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動情
趙酀將三枚雙魚佩全部攥在手心, 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那名侍衛,叫什麽?”
鄧容仔細想了想:“哎喲,還真記不得, 隻記得姓胡,是個新人,小子挺機靈。”
“哼。”趙酀冷笑。
鄧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趙酀已經抬腳:“回宮。”
至今趙酀也沒查到另一撥刺客的身份,他雖有懷疑, 卻也不止一份懷疑,眼看短時間內也查不明白, 他已決定三日後便開啟內城,程文祥留著本來已經沒有用處, 趙酀本想一並除去, 是以他這次對程文祥的處置是毫不留情、毫無退路。
但正如余心樂所說,程家到底與余家是姻親。
趙酀少不得要考慮一二, 程文祥自然不可留,卻還是得做得和緩些, 看來還是得讓程文祥先回家, 總不能因此壞了余心樂與余家的名聲。
余心樂是無辜的。
待到將余家與程家之間的關系完美切割, 程文祥事後照樣可以收拾。
皇祖父一死,趙酀的生父,也就是先帝,再也無法忍受顏皇后,一心想要讓自己的真愛王貴妃上位,各種栽贓、潑髒水,顏皇后被囚,他也被送往嶺南,幾乎是同年,那名男子,也就是如今的秦叔,混進宮做了個太監。
“秦叔但說無妨。”
他辛辛苦苦走到這一步,就是為了有能力去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任何想做的事,世上再無人能夠捆綁他,憑什麽他就不能做那些不被允許的事?
趙酀回到宮中, 前後再一番細想, 確定沒有遺漏, 才算是松了口氣。
“有些事,已然過去,整個天下盡在您的手中,您可以做一切您想做的,於您而言,這裡不再是囚籠。”
說真的,趙酀寧願他自己是母后與外面的男人生的。
秦太監離去後,趙酀也一直支著下巴坐在桌前,想到母后與秦太監的事,恐怕會有許多人覺得他瘋了,首先母后曾經是皇后,如今是太后,其次秦叔只是個太監,哪怕還未家破人亡時,也不過是個商賈人家,他作為一國皇帝,卻如此撮合。
秦太監默然低頭,卻也沒有再反對,可見他也是答應的。
他厭惡趙家的血液。
誰也沒想到,顏皇后的那位未婚夫婿卻是活了下來。
這麽多年,他一直想著復仇,見到母后才知道,當年母后本有位未婚夫婿,只是兩家私底下說定,並未公開,為了兒子能夠順利娶到顏皇后,得到顏家富可敵國的家產,趙酀的皇祖父直接派人悄悄殺了那名男子的全家。
太后如何,太監又如何,曾經他這個太子還被稱作孽種貶為庶人。
秦太監忙惶恐道:“小人當不得。”
似他這些年復仇,是因為他不甘,他恨,他要奪回本該屬於他的東西,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他要殺死一切害他的人,做所有人的主。
“小人叫人每日去勸,娘娘去意不改。”
秦太監點頭,想了想又道:“陛下,有些話,或許不該小人來說。”
這些年,是趙酀忍辱負重的二十多年,於秦太監又何嘗不是?
秦太監雖只是個太監,趙酀卻已決定將他當作自己的父親,照顧一輩子。
起初,趙酀這樣多疑的人,也不能相信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太監。
秦太監慌張抬頭,觸及趙酀帶著笑意的眼神,又趕忙低頭:“這,這,這不妥……”
其實,秦太監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給他的感觸甚大。
顏家也因此而滿門覆滅。
哪怕多年來諸多相助,即使到殺死老皇帝時,他還是不能百分百給予信任,不是趙酀太不知好歹,而是這位秦太監沒有任何幫助他的理由。
當年,江南首富還不是余家,是顏家,因為看中顏家的家財,先帝才娶了顏家的姑娘做皇后,將人娶來,將顏家利用得乾乾淨淨,到頭來也不願意給顏家一個好結局,非說顏皇后與外男勾結,還說他趙酀是顏皇后與野男人生的。
“我知道秦叔的意思,當然,這裡往後就是我的天下,誰也不能阻礙我想做的任何事。”
“秦叔。”趙酀抬頭看他,面露笑意。
此時天已大亮, 有位大太監端了托盤過來, 將盞茶放到他面前,頗有些心疼地說:“朝政要緊,陛下的身體也要緊。”
至於平江府的王知府, 王貴妃的親弟弟, 已經被“太子登基”一事騙來京城,這一兩日便能到, 到時該怎麽做便怎麽做。
秦太監見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亦是欣慰。
“我說你當得,你便當得。”
直到他將冷宮中的母后救出,看到母后滿臉的驚異,他才從母后口中知曉一切真相。
這位秦太監,便是趙酀奪位最大的一張暗牌,在這之前,秦太監是先帝身邊最得力,也最信任的大太監,這些年,也多虧秦叔私底下接濟他,給他提供情報、線索,一個月前,更是由秦叔相助,他才能順利在眾目睽睽之下,借由趙瓊的手弑君。
趙酀歎氣:“也罷,我能理解母后,這座囚籠困了她半輩子,我會令人在山裡修建一座清靜秀麗的山莊,母后出去住,倒也好。”
可他母后既然已經進宮做皇后,又怎會做出那等荒謬的事來?
