,喻修景好像還停留在和徐祁年說再見的時候。
他垂著視線,毫無意義地長時間盯著車窗一角。
綿綿偷偷看了一會兒喻修景的背影,才捏緊手機,和喻修景說:“景哥。”
她嗓子有點緊。
“剛剛悅姐跟我說了一個事情。”
喻修景嗯了一聲,坐好了聽綿綿講話。
“就是之後你的生日會,因為徐老師也要去,你們又是夫妻,悅姐說讓你們戴戒指,她已經把設計師那邊給的款式發過來了,公司報銷,你們選一對。”
綿綿說這些,其實自己也沒底氣。喻修景不會生氣,她只是怕他會難過。
“剛才我沒在車上說,我想了一下,還是你單獨和徐老師商量比較好。”
“謝謝,”喻修景平靜地說,“之後你發給我吧。”
晚上喻修景收到了戒指的圖。
款式總共有十種,基本都是很簡潔的類型。
喻修景大概看了看,好幾次已經點出“分享”的按鈕,還是不敢發給徐祁年。
要怎麽開口呢?
和前任把戲做到這個份上,喻修景覺得太讓對方為難了。
他心煩意亂地丟掉手機,躺了一會兒睡不著,坐起來,下了床走進衣帽間,跪坐在最裡面的那一個櫃子前。
木質的衣櫃散發淡淡香味,櫃子一打開,最外面是一疊本子,喻修景拿出來暫時放在地上,把最裡面的盒子翻出來。
裡面放了很多零碎的東西,喻修景把其中一隻黑色絨布的小袋子打開,將一隻銀色的戒指倒在掌心裡。
和容悅發過來的那些款式相比,這枚戒指造型簡單,連碎鑽都沒有,只是光禿禿一個指環。
但很多年過去,也沒有褪色。
偶爾喻修景會再拿出來,一遍又一遍帶去清洗。在珠寶店經過精心設計的璀璨燈光下,它會變得很亮,像一枚真正的鑽石,卻隻被喻修景偷偷地藏在這隻昏暗的木盒子裡。
他放好戒指,把袋口收得很緊,捏在掌心。另隻手摸到電話,給徐祁年發了一條完整的信息。
喻修景:【生日會的時候公司希望我們能戴戒指,悅姐發了幾個款式可以挑。】
打完字,他想了想,又刪掉。
喻修景:【生日會的時候公司希望我們能戴戒指,你可以接受嗎?】
這樣會比之前好一些,喻修景點了發送,兩條腿折起來,手機放在膝蓋上,垂著頭看。
他等了接近十五分鍾。
這十五分鍾裡,喻修景大腦空白,衣帽間的空氣有些悶,混雜木頭的味道,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攥著袋子的手垂在地面,手背貼著冰涼的地板,在徐祁年回復的時候,他的手才輕微彈跳一下,如同一個綿長的應激反應。
徐祁年:【可以。】
喻修景不知道是不是該松一口氣,他將那些款式轉發給徐祁年。
徐祁年:【你有什麽喜歡的嗎?】
喻修景:【我都可以。】
可能徐祁年知道他一直很難拿主意,所以說:【那我挑一些,你再選。】
喻修景:【好。】
挑選戒指這件事總共花費了他們十幾分鍾,徐祁年決定得很快,最終隻給了喻修景兩個選項,喻修景看不出什麽很大的區別,挑了更加簡單的那一款。
喻修景:【那我去和悅姐說。】
徐祁年那邊還在輸入中,喻修景也沒有劃走。
只是他最後發出來的話並不長,卻花費了很多時間。
徐祁年:【戴在哪裡?】
喻修景眼神停留在這句話上,左手的四指蜷了蜷。
這是他們以前戴戒指的位置,正好可以擋住喻修景的那顆痣,但現在上面多了一個意味不明的“X”。
喻修景:【都可以,哥。】
他的生日是九月十二號,以前喻修景會開玩笑地說很巧,因為“修”字恰好九劃,而“景”字恰好十二劃,記住他的名字就能記住他的生日。
在生日會之前,公司就開始接受粉絲們寄過來的信和禮物。這些東西在經過層層檢查之後,會送到喻修景手裡,他把每一年收到的禮物都留下來,在下一次生日之前,爭取找到時間全部看完。
邱念山也從上海回來了,聽說剛到就去泡夜店,明明退圈了還被偷拍,又上了一次熱搜。
不過他一直習慣把生活過得雞飛狗跳,所以一點也不在意。
醉醺醺和喻修景打電話的時候,邱念山說了一件事。
“我有個在北京玩車的朋友,跟我說他看到徐祁年了。”
“什麽?”喻修景從沙發上坐起來一些。
“就是玩摩托車的朋友,說他們這個周末好像要上一次山,他們是一個俱樂部,以前他是上海的,最近才到北京接手,看到裡面有徐祁年名字了。”
邱念山笑了一聲,“去不去啊我的景?哥帶你去玩兒。”
“但是我不會騎摩托車。”喻修景猶豫地說。
而且這樣過去,徐祁年會不會覺得他就是為他來的?
