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給你糖，吃了就不會那麽疼了。

  這件事困擾了季寧一一天，他不知道要怎麽和裴景溝通，怎麽和好。

  此刻在司甜面前說出來，才發覺內心也輕松了不少。

  季寧一此刻朦朦朧朧地感知到了傾訴的力量，他低聲說：“媽媽，裴景一定是生我的氣了。”

  所以就算在家外面遇見了，以後他們也是鄰居了，裴景仍然不太願意跟他說話。

  季寧一說：“裴景原來跟我說過他要搬家了，原來是搬到我們家旁邊，媽媽，我很高興的。”

  司甜看著季寧一神情失落的樣子，揉了揉他的腦袋：“寧一，你想聽媽媽的看法嗎？”

  季寧一點點頭。

  “媽媽覺得裴景可能並不是生你的氣了。”司甜說。

  他也喜歡像英語老師那樣教同學們讀對話的。

  但裴景壓低聲音：“不能進去，我媽媽在睡覺。”

  聽見裴景不確定的回答，季寧一也沒有氣餒：“那至少我們現在是鄰居。”

  裴景說：“我也不知道。”

  裴景臉上的指痕還是沒消，是青色的，在月光下更濃了一些，看上去很嚇人，但季寧一沒覺得嚇人，他想裴景一定很疼。

  雖然如此，但裴景覺得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很可憐的，其他人都有爸爸媽媽，他沒有，在來到媽媽身邊之前，他一直是跟外婆生活的，很多人看到他會說真可憐哦。

  他覺得很難過，因為裴景是他的朋友，而且他認為讓裴景生氣是自己的錯，他想彌補，但裴景不給他機會，他心裡又很壓抑。

  可能是在家裡，裴景卸下了一些心防，他說：“不是，我沒有生氣。”

  司甜說：“不過這只是媽媽的猜測，寧一應該去了解裴景的真實想法。”

  “裴景，以後你是不是都住在這裡了，我們就是鄰居了。”季寧一的聲音帶著驚喜，誰不想和好朋友做鄰居呢？

  司甜柔聲道：“或許裴景是不想連累你，你原來每次教他讀英語會花掉很多時間，自己的時間就少了。”

  第一次他們住的是一個比較舊的小區，媽媽經常不回家，但會給他錢，只是那些錢根本不夠裴景在沒有大人的日子裡吃飯用，第二次是住在很漂亮的小區，家裡還多了一個做飯阿姨，裴景就不用餓肚子了。

  裴景不想聽媽媽的話，但平時在學校的確是這樣的，有很多人想跟季寧一做朋友，但沒有人想和他一起玩，羅老師把他安排成季寧一的同桌，是希望季寧一能帶他融入班集體。

  季寧一不一樣，英語老師很喜歡他，上課經常讓季寧一回答問題，季寧一都回答得很好，唯一不好的可能是和他做搭檔讀課文對話。

  現在還不到八點，季寧一說：“你媽媽睡得真早。”

  他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但季寧一不行，他們是朋友，朋友是平等的，季寧一會教他讀英語跟他玩，他也會幫季寧一打架，也跟季寧一玩。

  司甜說：“那你現在再去找裴景試試，可能在學校裴景會不想告訴你他的真實想法。”

  花園裡的燈有一個壞掉了，就在藤椅周圍，但今晚月光明亮，所以季寧一側過頭仍然可以看清裴景的模樣。

  裴景帶季寧一去了後面花園，裡面有藤椅，可以坐。

  裴景想起外婆的話，你就是個拖累。

  季寧一輕輕皺眉：“可是他今天都不想跟我做同桌了。”

  “可是裴景不願意和我說話……”這是季寧一覺得最難過的地方。

  裴景猶豫了下，把口罩放回了褲子口袋裡，他今天去換藥的時候醫生也告訴他，不要總是戴口罩，不利於恢復。

  裴景沒有說話，氣氛安靜中，季寧一輕聲開口：“裴景，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所以今天才不想和我做同桌了。”

  “那是為什麽呢？”

  這是第三次，媽媽很開心，說，我們要搬新家了，在新家裡你會看到其他叔叔，要聽話要懂事。

  季寧一對裴景露出一個笑，說：“裴景，我能來你家玩一下嗎？”