他確實是趙氏血脈。
趙酀當然不會受從前的影響,這個皇位,他坐得堂堂正正。
他依言喝了盞茶,問秦太監:“秦叔,母后還是不願留在宮中?”
人與人之間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或恨。
他卻清醒地知道,自己沒瘋。
怎能不令人動容?
似他這樣冷血之人,本該不信所謂情愛,可眼前就有這樣活生生的例子,他又如何不成全?
自然,日後兩位如何,他不會再管,也不強求,隻願他們兩個可憐人都能得到該有的幸福。
趙酀卻是話音一轉:“若是我想讓秦叔陪母后去山莊,請你往後好好照顧母后,你可答應?”
秦叔獨自一人,卻隻憑一腔對母后的愛意,苦撐至今,還這樣幫助他。
趙酀笑:“再沒有人比秦叔更妥。”
秦叔的這份情意對他影響頗大,但他天生冷血,很快就已能平靜對待。
只是不知今日為何——
他將那三枚白玉雙魚佩依次排在桌面,想到月光下,余心樂憨而天真的笑容,與那盛滿星光的雙眼,他用手撥弄著玉佩上的穗子,心道,卻不知今日為何又會頻繁想起此事?
冰冷已久的心,到底是因那笑容而染上些許溫度。
趙酀搖頭笑笑,將幾枚玉佩小心收起。
與趙酀分開後,余心樂回到家,泡了個藥浴,又將身上蚊子咬出來的包再用藥膏塗抹一遍,倒是睡了個好覺。
不論怎麽說,他也是宮裡有人的人了!
這心裡的忐忑總歸少了許多。
他還反過來安慰父母,叫他們別擔心,因為他也不知道趙兄到底能否幫上忙,他也不願意叫父母空歡喜一場,是以這件事他暫時還瞞著,等事情辦妥之後再說也無妨!
他的樂觀向來能感染人,余家夫妻被他那樣插科打諢,心中的鬱悶都跟著散去許多,一家三口都在家靜靜等待消息。
到第三天時,余心樂多少有點坐不住。
按理說,趙兄已經去過宮裡見過皇帝了呀,怎麽還沒有消息傳來?成,或不成,總該有個消息吧。
他又不敢去客棧找人,他便帶著西園跟劉小武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
長大後,他還是頭一回來京城呢,雖然內城還封著,百姓們早已習慣,也不見恐慌,街上還是挺熱鬧的,余心樂沒心情去感受京城的繁華,正在猶豫要不要去趙兄所住的客棧附近去晃幾圈?
猶豫間,身後有人突然開口叫他:“小少爺!”
“……”余心樂納悶地回頭看去,看到一人正朝他笑得牙豁子都露了出來,余心樂略一細想,就想起來了,他手中折扇一拍,“這不是那位大人?”
正是當天在碼頭跟他說與他們余家無關的那個小侍衛啊!
余心樂心中大喜,趕緊走去,小侍衛,也就是小胡也高高興興地跑來。
“大人——”
“嗨,我算哪門子大人呢,我就是個小兵,我姓胡,小少爺你叫我小胡吧!”
“……這不妥吧,我叫你小胡大人?”
“哈哈哈,成啊!希望能借小少爺吉言,有朝一日真能成個大人呢!”