“怕什麽,誰說一定要是去玩摩托了?”邱念山大大咧咧地說,“跟著我,我們開車上去,就說是陪我朋友玩,到時候你肯定能見到他。”
邱念山把喻修景說動了。
“而且啊,你怕什麽啊,你這個周過來,我再給你來一個全方位開導套餐,追男人不能像咱們這樣的,這樣是追不著的,”邱念山苦口婆心,“膽子大點兒,有我在,我保證不會尷尬,再說了,你也可以就當成自己不知道,反正是陪我玩兒,我叫誰陪我玩兒乾他什麽事兒啊?”
斟酌片刻,喻修景說:“好吧,到時候人多嗎?”
“沒幾個,基本上我朋友都認識,你放心,這個圈子裡的人不會亂拍你們照片的,我到時候再交代一下。”邱念山說。
周末的行程喻修景也報告給容悅了,容悅沒說什麽,只是讓他注意安全。
到了晚上,邱念山和他朋友開車過來接喻修景。
雖然要上山,但那個山路並不崎嶇,只是用來跑車而已,所以他們開了一輛跑車,酒紅色,聲浪大,騷得很。
喻修景穿簡單的衛衣牛仔,口罩帽子戴得嚴嚴實實。
駕駛座上的是邱念山朋友,看上去年紀還很小,人也挺帥的,嘴甜,喻修景一上來就管他叫哥。
“你好。”喻修景在車裡才摘了口罩。
那個人看了一眼後視鏡,表情立馬不一樣了,介紹自己說:“哥你好,我是陳飛,邱哥朋友。”
邱念山在旁邊指了指他方向盤,說了句:“看路。”
“別叫哥,叫景哥。”邱念山回過頭和喻修景說:“陳飛就這樣,見著帥哥走不動路。”
喻修景搖搖頭。
“景哥放心,我都交代好了,他們不會亂拍照也不會亂說的,就當都沒見過您。”陳飛說。
“謝謝。”喻修景在後排按了按帽子。
等他們到山腳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很遠就看到停了一輛跑車和幾輛摩托。
雖然看不清楚人,但喻修景已經開始有些緊張。
他咽了咽喉結,聽到邱念山在前面笑了一聲。
“別這樣啊景哥,”邱念山衝他眨眨眼,“咱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你就是跟著我來玩兒的,偶然遇到而已。”
陳飛懂事兒,就算聽不懂他們聊天也幫著說話:“就是啊,第一次帶景哥玩兒。”
車基本沒有往前開,邱念山拍一下陳飛手臂,“你給我收收身上的味兒。”
又走了一點,陳飛說差不多就停這裡了。前排都開始解安全帶,喻修景把手搭在車窗上,等邱念山下車,他才推開門走下去。
“兄弟們好啊!”陳飛揮揮手,那邊所有人都看過來,朝他吹口哨。
喻修景又壓了壓帽子,跟著走過去。
到了面前,他才抬眼一掃,沒有徐祁年。
這邊大概有四五輛摩托,兩輛跑車,有兩個是女生,其他全是男生,看起來都是年輕人。
應該是提前說過一聲,他們看見喻修景都是正常打招呼,只不過還是會多看幾眼。
邱念山抱著手站在喻修景身邊,問:“人齊了嗎?”
