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N.27 “剛剛你給我打電話了嗎?”徐祁年問。
“接啊, ”邱念山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難不成我幫你接啊?”
喻修景抿了抿嘴唇,還是接起來。
他第一聲喂都有點發抖, 邱念山差點兒笑出聲。
“剛剛你給我打電話了嗎?”徐祁年問。
“啊,是……就是, 跟朋友在外面玩, 喝酒了,不小心按到的。”喻修景說。
他說這話的時候誰也不敢看,只是低著頭盯著車內的地毯。邱念山在副駕抽了一根煙出來放嘴裡咬著, 都不想說話。
“哦。”徐祁年好像也沒有想到是這個解釋, 頓了頓, 才說:“我們最近很忙,所以剛才沒看到電話。”
“嗯, ”喻修景閉了下眼,“是我不小心, 打擾你了。”
“沒事。”徐祁年說完又問他:“你不在重慶,是嗎?”
喻修景:“嗯,我在上海。”
“那你短時間可以考慮不要回來, ”徐祁年說, “山火真的燒起來了, 現在南山和北碚都不太安全。”
“已經這麽嚴重了?”喻修景手抓著自己膝蓋,“我還是要回來, 照顧一下我爸媽。”
“其實……”徐祁年好像本來要提出一個解決辦法, 但很快又不說了, “那好。”
“你們呢?”喻修景問, “你們不撤離嗎?”
“我是過來幫我師哥的, 我們在準備換地方, 但是還是需要有人守著,而且消防力量已經不夠了,我們都要去山上幫忙。”徐祁年語氣很平靜,但喻修景大概能想象到這些事情的危險程度。
“我……”他緩了一下,“我明天就會回來,就是……注意安全。”
“我知道,”徐祁年那邊有人在叫他,“那先掛了。”
“好。”喻修景說完話,把手機拿開,他們的電話還是通著的。
喻修景抬手掛斷了。
他們打電話的時候車內一直很安靜,雖然對話聽不見,但喻修景說了什麽清清楚楚。
“怎麽樣啊?”邱念山手撐著頭,問。
“他工作忙。”喻修景一邊說,一邊低頭搜索重慶山火的情況。
圖片和視頻連續地跳出來,很快佔據了整個屏幕。
平常喻修景看手機都是處理工作的事情,很少自己去翻新聞,熱搜天天亂成一鍋粥,他更是不會關心。
所以這麽嚴重的自然災害發生了,喻修景竟然到現在才知道。
邱念山還想問,見喻修景突然又開始打電話,便止住話頭。
這個電話是打給綿綿的,喻修景讓她把自己機票改簽,明天早一點回去。
他打完又給楊晴打電話,讓他們好好照顧自己,他很快就會回來。
“怎麽了?你家出事兒了?”邱念山問。
喻修景這兩通電話明顯都不對勁。
“重慶山火。”喻修景看他一眼,又接著低頭刷有關山火的消息。情況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喻修景隨手點開一個新聞的視頻,看記者介紹了一下目前的狀況。
在主城區也能看到山上燃起的熊熊火焰,目前已經有多個鄰近省市的消防官兵到這邊參與救援。
“徐老師現在在山上?”邱念山猛地想到。
“對。”喻修景沒看完新聞就關了手機,“我明天就走。”
”哦……“邱念山聲音拖得很長,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坐在後面的鄔祺。
很好,臉色看起來很臭。
他們先送喻修景回家,邱念山要住得遠一些。
下車的時候喻修景還在看手機,但還是記得要和他們說再見。
等喻修景進了小區,鄔祺才抬手示意司機開走。
“他心裡沒你,也不欠你們什麽。”邱念山很直白地說。
鄔祺過了一會兒才說話:“我知道。”
在機場裡,綿綿把捐款的事情和喻修景說了一遍,這件事是昨天晚上臨時決定的,喻修景直接給容悅打了電話,容悅當然會同意,而且很快就安排好了。
綿綿沒有跟著喻修景一起回去,幫他安排好接送的車就離開了。
落地江北機場,往家裡開的路上經過大橋,喻修景本來有點兒困想睡覺,頭剛剛往玻璃窗上一靠,就看見嘉陵江已經枯竭到露出河床。
滔滔江水變成細流,從乾涸的河床中央穿過,整個河道更像兩座小山伏在大地上,河床的石頭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被河水打磨,一顆一顆沉積在乾枯河底。
走的時候他也從這裡過,但當時是晚上,喻修景在車上睡了會兒,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
司機把喻修景送到樓下,喻修景下車之後在樓道口停了一下。
他們這個小區已經很舊了,從前許多大爺大媽會用小區綠化的土地種樹。就門口的這一棵,至少已經屬於看著喻修景長大的那一批樹了。
