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塵埃落定
  宋召剛到臥室， 葉黎就抱著衣服出來了，看樣子是真的要去沐浴。

  兩人在門口對視了一眼，葉黎微仰著頭眼巴巴地看著宋召， 宋召也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就看出了他這是想一個人待一會兒的意思， 他無法， 側過身讓葉黎去浴室了。

  宋召回到一樓客廳， 繼續刷著微博動向， 發現鄔凱和寧瑞發聲之後，開始不停地有當年的知情人士緊跟而上，反應比較快的，是一些《如晝》的劇粉，其中有一個粉絲量可觀的戲劇博主發了一條微博，和鄔凱寧瑞的那兩條堪稱組合拳，打響了友軍反擊的第一槍。

  【@愛看戲的芋圓：望周知，《如晝》的劇粉只是淡了，不是死了！某些正義路人都散了吧，瓜都吃錯了還在這兒重拳出擊呢？從今天開始你們的履歷上就可以記一筆：曾被甘余團隊當槍使。】

  不得不說，她的最後一句話確實讓不少人收了聲， 畢竟甘余是出了名的無腦花瓶，要是自己被甘余當過槍使， 豈不是證明自己更蠢？
  今晚這個熱搜下面，有太多連《如晝》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人跟風黑，不少理智路人紛紛詢問這位博主能不能厘一下當年的事情經過，沒過多久， 這位博主就放出了一條熱騰騰的事件經過， 甚至還有時間軸。

  曾經的《如晝》本來是一部潛力很大的話劇， 奈何導演野心太大，估計也是太想賺錢，看到自己的戲有出圈的潛質，就想再推一波。

  這位博主還翻到了一張截圖，是幾年前甘余工作室的營銷，營銷內容是吹甘余在磨煉演技，受到話劇導 演青睞，即將出演一部潛力話劇。

  而這條消息放出來後不久，《如晝》劇組就官宣了甘余將出演主角“如晝”一角的B角。

  樓下的辛明遠也在給大夥兒回憶著那時候的事情：

  “這是導演自己的決定，事情拍板後才通知到我們這些演員。”

  潘靈竹覺得奇怪：“當時你是A角，導演又讓甘余演B角，那梨梨呢？原本的B角不是梨梨嗎？”

  “有A角，有B角，當然也會有C角。”

  辛明遠苦澀地朝她笑了笑，“但《如晝》本來就不是大型話劇，一個主角有AB兩個演員就夠用了，所以導演就跟葉黎談，讓他演C角，不需要他替補的時候，就演一個小配角。”

  大夥兒沒想到還能這樣玩，驚道：“這不是殺雞用宰牛刀嗎？”

  辛明遠說：“那位導演當時還挺年輕，可能是被短暫的成功衝昏了腦袋，覺得反正A角我可以頂著，他可以放心地去巴結當紅流量甘余，而剩下的葉黎，自然就是被他挑選出來的炮灰。”

  池正豪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果然再小眾的圈子，熱度起來後都會變得烏煙瘴氣。

  “你不會就是因為甘余才離開劇組的吧？”

  辛明遠點了點頭，“本來是打算演完那一輪再走的，但我真的受不了那傻逼了，你們知道他的經紀人向導演提出了什麽要求嗎？他要求讓甘余提前把台詞念好錄音，然後上台的時候直接對口型。”

  這下連宋召都不理解了：“但那可是觀眾直接在現場觀看的話劇，即便是對口型，他也要把詞背下來才能把口型對上，既然都背了，為什麽還要配音？”

  辛明遠勾了勾唇，眼裡卻沒有笑意，“以甘余的流量，假如他上台演出，那他在的那一場，肯定都是他的粉絲。”

  他說完就意味深長地停住了，但懂的都懂。

  甘余即便背不下來台詞，登台之後用嘴型念一二三四，他的大部分粉絲應該也不會抱怨什麽，畢竟花一張劇票的錢，就能在現場看到自己偶像，還要什麽自行車？大多數的粉絲是抱著追星的心態進的劇院，又會有幾個人在乎劇演得好不好？

  所以，甘余和他的團隊才會這麽有恃無恐。

  “導演當時都差點同意了。”辛明遠說，“是被我們一眾演員攔下來的。”

  但凡開了甘余這個先例，保不準以後時不時就來個流量到話劇舞台刷臉，然後營銷一下自己“不懼挑戰，刻苦磨煉演技”，那他們這些正兒八經的話劇演員成什麽了？偶像見面會的冤種炮灰？
  宋召問道：“所以你在出了這件事後就走了？”

  辛明遠點頭。

  池正豪又問：“那為什麽梨梨不走？”