“齊了啊,”其中一個剃著寸頭的小哥說,“就是年哥和賀哥上山跑去了,沒有走多遠,估計馬上就回來了。”
邱念山看了喻修景一眼。
他還想說話,不遠處傳來一陣轟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山路,兩束燈光照過來。
喻修景迎著光往那邊看,其中一輛摩托他認識,在網上見過,是徐祁年的車。
在燈光下,喻修景突然就有些後悔,想不明白今天晚上他究竟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裡,遇到徐祁年又要怎麽解釋。
但沒有給他太多時間思考,徐祁年的車在他們面前停下來。
因為是比較正式的跑山,他們都穿了騎行服,徐祁年的幾乎是全黑,頭盔也是黑色,磨砂材質,印有三個字母:XQN。
騎行服顯得徐祁年腿很長,他停好車,一隻腳踩在地面,摘掉了頭盔。
夜風把他的頭髮吹得很亂,喻修景站在邱念山身邊,慌亂地眨了兩下眼,對上徐祁年微微皺眉的眼神。
“哥……”他局促地說,“你也在這裡啊。”
“嗯。”徐祁年拎著頭盔走下來,掃了一眼喻修景身邊的人,問他:“過來玩嗎?”
邱念山抬手搭在喻修景肩膀上,說:“你好啊,這是我朋友,帶他山上轉轉,感受一下速度與激情。”
邱念山挑了下眉,“請問你是?”
徐祁年神色很淡地將目光移到邱念山身上。
“你是邱念山?”
能直接被認出來,邱念山倒是沒有想到。
“嗯,是我。”他笑笑。
“你好,”徐祁年表情溫和了一些,“我是徐祁年。”
沒有介紹是喻修景的什麽人。
邱念山象征性地和徐祁年握了下手,遲疑地看著他,忽然說:“我好像對你有點印象……”
他手指在空中點了點,“哦,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是《一把沉默的小刀》審核通過那次,我給喻修景打電話,然後是你接的。”
徐祁年點了點頭。
邱念山還保持著有些驚訝的表情,一偏頭:“那走吧,晚上上山跑一圈再下來就差不多了,小景跟我。”
他一招呼,大家紛紛動起來,喻修景看了一眼徐祁年,後退一步要跟著邱念山走,忽然感覺自己手腕被人碰了一下。
他聽到徐祁年的聲音:“讓你朋友稍微開慢一點。”
回過頭,徐祁年已經重新戴好頭盔,跨坐上了摩托車。
幾輛摩托車飛馳在前,兩輛跑車落後一些。
陳飛去了另外一輛車,喻修景坐邱念山的副駕。
“怎麽樣?還可以吧。”邱念山發動了車。
“剛走的時候他跟你說什麽了啊?”
喻修景系好安全帶,還有點發懵。
看了看邱念山,他說:“哥說,讓你朋友開慢點。”
邱念山呵了一聲,一腳油門飛出去了。
圈子裡玩車的人不少,喻修景聽說過很多,也被很多人邀請過,但從來沒有參與。
他覺得這種活動太冒險,本身也對車沒有什麽特別大的興趣,也不認為自己的壓力需要通過這樣的方式釋放,同時又不喜歡陌生人太多的場合,所以一次也沒有去過。
他也不知道跑山是這樣的。
一群人的車的音浪聲像能把山給掀了一樣,他們的車在最後,剛剛開始的時候喻修景還看到前面車的尾巴,後來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山路多彎,追求的就是這樣的刺激,喻修景緊緊抓著車門上的把手,抿著唇,一言不發地看著前面,邱念山想和他說話他也不搭理,只是反覆提醒他:“你專心開車。”
“別緊張啊,”邱念山看他是真有點兒怕,又降了速度,“說實話我都沒在這兒開過這麽慢的,我們安全第一好吧?”