喻修景伸手碰了片葉子,很輕易就摘下來,在手裡一捏,哢嚓哢嚓就碎了。
楊晴的小賣部沒有營業,這幾天整個川渝地區都用電緊張,她回來就隻開家裡一個空調。
喻修景到家太突然,等他進門了楊晴才聽到,從房間裡出來,好像還沒睡醒。
“接著睡,媽。”喻修景說。
“怎麽突然回來了?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楊晴說。
“聽說山火很嚴重,回來看著你們。”喻修景說著,在櫃子上找自己杯子接水喝。
“我們有什麽好看的?”楊晴搖搖頭,“不會有事兒的。”
“回來路上我都好像看到山火了。”喻修景喝了口水。
“前幾天你有個表哥回來,自駕走的高速,在高速那個隧道上,就是山火,燒得特別恐怖,他還拍了照的,”楊晴手撐著台面,“還有我認識的幾個朋友的兒子,好多都去北碚了。”
“去北碚幹什麽?”喻修景問,“現在不是救援很緊張嗎?應該已經攔路了吧。”
“就是攔路了,但他們是過去幫忙的,山裡根本沒有路,車開不上去,這幾天到處說要志願者,還有要摩托車,那才能開上去。”楊晴把喻修景喝完的杯子拿過來,開水洗了。
“我爸呢?”喻修景看了一圈沒發現人。
喻國文早幾年就退休了,每天也就在家裡跟幾個鄰居老頭一起下下象棋,要麽就出去走走,沒什麽其他事兒做。
“他?中午飯一吃完就去隔壁跟那幾個老頭兒一起看新聞,還當自己是領導,一天到晚按到現在的情況念念念……”說起這個楊晴就想笑。
和楊晴聊了一會兒,喻修景回了自己房間。
他坐下來,盡量鎮定地搜索徐祁年師哥的信息。
他唯一記得的徐祁年的師哥,是從前和徐祁年關系最好的那一位,名叫田博遠。徐祁年研究生階段,喻修景去過他們實驗室,很偶然地和那位師哥見過一次。
喻修景運氣好,徐祁年說的師哥就是田博遠,他很快就確定了徐祁年所在的研究所的地址,正好是縉雲山那邊。
縉雲山目前災情嚴重,徐祁年現在應該也在那裡。
喻修景馬上給容悅打電話,問她自己能不能跟著一起上山。
“你要去?”容悅很驚訝,“你去幹什麽?還嫌不夠亂啊。你往那兒一站大家是看著火還是看著你啊?”
容悅這麽一說,喻修景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離譜。
“錢和東西都到了嗎?”他轉而問。
“送到了,我們的工作人員親自送過去的,你可以放心。”容悅和他保證。
從回到重慶開始,喻修景每天都關注著山火的動態。大火已經燒了兩天多,關於山火的新聞一天比一天豐富,先是報道火情的嚴峻,接著又報道各地消防官兵馳援重慶,然後是這些天熱度最高的,“平民摩托車隊”。
山火發生在高山上森林中,本就人跡罕至,又哪裡有可以讓汽車通過的路?
只有摩托車,兩個輪子,一個人,後面的位置全部用來綁物資,專門朝那沒有路的地方走。
很早以前喻修景就在語文書上讀過魯迅先生的那句話:“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也許這句話本來不是這個意思,但在這一刻喻修景認為放在這裡也很合適。
畢竟一千個人一千個哈姆雷特,喻修景姑且把這個理解當成哈姆雷特千分之一。
偶爾早晨喻修景醒來,也會覺得空氣中漂浮著灰燼的味道。
迷糊著一睜眼望向窗外,陽光太扎眼,他又仿佛看到了飄散在空中的塵埃和灰絮。
火場的情況一天比一天樂觀,很多地方的小型山火已經被撲滅,剩下最嚴重的區域就是縉雲。
喻修景總是想著要去聯系徐祁年,但怕他忙,怕他真的去了一線。
後來聽到新聞說,消滅縉雲山山火,到了決戰的晚上,喻修景才給徐祁年發去信息,問他:【你還在縉雲嗎?】
這條消息徐祁年一直沒有回復。
那天晚上喻修景守著新聞,中途睡著一次,一直到凌晨,他看到有消息說勝利了。很快,一張現場的圖登上熱搜。
那是攝影師在高空拍下的,一邊是熊熊燃燒的火焰順著山脊燃燒,一邊是一盞一盞頭燈頭上星星點點組成的防線,每一粒燈光下就是一個用身軀堅守火線的人。
兩條線從底部往上匯聚,形成一個“人”字,劈開縉雲山的黑夜。
第二天早晨,喻修景是被電話聲吵醒的。
號碼他並不認識,但是從重慶打過來的,喻修景沒想就接了。
“您好,請問您是喻修景嗎?”聲音聽上去是個女人,喻修景馬上從床上坐起來。
他的電話如果被陌生人拿到了,後果可能不堪設想。
“我是……”
“我們這邊是第九人民醫院,昨天凌晨收治了一個病人,根據他的緊急聯系人找到了您,您方便過來一趟嗎?”那人問。
喻修景腦子一懵,忽然有一個很不好的預感。
“請問你們收治的病人叫什麽名字?”