  裴景嗯了一聲，垂下睫毛，遮蓋住了眼中的其他情緒。

  他也不知道能在這裡住多久，因為從他來到媽媽身邊後，這已經是第三次搬家了。

  季寧一還有些猶豫，眼瞳濕漉漉地看著她。

  季寧一搖頭，很著急解釋：“沒有連累我，也沒有浪費我的時間，我很喜歡教裴景。”

  裴景猶豫了片刻，讓他進去了。

  季寧一這才鼓起勇氣，朝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謝謝媽媽。”

  裴景似乎也察覺到他的目光，他默默從口袋裡摸出口罩，準備戴上。

  但他沒有做到，昨天還被請家長來了，所以媽媽生氣了。

  他一步一步朝裴景家走去，司甜看見他敲響了門，片刻後門打開。

  上英語課，他不會讀上面的單詞，他本來就是中途轉入，原來根本不知道什麽叫英語，連字母都不會認，他很努力在學但仍然沒有效果。

  但昨天媽媽卻說，你還真把人家當朋友了，人不過是可憐你，你看看你身上有哪點值得交往的？你還像狗一樣舔上去。

  裴景不敢看季寧一的眼睛，他聲音很低：“寧一，我不想你因為可憐我才和我做朋友的。”

  司甜把季寧一帶到了門外，說：“去吧。”

  “不要戴了，”季寧一說，“我不怕的。”

  他不想拖累季寧一，不喜歡跟季寧一因為自己可憐和自己做朋友，他還很可憐地想留住一點自尊，他也覺得自己很可笑。

  季寧一睜大了眼睛：“不是的裴景，我不是因為你可憐才和你做朋友的。”

  雖然他的確覺得裴景很可憐。

  “街上的流浪小貓小狗也很可憐，但我不會和它們做朋友的。”季寧一很清楚自己的想法。

  裴景卻不以為意：“你當然不會，他們又不是人。”

  季寧一想告訴裴景動物也是可以做朋友的，但他想了想，說：“總之不是因為你可憐，我想跟你做朋友只是因為想。”

  裴景覺得季寧一在哄人：“你別騙我了，你和我做朋友有什麽好處呢？”

  “為什麽做朋友就是要有好處呢？”季寧一說，“做朋友是不需要好處的。”

  “如果非要說好處，”季寧一努力想著，“我和你一起玩會很開心。”

  “裴景，你和我一起玩的時候開心嗎？”

  裴景遲疑地點點頭，他沒有朋友，原來和外婆一起住的時候，周圍同齡的小孩很討厭，會經常搶走他撿的紙殼和瓶子，不過裴景揍人很厲害，被打過一次那些小孩就不敢搶他的東西了。

  但裴景也付出了代價，在那些小孩家人來的時候，被外婆打了一次，只是外婆看起來很凶，打人卻一點不疼，跟媽媽不一樣，媽媽看上去不凶，但打人很疼。

  “所以裴景，我們就是好朋友。”季寧一肯定地說。

  他想原來媽媽說的對，裴景不是生他的氣了，裴景是不想拖累他，可朋友怎麽會變成拖累呢？

  “寧一，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和我做朋友，班上喜歡你的同學這麽多。”裴景的聲音幽幽傳來。

  “你成績好，又是語文課代表，樂於助人，溫柔又不會罵人……”裴景列舉出了季寧一身上好多優點，但這都不是裴景一個人覺得的。

  是上思想課時，老師讓他們說最喜歡班上哪位同學，為什麽？
  好多人都說的季寧一，這些優點都是同學們歸納的，但沒有人提裴景的名字，因為舉手的人太多了，老師沒有抽到季寧一。

  季寧一臉頰慢慢爬上緋紅，他覺得自己並沒有這麽優秀，在裴景說到“勇敢”這個詞時，季寧一打斷了他：“不是的，裴景，我不勇敢……在羅老師辦公室我都沒有幫你。”

  如果真的勇敢，就應該去幫自己的朋友，像裴景一樣，雖然最後的結果不太好。

  裴景卻並沒有在意這點：“因為我們的媽媽都在那裡。”