喻修景拉直唇角嗯了一聲。
他們是最後到山頂的。山頂有一片空地,所有車都停在那邊,大家三三兩兩站在一起聊天。
陳飛看見喻修景和邱念山下了車,朝他們招手。
喻修景剛踩到地面的時候,腳步甚至有些飄。
邱念山看他一眼,笑了,問:“真這麽怕啊?”
喻修景回看他,說:“哪天方向盤不在你自己手裡,你應該也會怕的吧。”
陳飛走上來,恰好聽到這一句,忍不住拍著手笑:“邱哥你技術被嘲笑了啊。”
“這是嘲笑嗎?”邱念山讓他好好聽聽,“這是關心。”
他們講話太逗,喻修景也沒忍住勾了勾唇角。
他一抬眼,看到了和人群稍微有一些距離的徐祁年,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男人,是最開始和他一起從山上下來的那個,他們叫賀哥。
黑夜裡,只有幾輛車的車燈亮著,喻修景雙手插在衛衣口袋裡,低著頭,藏了藏慘白的臉色。
大家聊的話題都挺輕松的,但喻修景還是沒怎麽說話,有人問到他他才講一兩句。
借著夜色掩蓋,喻修景會偷偷看幾眼徐祁年。
騎行服襯得他身材很好,寬肩窄腰,腿又長又直,他側頭和朋友說話的時候,臉部的輪廓線條鋒利流暢,眼神很淡。
喻修景走了神,直到邱念山推他一下,他才眨眨眼,看著他。
“怎麽了?”喻修景問。
“我的哥,”邱念山已經盡量小聲了,“你眼神太癡迷了。”
“有嗎?”喻修景手指在口袋裡抓了一下,沒敢抬頭。
“你就跟高中生搞暗戀一樣,”邱念山無語地說,“你當演員這麽多年,怎麽還是這麽純啊?”
“……有嗎?”喻修景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旁邊許多人叫年哥,他才抬起頭。
徐祁年和他朋友走過來,他朋友先和喻修景打招呼,說:“你好,久仰大名,我叫賀成,是他碩士同門。”
喻修景先看了徐祁年一眼,才和賀成握手。
“你好,我是喻修景。”
“有這麽害怕嗎?”賀成笑了一下,“前面要更嚇人一些,邱念山開得挺慢的了。”
他這麽說的時候許多人都看過來,其實賀成語氣平常,但喻修景敏銳地感覺到,他好像並不是那麽友善。
“嗯……”喻修景說,“我不太習慣。”
“年哥真的好久沒來了,”有個女生提了一句,“這段時間幹什麽去了?”
“呵,”賀成很小聲地笑,“結婚去了……”
在場估計沒幾個人聽見他說這句話,但是喻修景聽見了,而且覺得賀成這句話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工作比較忙,出差了一段時間,而且我以後也不打算怎麽玩兒了,”徐祁年平靜地說,“玩兒夠了。”
大家都笑,問他是不是忽然覺得生命可貴。
這話題聊著聊著,大家開始講周圍一些玩車的人出過的事情,喻修景聽得有些心驚膽戰,沒注意到徐祁年在看他。
喻修景臉很小,聽他們說話的時候眼睛睜得很大,臉色泛白,嘴唇卻紅,就算是偷偷表現的害怕的情緒,也那麽生動。
“冷嗎?”徐祁年偏過臉,微微低了低頭,問他。
喻修景沒想過徐祁年會主動和他說話,下意識搖搖頭,才說:“我不冷……”
“嗯。”徐祁年又不講了,眼睛從喻修景臉上移開。
過了一會兒,喻修景問:“那你呢?”
“我也不冷。”徐祁年說。
喻修景:“那……你以前經常這樣玩嗎?”
“山上比較少,我一般去正規賽道。”
聽到他這樣說,喻修景放心一些。
“受過傷嗎?”他又問。
“當然,”徐祁年說,“最嚴重的一次摔了車,劃到腿。”
“哦……”明明是很正常地聊天,喻修景聽他說這些,卻覺得眼眶酸澀。
“痛嗎?”他抿了抿唇,問。
“還好,”徐祁年看著喻修景發頂,“不算最痛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