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才不要見你
余心樂從宮裡回來, 次日醒來,便開始認真讀書。
余家夫妻嚇得還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余心樂將自己的計劃說出, 感動得夫妻倆又是一大把淚,余安和欣慰道:“待京城恢復正常,爹一定想盡辦法送你去國子監讀書!”
余心樂暗自撇嘴,他才不想去那種地方。
不過讀書、考學也是為了保護家人與余家, 去國子監這種地方倒也是應該的,那裡全是王孫貴族的子弟, 人脈最是齊全。
余家三人都很信任新皇,雖說還有些擔憂, 也是安靜在家裡等消息。
兩日後, 內城果然正式開啟,伴隨而來的, 便是無數消息的外傳,其中最石破天驚的消息無疑就是, 登基的新帝竟是多年被貶為庶人的前太子趙酀!!
先不說他是如何千裡迢迢、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嶺南回到京城的, 就是這登基的過程也很耐人尋味, 哪怕是尋常百姓也知道這其中一定有無數秘聞!
尤其後來又傳出消息, 說先帝是由趙瓊親手殺死, 在他篡奪皇位時,多虧趙酀及時趕到, 才能當場捉拿趙瓊, 只可惜先帝已逝, 王貴妃萬分愧疚, 便自盡隨著先帝而去了, 這聽起來其中更是大有文章。
只是人都怕死, 又有誰敢去問。
再說了,最起碼明面上,如今文武百官全都認這位皇帝,尤其是先帝的老師,如今還活在世上的太傅,他帶頭稱讚陛下孝順,趙瓊的名聲歷來很差,百姓們也知道那個趙瓊並不是好東西,他不當皇帝倒也好,加上新帝趙酀即刻頒布了幾道新法,都是切實為天下、百姓做事的,新帝的名聲頓時就變得大好。
小胡當然找不到陛下的落腳點,他先去找鄧大人,說有關於余少爺的要事稟報,鄧大人叫他換下侍衛服,七繞八繞地帶他來到座清幽的民宅,只有淺淺一進,很安靜地藏在胡同中,遠遠就聞到很好聞的香味。
余心樂驚訝道:“小胡大人!你今日沒當值?”
小胡又遞上手中雙魚佩:“余少爺給屬下的。”
隻不知下回得空又是什麽時候,再有他準備的那座宅子,梔子花也開不了幾天,花季將過,若是不能給余心樂看到,這些置辦又還有什麽意義。
趙酀怎麽也沒想到上回余心樂當真惱了自己,竟是不願再見他。
這幾天京裡什麽消息都有,亂糟糟的,內城雖已開,家家戶戶卻是大門緊關,余家也還沒敢搬進內城的余府。
他硬著頭皮叫住余心樂:“余少爺!余少爺!”
車隊漸漸遠去,余心樂本想繼續跟上,身後擠來個小廝,笑得見牙不見眼,拿出塊雙魚佩,對余心樂道:“少爺,有位公子拿著這玉佩過來,說想見您。”
這次換小廝叉腰:“我們少爺已經收回!快走快走!”
余心樂看到他手中的雙魚佩,下意識地先是一喜,又迅速地“哼”了聲,說道:“把他打走!往後不許此人再進我的書齋!”
掌櫃收拾好情緒,已經拿著掃帚準備轟人,趙酀心中無奈,並不想在此處生事,也隻好先離去,雖說此時那些暗中的人應當已被趙瓊那個靶子吸引走,萬一還有人留著呢,萬不能叫人瞧見他與余心樂相處。
“嘿嘿。”小胡撓頭,“我今日在街上巡邏,可巧碰到了余少爺……”
看來這是陛下私底下的據點之一啊,小胡很激動,他一定是被陛下看做是可信之人,才能被帶來這種地方!!
小胡被鄧容帶著進了小院,撲鼻而來滿是清香,小胡狠狠嗅了好幾口,隻覺神清氣爽,他聽鄧大人跟陛下說話,用余光瞄到陛下穿了身墨綠常服,正坐在廊下,手中拿著什麽物事,他也不敢瞧得太仔細。
說罷,他氣衝衝地也不再出城看熱鬧,直接帶人回家。
趙酀倒也沒有惱,只是道:“既然余少爺不願見,玉佩當還我才是。”
“……”余心樂撇嘴。
小胡差點被燙到嘴,拿起桌上佩刀跟著他們一起跑,余心樂一路跑到望吉書齋,氣喘籲籲問道:“人、人呢?”