“徐祁年。”
咚的一聲,喻修景起身的動作太快,後背在床板上狠狠撞了一下。
他沒叫司機,自己開車過去,一路上腦子都很混亂,想七想八,覺得只要是徐祁年躺在醫院,需要找人去接了,這種程度,無論是什麽傷他都無法接受。
下車之前喻修景差點忘記戴口罩,都走下來了才想起,又折回去把帽子口罩都戴得嚴嚴實實。
從地下車庫上醫院,電梯往上爬一樓他就更緊張一點。
到了住院部,喻修景走出來,一直到前台停下,問護士徐祁年在哪裡。
那護士看他包裹得這麽嚴實,光看外形也能想象到肯定是個帥哥,不由得多給了目光,喻修景隻好又把頭低下一些。
“走廊盡頭,左邊那間病房。”護士說。
“謝謝。”喻修景兩隻手指夾著口罩朝上拉了點。
喻修景走到那裡,站在病房門口,透過一小片玻璃往裡看。
這是一個三人間的病房,中間那張床空著沒有人,靠門這邊有一個老年人,最裡面的那一張床拉著簾子,應該是徐祁年。
喻修景小聲地推門進去,那老人看他一眼,他便點點頭。
一直往裡走,喻修景撥開簾子,看到了床上睡著的徐祁年,床邊還坐了一個年輕男人。
盡管印象已經有些模糊,他們對視的時候,雙方還是都驚訝了一下。
喻修景想到,這位應該就是田博遠。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田博遠站起來,朝喻修景遞出手,恍惚地和他說:“我們以前是見過的吧?我是徐祁年的師哥田博遠,你是他……”
田博遠頓了一下,說:“愛人。”
喻修景一隻手指將口罩拉下一半,和田博遠的手輕輕一握。
“你好師哥,是我喻修景。”
田博遠笑著連連點頭,說:“你現在是一位很優秀的演員了。”
“過譽了,不能和你們的工作相比。”喻修景說。
同田博遠簡單寒暄完,喻修景的視線看向徐祁年,再也摁不住心裡的擔心,就著床邊的一張凳子坐下來,很輕地掀開被子,恰好看到徐祁年那隻被紗布包了很多層的手。
徐祁年也曬黑了很多。
“我是接到醫院電話過來的,我哥……他怎麽了?”喻修景問。
“這件事是我的責任,”田博遠表情愧疚,“我們從研究所撤離之後,一部分人留在新的地方繼續負責之前的工作,年哥和其他人一起去做志願者了,每天在火場裡面跑。”
“他可能兩天多沒睡覺了,手上的傷是最後在火場撿垃圾不小心被燙的,其他可能就是一些劃傷,睡著是因為醫生說他太累。”
喻修景點點頭,這麽三兩句也算把他一顆心摁回去,他又和田博遠說:“多謝師哥照顧。”
“這是我應該做的。”田博遠輕聲站起來,又看了一眼徐祁年,說:“那我就先走了。”
“你慢走。”喻修景也跟著起身,目送田博遠離開了。
他一坐下,把剛剛掀開的被子又給徐祁年蓋回去。
徐祁年好像有點要醒的樣子,腦袋動了動,手從被子裡伸出一點點來,被紗布裹著的地方都動不了,只有幾根手指在半空點了點。
喻修景不知道徐祁年醒過來看到自己會是什麽反應。
他默默拉好了口罩,一雙眼睛在帽簷下注視著徐祁年。
徐祁年只是動了一下,又安靜下來,呼吸平靜,好像還睡著。喻修景放松了警惕,繼續看著他,手慢慢放到床邊,碰了碰徐祁年的手指,卻沒想到下一秒,徐祁年就醒了,眼睛一睜,正好和喻修景對視。
“你……”徐祁年聲音很啞很低,喻修景還是聽見他叫自己:“小景……”
那一瞬間喻修景想到和徐祁年相處的很多個日夜,不受控制地上下嘴皮一碰:“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