  小孩的勇敢都是對向同齡人的，天然對成人有怯意。

  “我沒有那麽好的。”季寧一想到了自己做的壞事，他一點都不好，也不懂事，不過自從媽媽說了不用懂事後，季寧一也慢慢改變，不要用這個詞來要求自己。

  裴景心情卻有些低落。

  季寧一問：“裴景，如果我沒有這些優點，你還會和我做朋友嗎？”

  裴景想了想：“我會的。”

  季寧一笑了：“所以裴景，我們是朋友，就算沒有那些優點了，我們仍然是朋友。”

  他說：“我覺得你也很多優點，如果老師上課抽了我，我會說，我最想和裴景做朋友，因為裴景很善良，從來不會去攀折學校的小樹，裴景上課很認真，從來不會找我說話，裴景很勇敢，我有些時候上課想上廁所不敢舉手，裴景就會幫我舉手，裴景身上的優點很多，我最想和裴景做朋友，但現在已經不是想了，因為我和裴景是朋友了。”
    說完，季寧一眼睛亮亮地看向裴景：“這就是我上思想課舉手想告訴大家的。”

  裴景絞著手指，眼中還有些不敢相信，他輕聲問：“真的嗎？”

  季寧一使勁點點頭：“真的！”

  裴景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身上還有這些優點。

  “那裴景，我們還是做同桌做朋友好不好？我沒有跟羅老師說換同桌。”

  裴景點點頭：“好。”

  其實在說出換同桌的時候，他心裡也很難過的，就像離開外婆來到媽媽身邊，外婆說，跟你媽媽走吧，別回來了，好好去享福。

  但他不想，他也不想去享福，他想留在外婆身邊。

  但外婆說，我年紀也這麽大了，你年紀還小，是個拖累。

  他便走了，他不想拖累外婆。只是心裡很難過。

  “裴景，你臉是不是很疼？”季寧一的聲音把他拉出回憶。

  裴景說：“只有一點了。”

  當時被打到覺得臉麻了好久，但現在已經不很疼了，只是看上去嚇人，裴景微微側過臉，想把它遮住。

  季寧一眼睛濕漉漉的，伸出手，遞給他什麽東西，聲音也柔柔的：“給你糖，吃了就不會那麽疼了。”

  原來媽媽生病的時候，季寧一就會吃這樣的糖，吃了心裡就不會那麽難受了，此時他想把糖給裴景，讓裴景也不那麽疼。

  月光下，季寧一的手乾淨白皙，掌心裡躺著兩顆包裝精美的糖果，裴景忽然有些怯，因為他收拾打掃了家裡，手有點髒。

  但他還是伸出手，拿過了季寧一手心的糖果。

  季寧一沒有絲毫嫌棄，他說：“這是我最喜歡吃的果味糖。”

  今天在學校被拒絕的糖果，在晚上兜兜轉轉，依然送到了裴景手裡。

  裴景看著自己有點髒的手，臉有點熱：“我去洗個手。”

  季寧一跟著他一起去，洗了手後，裴景才鄭重地吃掉一顆糖，他說：“很好吃，謝謝你，寧一。”

  季寧一很開心：“不客氣。”

  他心想媽媽說得真對，在學校跟在家裡不一樣，他知道了裴景的真實想法，解決了誤會，他們以後還是好朋友了。

  他忽然又想到周末在奶奶家時，媽媽跟他說過的，寧一，你要告訴媽媽你的想法不然媽媽永遠也不會知道，這會產生很多不必要的誤會。

  原來是這樣嗎？他其實也會有很多小心思，但他覺得那樣不好，便自己悄悄掩蓋，誰也不告訴，這樣在爸爸媽媽眼中就還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如果他當時直接告訴給媽媽會不會好很多？後來媽媽全部向他解釋了，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以為的和媽媽眼中的是不一樣的，但媽媽喜歡他是真的。

  就像他今天和裴景的矛盾，如果裴景不告訴他，他們可能就做不成朋友了。

  “裴景，以後我們不要再這樣了。”季寧一很認真地說，“你有什麽事都可以告訴我的，我也是。”