趙酀本還面色平靜,聽了這話,眼睛不覺染上幾分笑意。
說是這麽說,余心樂轉頭就生氣地兀自念叨:這個人當真沒有誠意!上次那樣戲弄他,他不應該生氣嗎?半個時辰而已,那人都等不得,這樣的朋友,確實不交也罷!
鄧容拿走,遞給趙酀,趙酀收到手中,滿意道:“你做得很好,日後依舊如此。”
趙瓊被押往皇陵那天,許多百姓都去街上圍看,也不知誰帶的頭,很多人朝他扔臭雞蛋、爛果子,還有潑糞的。
那頭,望吉書齋的掌櫃一聽他們少爺的意思,立馬態度大變,把坐在雅間喝茶的趙酀轟出去:“滾滾滾!我們少爺不想見你——”
說罷,他搶過小廝手中的雙魚佩,還要跟著大部隊跑。
人群中藏著的小胡隻好跑出來,今天陛下特別交代過他,不能讓余少爺跟著一起出城,他只是個小兵,也不知道陛下有什麽深意,總之搞出這麽大的陣仗,恐怕是有安排,陛下應當是為了保護余少爺的安全。
小胡立即回神,拱手道:“回……”想到這是在外頭,小胡沒敢叫“陛下”,及時住嘴,他將余心樂拉他吃茶,又突然出門撒腿就往望吉書齋跑的事告訴趙酀。
他將手中那枚雙魚佩塞給小胡:“送你了!!”
倒是前太子趙瓊在一個晴朗的天氣裡,被押往皇陵,據說是陛下饒他不死,但他余生都需在皇陵度過,日日都需對著先帝的陵墓磕頭萬次,以此贖罪,眾人不由感慨陛下還是溫厚啊。
雖然他也不知道陛下為何這樣在意余少爺。
小胡心下一松,只要不讓余少爺出城,一切都好說!
余安和天天叫人去程府附近打聽,得知程文祥與家裡幾位老爺還沒從大牢回來,這心便無法徹底放下。
本還想罵得更難聽,掌櫃被趙酀無聲看了一眼,立馬就嚇得閉嘴。
這些天忙得死去活來,累成死狗,好不容易今日抽出空想來給自己補點血,哪料這般遭人嫌棄……
小胡繼續撓頭,也看不明白,但他覺得余少爺的一些行為舉止頗為熟悉,好像是慧娘跟他鬧別扭的時候……
趙酀放下手中東西,抬頭看小胡:“有何要事?”
這人啊,還是不能乾壞事!
老天爺都在頭頂看著,一筆一筆地給你記得清清楚楚呢,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小胡不大會撒謊,說著說著臉就紅了,余心樂沒有多想,倒是很高興地將他一拉:“走,請你吃茶去!”
掌櫃與小廝立馬開始認罪,余心樂無力道:“算了,是我吩咐你們這樣做的,你們沒有做錯,是我跟他沒有緣分罷了。”
掌櫃本還喜笑顏開,此時戰戰兢兢道:“回,回少爺的話,小人把他給轟走了……”
余心樂吃茶到一半,心火難抑,他騰地突然起身,抬腳就往外跑。
余心樂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熱鬧,他雖然沒有親手扔,卻也不由拍手稱好,看到籠子裡那個蓬頭丐面的人,余心樂心裡隻覺得痛快,活該!他們當初害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時候,可曾想過還有這一日?!
他再看手裡的雙魚佩,趕緊回去找陛下匯報情況去,陛下說過的,余少爺的事,每件都是大事,都需向陛下稟報。
小胡有些飄飄然,陛下親口誇他!!
直到離開小院再去找余心樂,小胡整個人都是飄在雲端的。
他走後,趙酀拿起先前放下的東西繼續做,鄧容納悶:“這是在做什麽?”
趙酀笑而不語,鄧容也不再問,附到他耳邊,低聲道:“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在皇陵十裡地的地方,果然瞧見有人的痕跡,恐怕他們真打算劫了趙瓊走。”
趙酀點頭:“那我們也按計劃行事。”
“沒問題,您就放心吧!這次定要一舉找到那些人的老巢!”
鄧容匯報過消息,轉身要走,卻見趙酀竟然起身,彎腰在掐窗邊那株矮樹上的花,他掐得認真極了,一朵朵地小心放到手邊的竹籃子裡。
鄧容傻眼,這又是哪一出?
趙酀頭也沒回,隻道:“去外頭找個清秀、伶俐的小童來。”
“啊?”
