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怎麽沒來找我
  陸水猜，自己的身體一定已經燒起來了。

  學校的夏日限定薄荷水賣得很好，幾乎人手一杯。陸水中午在一卡通裡充值50元，花2元買了一杯。淡綠色的薄荷葉飄在冰塊水上，握在手中觸感生涼，可身體裡像是燒了一把火，怎麽都澆不滅。

  果然不應該在陸地停留太久，應該趕緊回到水裡去。

  為了融入B隊，陸水決定和室友一起吃飯。這是他第一次參與同學間的集體吃飯活動，較為不適應。飯桌上，陸水捏著筷子，吃著無味的健康套餐，聽他們聊天，吸收著不曾注意到的信息。比如，各學校的跳水爭鬥已經進入白熱化，再比如，裁判員之間的站隊。

  他把信息一字不落地記住，以待來日。

  飯吃到一半，光線不知不覺摸到飯桌一角，陸水端起餐盤往旁邊挪一挪，不出所料，收獲了另外3人的不解眼神。

  陸水也沒有解釋，繼續低頭把飯吃完。

  吃完飯，一行人重新回到宿舍，陸水的薄荷水喝完了，在《人類觀察手冊》購入商品一欄填上了該物品的2元價格，並且評價“不太值”。他運行過載的CPU剛剛冷卻，可是思路不知不覺離開510，順著樓梯上了6層。

  入校布置宿舍那天，哥哥嚴令禁止自己上6層，仿佛6層是危險禁區。陸水一直很聽話，沒上去過。

  不過剛才隊長邀請自己上樓玩牌。

  “有人欺負你，你就給哥打電話。”陳雙凶狠了一下，“別怕。”

  潘歌一個人拎著全宿舍的水壺。“四水你剛才在食堂沒吃飽啊？”

  陳雙看弟弟快哭了，自己的眼睛也要冒出淚花。

  一定可以的，你沒問題，你已經長大了……陸水在心裡默默打氣，手機剛好震動，結束全天訓練的哥哥發來視頻邀請。

  這都是自己今後必須要打交道的人，他們的判斷至關重要，極有可能掌握著能否參賽的通票。他必須排除一切困難，才有可能觸碰想要的那塊金牌。

  主教練並不經常見到，負責男子跳水隊的3名教練分別是技術部分明志鴻、體能部分金武，以及助教路樂，隊醫也有兩個，生理上的醫生叫林菲，心理上的叫江夢文。

  跳出舒適圈，迎接新生活，陸水信心百倍。

  “你吃什麽呢？”童嘉湊過來看。

  陸水趕緊把淚水往回收，笑得很牽強：“沒有。”

  他現在回宿舍了嗎？如果已經回去了，八成在準備睡覺吧？陸水點了點頭，像和空氣裡的透明人在交流。體育競技崇拜強者，以隊長的成績，他開口和教練說想回宿舍睡覺，教練也只會提醒他記得開空調。

  “哥現在去吃飯，晚上要開總結會，回宿舍再視頻吧。”陳雙拿起手機親一下，“想你。”

  陸水紅著眼圈點頭，自己還有什麽可怕的？什麽都不怕。上中學時，哥哥高一個年級，每次聽到有人欺負自己就衝進教室掄桌椅揍人，全學校都知道他不好惹。可他其實最膽小了，凶狠和拳頭都是偽裝。

  幾分鍾後，陸水低著頭強忍眼淚，不願意讓手機裡的人看出自己要哭。舒適圈外面好可怕，他想要哥哥。

  “我也想你。”陸水趕緊把屏幕貼在腦門上，破涕為笑。

  他已經準備好了，全副武裝，可以去舒適區外看看。包括對哥哥的那份依賴。

  以前省隊及省隊以上的教練都注意過他，甚至還向市隊裡要人，但是最後顧風沒去，原因不明。

  視頻結束，陸水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而且總覺得晚飯沒有吃好。3個室友都很不錯，很好相處，可是他們總在吃飯時和自己說話，數次打斷進食流程。晚飯沒有吃完整，陸水較為不滿，他拿出大碗泡了一小把水果麥片，重新吃晚飯，可是還沒吃完室友打水回來了，嗓門一個比一個大。

  “哥現在封校訓練，等周末就去接你。”陳雙恨不得順著手機屏幕爬過來，“室友怎麽樣？學校裡有人欺負你嗎？”

  林鹿和童嘉打打鬧鬧地進來：“肯定是啊，他一邊吃飯一邊挪。”

  之所以不報考首體大而是來了這裡，除了北體院的跳水環境更為成熟，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切斷兄弟倆的共生關系。他們有分離焦慮，如果自己去了首體大，那麽對彼此的依賴只會成為彼此的路障，永遠不能獨立。

  也不知是屋裡太熱還是怎麽著，心臟又開始快速怦怦跳，陸水又衝了個澡，換好大T恤和短褲，強自鎮定後開始梳理大學重要npc的關系圖。

  晚飯再一次被打斷，陸水放下杓子，無助地看向周圍。他不知道還能去哪吃，好想找一個安靜又舒適的環境，或者乾脆回到池水裡。

  “樓上打撲克呢，隊長問咱們去不去。”童嘉看著手機說，“可是A隊的人都凶凶的。”

  “凶什麽啊，都一個隊的。爹在此，還能讓你吃虧。”潘歌披上隊服外套，“四水去不去？”