余心樂有心打聽事情,便請小胡去隔壁茶樓吃茶。
小胡卻撓撓頭,有些羞澀,又有些得意地說:“我,我陪……買東西呢……”
余心樂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是家胭脂鋪,正有個小娘子在其中挑選,再看小胡今天未穿侍衛服。
“哦~~”他懂了,“小胡大人在陪娘子逛街呀?”
“嘿嘿,還未成親呢……”
“快了!小胡大人若是定好日子,可定要告訴我,我要去喝喜酒!”
小胡喜得臉通紅:“當然、當然!”
話音剛落,邊上有人啐一口:“誰要嫁給你這個呆子呀!”
是那小娘子看好胭脂過來,此時臉也通紅,余心樂心中覺得好笑,覺得這一對真是可愛、有趣。
“哼。”小娘子再橫小胡一眼,扭腰走了,顯然是不好意思了呀。
小胡也不大好意思,直撓頭,余心樂憋著笑,到底是請小胡去吃茶,兩人隨意聊了幾句,余心樂這才知道,小胡確實隸屬於宮中禁衛隊,今日恰好輪休,明日便要繼續當值。
余心樂到底是想打聽事情的,也不遮掩,便問:“小胡大人應當也知道我是誰,不知程家——”
小胡挺喜歡這位小少爺的!
人家長得好看,性子也好,此時他想,明日內城就要開,程文祥也已經被從大牢裡放出來,要緊的話絕不能說,安安人家小少爺的心也沒事。
他便小聲告訴余心樂:“小少爺,您放心,您家絕無事。”
他這說得比上次還斬釘截鐵,余心樂連聲道謝,又叫西園去隔壁胭脂鋪將上好的胭脂水粉買了一大包,還買了更多的布料,統統交給小胡。
小胡嚇傻了,連連擺手:“不,不能要!這怎能要,而且這也太多了!”
余心樂笑道:“方才我將你娘子嚇走了,就當是我賠罪嘛!”
小胡這個傻子,一聽人家說那是他“娘子”就開始犯傻,又開始撓頭傻笑,余心樂低頭直笑,問清楚小娘子家在何處,已經叫劉小武去送東西。
余心樂這時才起身:“小胡大人難得休息,我就不打擾啦!”
小胡連連點頭,卻也說不出文縐縐的話,一眼瞄到余心樂腰間的雙魚佩,不免多看兩眼,余心樂察覺到,奇怪問:“怎麽?”
“哦,我是想,小少爺很喜歡這樣的玉佩啊!”
余心樂笑著點頭:“確實,這玉佩好看,寓意也好,當年我爹娘的定情信物便是雙魚佩呢,我上次送給小胡大人的,小胡大人可以拿去送娘子!祝你們百年好合!”
小胡先是一喜,後又有點頹。
余心樂滿臉詫異,小胡不好意思道:“上回的玉佩,被我上峰收去了……”
小胡這個人,是真的有點老實,有點傻,他本意並非抱怨鄧容,只是在陳述事實,余心樂卻生氣,這什麽破上峰啊!不能看到手下有好東西就隨便去搶吧!太過分了!
余心樂什麽都不多,就是錢多,就是雙魚佩多。
他一把拽下腰間的雙魚佩,塞到小胡手中:“拿回去送娘子!”
“這——”小胡臉紅。
“你若不收,就是不把我當朋友!況且我這是送嫂子的!”
這“嫂子”說得小胡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即就要回去送人。
小胡被余心樂幾句話一忽悠,樂滋滋地拿著雙魚佩就跑,趕著回去送人呢!
豈料半路遇到同僚巡邏,幾人叫住小胡:“慌慌張張地,幹什麽壞事去?”
“忙著呢!回頭再說!”小胡打開幾人的手要跑,一旁又傳來鄧容的聲音,“這是忙什麽呢?”
小胡一聽到鄧容的聲音,嚇得立即把手握緊。
鄧容吧,本來也沒有很在意小胡這小子,這不前些天陛下問起,他也就記住了這個人,他上前,瞄著小胡的手,伸手過去:“我看看,藏什麽呢?”
“……”小胡瑟縮,手藏藏掖掖。
鄧容一看,這是真有不對啊!
他上前,一手摟住小胡的肩膀,一手將小胡的手掰開,看清楚是什麽東西後,他也被嚇得“嗬”了聲。
好家夥,小胡這小子,很不簡單啊!
他們陛下都只有兩塊呢!
他才幾天,就一下子得了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