鄧容雖是納悶,也沒有多問,依言出去找了個小童。
余心樂悶悶不樂地往回走,西園、劉小武跟在身後,知道他心情為何不好。
西園氣道:“少爺,要我說,這種沒良心的人,不交朋友也罷!”
“就是!”劉小武接口,“這點耐心都沒有,哪裡配做我們少爺的朋友!”
“少爺先前給了他那麽多金銀、房契,也算是了結了!咱們對得起他了!是他不知好歹!半個時辰都不願等!”
“就是!”劉小武還想接著罵。
“閉嘴。”余心樂沒精打采地打斷。
他們訕訕閉嘴。
余心樂並未直接回家,父母皆不在,夫妻二人在京中也有各自的人脈與關系,既然準備長久定居京城,如今時局已定,他們自不會在家閑坐,夫妻在外各有忙碌。
從前在平江府時,余心樂玩得來的人眾多,哪裡都能去,每天都快活得很,來到這京裡可真是百無聊賴,好不容易交到個自以為不錯的朋友,結果還是那種愛作弄他的人!
此時竟無處可去。
途中經過家畫館,其中有畫作可賣,還有雅間供客人歇息、論畫,整體還算比較風雅,余心樂純粹為了打發時間,便可有可無地要了個雅間。
他要了個最好的,是間位於湖水中央的涼亭,亭子圍著軟羅輕紗,看上去飄飄欲仙的很不錯,也很清靜。
余心樂這才滿意幾分,他坐在涼亭裡,展開桌上的空白畫卷,尋摸著要不就作幅畫,否則實在是無事可做。
說起作畫,難免又想到惹他生氣的那位狀元,這麽說來,還是當初清和縣遇到的那位大俠好!大俠若能跟他回京,那該多好啊,大俠還能教他功夫呢,他也不會這般無趣。
也不知大俠如今可好,可已逃出生天?
是否與心愛的姑娘相守了?
想著這些,畫卷上逐漸便出現一張模糊的臉龐,只有隱約的輪廓,余心樂畫上水、船與漣漪,樣樣都是清晰雅致,偏偏是這張臉,始終模糊。
西園一看就知道,他們少爺是想起那位大俠了。
他可不知大俠死遁的事,隻以為那位大俠是真的為了救他們少爺而死,心裡也很難受,一時亭中極為安靜。
余心樂也看著這幅畫作發呆,始終不能見到大俠的真容,實乃一大憾事!
他的大俠會不會比那狀元還好看啊?
說起來,兩人身量倒是差不多呢,都很高!
忽地鼻邊傳來熟悉的香味,余心樂循著香味抬頭,看到遠處走來幾人,其中之一是這畫館的管事,西園一見余心樂這樣,立即出去叫人。
管事帶著一個小童走來,站在亭外笑道:“這位少爺,是有小童來賣花,說是來自江南的梔子花,我也是頭一回見到,聞著味道好,便帶他進來,看來少爺是有緣人。”
余心樂眼睛一亮,他當然知道,梔子的花期也就這麽一個月,能在京城看到梔子花,可真不容易,他立即放下筆,笑道:“我全要了,都送過來吧!”
小童便提著一籃子的花走進亭中,西園已經問管事要清水,這梔子花得用清水養著才成,余心樂感興趣地問那小童:“你家每年都種梔子花?”
小童卻四處瞄了瞄,突然上前一步,小聲道:“這位少爺!是有位公子叫我提著籃子來找您的!”
“……”余心樂呆住。
“花也是那位公子給的!說是他親手摘的!”小童又道,“那位公子托我問少爺,可否與少爺見面,他當面與少爺賠不是。”
“……”余心樂回過神,差點就要答應,轉瞬又想,他還在生氣呢!
幾朵小破花就想騙了他?
他余少爺可是很值錢的!
“哼。”余心樂腦袋一撇,“你跟他說,送再多花也沒用!我不會再見他的!也不會再跟他做朋友!”
“少爺——”小童還欲再說。
余心樂揮手,叫劉小武給小童荷包:“你是小孩子,我不凶你,多謝你走這一趟,拿上這個荷包你便走吧。”
“少爺。”小童也不急著接荷包,而是指著已被余心樂擺在桌上的竹籃道,“您掀開籃底的荷葉瞧瞧。”
余心樂聞言,立即撥開梔子花,掀開荷葉,這麽一瞧,他便驚訝地睜大眼睛。
碧綠荷葉上躺著的,竟然是枚雙魚佩!