  裴景點點頭。

  忽然響起咕咕一聲，在後花園裡安靜的氛圍中很明顯。

  季寧一看了看周圍，注意到裴景臉微紅的樣子，忽然明白了，問：“裴景你餓了嗎？”

  裴景有些羞赧：“我忘了吃晚飯了。”

  現在距離中午在學校吃飯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八個小時，季寧一覺得餓肚子一定事件很難受的事情，催他：“那你現在去吃飯吧。”

  裴景糾結地說：“可是這外面都沒有飯館。”

  季寧一很詫異：“沒有人給你做飯嗎？”

  裴景說：“做飯阿姨今天沒來。”

  “媽媽在睡覺，她喝醉了。”

  季寧一說：“我帶你去我家，我們今晚還吃了炸串，可惜吃完了，但阿姨還做了其他菜。”

  裴景卻有些猶豫：“你爸爸媽媽會答應嗎？”

  “會的。”季寧一說。

  他拉著裴景的手走到自己家門口，裴景卻停下了，他說：“寧一，你先去問問你爸爸媽媽吧，如果他們願意我再來。”

  “一頓不吃也沒關系的，明天早上可以多吃點。”

  裴景已經很有經驗了。

  季寧一見裴景很倔，便說：“那你在這裡等我。”

  他推開門飛快跑了進去，在客廳裡卻沒有看到司甜。

  “媽媽，你在哪裡？”

  一扇房間門打開，司甜從季知樂的房間裡出來，她看著整個人都活潑起來的季寧一，便猜到他應該解決了和裴景的問題。

  “媽媽，我可以帶裴景來我們家吃晚飯嗎？裴景沒有吃晚飯。”季寧一問。

  司甜說：“可以呀。”

  季寧一便很高興地跑出去，拉著裴景進來：“我說了我媽媽會同意的。”

  裴景也微微露出一個笑來，他知道季寧一媽媽很好的，只是去到別人家還是要有禮貌。

  “姐姐好。”裴景看到司甜，牢記住上次司甜說的別叫阿姨叫姐姐。

  這倒讓司甜有點不好意思了，裴景和季寧一同輩，又叫她姐姐，這不是平白無故讓季寧一降輩分了嗎？
  作為一個通情達理的媽，司甜說：“以後還是叫阿姨吧。”

  裴景沒問為什麽，又叫了一聲“阿姨”。

  季寧一卻好像明白了什麽，他說：“就算裴景叫媽媽阿姨，媽媽也很漂亮。”

  裴景也點點頭：“是的。”

  被兩個小孩接連一誇，司甜都有點不好意思，她說：“菜熱好了，趕緊吃吧。”

  裴景真的餓了，端起碗開始吃，但還有些拘束，隻小口小口地吃著。

  司甜當然注意到了裴景臉上的傷，但裴景是個自尊心強的小孩，他應該不想讓每個人都問他這件事，有些時候關心也是傷害。

  司甜站起身，從廚房端出來了剛才加熱的炸串，放在桌上，對兩個小孩說：“吃一點炸串，很香的。”

  她記得今天放學的時候在學校外面看見裴景也站在炸串攤前，這些食物對小孩是充滿了吸引力的，所以她把自己留起來當宵夜的也拿出來了。

  季寧一看見，卻疑惑地問：“媽媽，不是吃完了嗎？”

  他記得很清楚呢，今天知樂還想吃，但媽媽說已經吃完了。

  司甜摸了摸季寧一的頭髮，說：“還剩了一點呢。”

  這怎麽好意思說是她留下來的真實目的呢？
  裴景卻不太敢動手，司甜說：“寧一和裴景一起吃吧。”

  這樣裴景就不會太拘束了，她看著心裡也酸澀。

  季寧一卻說：“媽媽和我們一起吃吧。”

  今天媽媽也很喜歡吃炸串的，他都發現了。

  “我去叫知樂。”季寧一說，有好吃的東西要一起分享。

  但好像不用季寧一去叫了。

  季知樂聞到味道從房間裡出來，沒走兩步就看到了這一幕。

  “你們在幹什麽？！”季知樂聲音傳來。

  他站在二樓，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