  陸水瞬間端起了小水獺大碗，用力地點了點頭，可想了想，最終還是緩緩坐下。

  自己已經做了許多哥哥不讓的事，601還是不要去了。

  室友們都去樓上打牌，陸水一個人留在510，安靜地吃完麥片，可是心裡並不舒服，總覺得這頓飯沒吃完整。他還想重新吃一次，但實在吃不下了。

  晚上10點半室友們才回來，大家意猶未盡，陸水將手機支架放在床頭，打開視頻通話。

  電話那端，陳雙也剛剛上床，黑暗中他看出哥哥也躺好了，倍感安心。
    忽然哥哥又起來了，床邊出現一個人影。人影晃動幾下就把哥哥揪了過去，兩個人的影子緊緊相貼。

  陸水攥緊拳頭，不開心，用力抱緊新買的水獺玩偶。他討厭屈南，哥哥的超級大綠茶男朋友。

  就是屈南破壞了自己的打boss大計劃，他還總是以退為進，偽裝柔軟騙取哥哥的關心。陸水憤憤不平，他感情萌芽早，很小就知道自己喜歡男生，只是萬萬沒想到……哥哥竟然也是。

  看著黑洞洞的天花板，陸水又開始想象上面那間宿舍什麽樣，隊長肯定一秒入睡了。記得他們小時候剛入隊時，教練給隊長起過一個外號，叫小困狗……想著想著，陸水閉上了眼睛。

  幾秒後又睜開，討厭，屈南那個綠茶精。

  第二天一早，陸水照常參加早訓，洗漱後和室友們去吃早飯。早飯也沒吃完整，他很難受，愁眉苦臉地走向教室，卻不想在運動生理課的門口被一個膀大腰圓的男生攔住。

  “你就是陸水吧？”男生全身都是肌肉，上來就握手，“我是你哥好兄弟的兄弟，鄭俊，運動康復系的。”

  哥哥好兄弟的兄弟？陸水點了點頭。

  “你哥不放心你，讓我在學校裡照顧你。”鄭俊先拿出手機，濃眉大眼滿臉真誠，這妹妹頭可太可愛了，丟在體院的狼堆裡還真不行，“我那邊馬上上課，咱們加個微信。以後在學校遇到困難或者有個傷啊痛啊的，直接找鄭哥，鄭哥全幫你解決。”

  “謝謝。”陸水和他順利溝通，添加好友，忽然靈光一現，重新展示價值的機會來了，“什麽病都能解決？”

  鄭俊自信點頭：“你以為康復系是幹嘛的？”

  “我隊長以前肩部肌肉拉傷，小腿韌帶受損，還有救嗎？”陸水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問完之後，他感覺鄭俊的眼睛迸發出狂熱的光芒。

  “他人呢？”鄭俊發著光問。

  陸水指了指正在靠近的顧風，緊接著只聽鄭俊一聲吆喝，從運動康復系的教室衝出4個男生，手裡還有一副擔架。

  “活教材！”鄭俊高喊，拳頭高揮，“頸椎和韌帶拉傷，快！別讓他跑了！”

  幾陣風從身旁飛過，陸水眼睜睜地看著4個男生把睡眼惺忪的隊長抬上了擔架。

  此時此刻，來陪陸水上課的張釗叼著蛋白棒剛好路過。

  顧風沒吃早餐，晨訓完畢後又回去睡了一會兒才起，現在半個靈魂還在夢裡。當樓道另一端衝來幾名男生時他還以為有人要打群架，正準備給他們讓出通路，下一秒才發覺他們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花了三分之一秒確定他們手裡的家夥是折疊擔架，不是折凳。

  又過了三分之一秒，他被抬上擔架。

  “快快快，讓開！讓開！”鄭俊在前方開路，“病例來了，快去通知老劉！”

  一行人風風火火朝前衝，鄭俊和陸水擦肩而過時還嚷嚷了兩句“謝謝”，陸水定在原處，看著隊長被人飛速抬進隔壁的教室。

  “來了來了！”劉雲喜聽見呼喚就急急忙忙就衝了進來，康復系平時就在校園內部廣撒網，專門逮體育系的薅羊毛。運動員沒有不帶傷的，薅住一個是一個。現在活教材被放在講台邊上，教材一臉茫然，但是他已經帶領學生翻開了書，腦內自動搜索相關內容。

  “大家把書翻到34頁！”劉雲喜狂喜，“這位教材……不是，這位同學你怎麽稱呼？”

  顧風坐在擔架上，前方是眼巴巴等待汲取知識的康復系同學，旁邊是等著拿自己做人體參考的老師，視線在他們的臉上緩慢轉過，最後他看向教室前門。

  陸水躲在門外偷看，只露出半張臉。

  “顧風。”他將目光收回，指了下門口，“那個，右眼視網膜半脫落。”

  陸水一愣，轉身要跑，直接被鄭俊薅進教室。剛才他還在外面看熱鬧，現在成為了熱鬧本身。

  兩個人一起站在講台邊上，陸水有些無措。此時劉雲喜開始使用教材：“體育系的同學大方點，脫一下上衣，我給他們講講背肌構成。”

  陸水低了低頭，又皺了皺眉。他開始轉移視線，看著教室前門計劃溜走，忽然，一件乾淨的隊服上衣遞到他面前。

  “幫我拿一下。”顧風脫了外套。

  陸水瞬間放松，有一個人脫就行了。剛放松，身邊人猝不及防地靠近，他抬頭，兩個人頓時對視。

  “昨晚你怎麽沒來找我？”顧風問，眼裡還帶著睡意，半間教室的人都聽清了。

  心跳加速，陸水的耳根滾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