待他忍不住拿到手中,才發現那枚雙魚佩竟是用細細的草莖與茉莉花編制而成,其中裹上了鐵絲圈圈,差點就能以假亂真!
竟不知這雙魚佩是何人所做?
又聽那小童道:“少爺,那位公子叫我與少爺說,不知以這枚茉莉雙魚佩作信物,可否能見您一面。”
“……這雙魚佩,你可知是誰所製?”
小童搖頭:“我不知,不過我親眼見那公子摘這籃梔子花。”
不會吧,難道這雙魚佩是那人自己做的?手怎會這樣巧?
而且他前幾日才說過自己喜歡梔子、茉莉,那人便找來這些花,是為了他嗎?
余心樂心中不覺有些感動,正發呆,小童又問一句:“少爺?”
余心樂回過神,還要再說,劉小武突然貼近他,說道:“少爺,您看遠處那個人,可是那狀元?”
余心樂抬頭看,果然看到有個身著墨綠色長衫的男子正在走來,看起來還真的是他!
竟然直接來這裡來了!
余心樂恨不得上前問他,雙魚佩是不是他自己做的,卻又想起,他若是輕易就不生氣,這人還當他好欺負呢!往後只會加倍戲弄他!
那他可就要一直被這壞人給壓製住了!
又見人越走越近,余心樂越來越急,最後竟是連桌上的畫也不顧,慌裡慌張地轉身就朝畫館的後門跑,跑到一半想起那籃子的花忘記拿了,又叫劉小武回去拿。
劉小武急急跑回去拎起花,恰好碰上趙酀大步走來,惡狠狠地瞪了趙酀一眼,追著余心樂跑了。
趙酀看著這主仆倆落荒而逃的身影,哭笑不得。
自己可真成了洪水猛獸。
他揮退略有些愧疚的小童,走上前拿起桌上余心樂留下的畫作。
若他沒有看錯,這畫上的人,是那位“大俠”?
趙酀真沒想到,余心樂竟還惦記著那位“大俠”,甚至專門為他作畫,卻嫌棄他至此,送花也不管用。
偏他們原就是同一人。
趙酀也不知這是該得意還是鬱卒好。
到底是沒能見著余心樂,趙酀已沒時間再在宮外逗留,最後拿上那幅畫,他離開了畫館。
只是很可惜,那滿院的花沒法叫余心樂瞧著,再看便要等明年。
余心樂回到家,就一直拿著那茉莉花做的雙魚佩看,也不知為何,很莫名地,心情便好了許多,西園將一籃子的梔子花都用水洗淨,又找了個漂亮的花碗,將梔子全都養在水中,滿室清香。
余心樂趴在桌上,手中舉著雙魚佩還在看。
西園看他面色好看,便也高興:“少爺,其實那狀元倒也有幾分誠意。”見余心樂沒有反駁,又道,“總之只要少爺您別生氣,您高興就好!”
“哼。”余心樂手上雙魚佩還在看著,嘴裡卻道,“這才哪到哪兒,我還氣著呢!”
“是是是。”
余心樂還欲再說,家中大管事過來見余心樂,說他爹娘回來了,有急事找他,余心樂起身,好奇問:“什麽事啊?”
大管事便低聲告訴他:“少爺您不知道,前太子趙瓊今日被人劫走了!”
“啊?!”余心樂大驚,“怎會如此呢?”
“老爺、夫人也正為這事著急呢,就怕那前太子狗急跳牆,萬一找咱家麻煩就不好了,您趕緊去吧。”
“好好好。”
余心樂趕緊去了前院,一家商量了很久也沒商量出個章程來,畢竟這樣大的事,他們作為普通老百姓也實在無法干涉。
好在是日落之前,京兆府尹直接張貼告示,光明正大地將此事告知全城百姓,意思便是說陛下已派人去搜尋趙瓊蹤跡,城中官兵會嚴防此事,百姓們不用慌張,該怎麽過就怎麽過。
這告示一出,大家確實放心不少。
余心樂一家同樣如此,這說明宮裡自有決斷,起碼不用擔心趙瓊回城裡害他們,只要他們不出城即可。
余心樂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那裡又沉默挺久。
出了這麽大的事,趙兄作為陛下的左膀右臂,也會很忙吧,恐怕要許久無法見面了呢,想到這裡,他又用手敲腦袋,想什麽呢,本來就不稀罕跟那破狀元見面!哼!
話雖如此,晚上睡覺時,余心樂還是親手將那枚茉莉雙魚佩放到枕邊。
滿床的清香。
余心樂也是整夜的好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