  辛明遠還沒回答，宋召先歎了口氣：“因為他脾氣好，對話劇又太執著。”

  宋召不難想象，辛明遠走了，那位導演肯定就會找葉黎頂上A角，以葉黎的性格和對話劇的熱愛程度，這顆“梨”當時肯定不忍心讓自己付出過那麽多心血的角色爛在甘余手裡。

  “那住院是怎麽回事？”宋召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因為不能配音，甘余就和現在一樣，直接撂挑子不幹了，反正他背靠大樹，合同的事壓根沒在怕的，何況《如晝》一台小小的話劇能奈得了他何？”

  辛明遠微歎了口氣，“他撂挑子了，自然就得葉黎頂上，那一次《如晝》一共有13場演出，跨越了三座城市，所以葉黎不得不演完全程，頂甘余的場的時候還要被他粉絲罵，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壓力壓下來，是個人都得進醫院。”

  與此同時，網絡上，也有當初《如晝》的劇粉跳出來聲討甘余：
  [這家真的囂張跋扈，進劇院還鬧著要扛燈牌你敢信？]
  [當初《如晝》到三個城市巡演，後面兩個城市甘余甚至到都沒到，自己撂挑子不提前通知自己粉絲，劇組也不提前改卡司表，兩邊不做人，最後鍋讓葉黎一個人背了，這算盤打得真是妙啊。]
  [我是當年的路人觀眾，公司發的贈票，剛好是甘余的場。本來對話劇不感冒的，但主演演技真的太好了，我和同事完全被劇情吸引，誰知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周圍一些拿著手幅的小妹妹突然起哄，說什麽劇組騙人，要求換主角，我還奇怪，主角演得那麽好為什麽要換主角，後來才知道這些人是來追星的，他們的愛豆撂挑子了，不滿意人家正兒八經的話劇演員上台（捂臉）]
  [我算是《如晝》的第一批觀眾了吧，本來看著自己喜歡的小糊劇越來越好心裡很開心，誰能想到甘余橫插一腳，那次風波之後，劇組很多演員都失望離開了，《如晝》也就從此查無此劇（核善微笑）]
  [沒想到吧？扛燈牌未遂、中場休息起哄這些都算輕的了，《如晝》大末場結束之後，葉黎去SD給我們簽名合影，有甘余的粉絲跑過來鬧，還往人家身上扔可樂瓶子！（視頻）]
  宋召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這個視頻，他點開之後，發現那是一段話劇結束之後，觀眾們來到演職人員出入口和演員互動的錄像。

  視頻裡是大冬天，葉黎裹著白色的棉服，圍著梨黃色的圍巾從門裡蹦了出來，可愛得像是一顆隻留下一圈皮的大鴨梨。

  宋召明顯看到當時的葉黎臉上帶著濃濃的疲倦，但還是和支持他的觀眾有說有笑，一邊給大家簽名，一邊聆聽觀眾對這台戲的感觸。

  其實話劇這門藝術，每個人看完一台戲或許都會有不同的感想，但能把這個想法和演員交流，演員也能在下戲後得到回饋，對彼此來說都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所以在這個視頻的前半段，現場都是一片其樂融融。

  然而隨著進度條的後移，人群漸漸嘈雜起來，就像不遠處有人在吵架。葉黎和身邊的觀眾都下意識往那邊看，但就在這時，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糊逼！給我們退錢！”

  同時，一個沒擰瓶蓋的可樂瓶從那聲音的方向扔了出來，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拋物線，最後砸到了葉黎身上。

  那一身白色的棉服就這麽沾上了可樂的汙漬，葉黎周圍的觀眾驚魂未定，反應過來後現場瞬間亂成一團，有人問葉黎有沒有受傷，有人大聲質問是誰扔的瓶子。

  錄視頻的人和正常觀眾都在向葉黎圍過去，鏡頭劇烈晃動了一下，最後就這麽結束了。

  這個視頻的流出，讓網上輿論徹底倒向了他們這一邊。

  人都不忍心看到美好可愛的東西被傷害，而視頻裡葉黎髒掉的衣服，疲憊的神情，和委屈又不解的眼神讓網友們心都化成一灘水。

  這年頭引起網友眾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甘余這種常年風評不好的，不多時，扒料大軍就這麽自發形成了，那架勢恨不得把甘余出道至今的黑幕全給挖出來。

  而這一邊，當看到那個可樂瓶砸到葉黎的那瞬間，宋召覺得自己今晚的怒氣值攀升到了頂峰，他沒有再猶豫，直接拉出自己經紀人的微信：
  【叨：跟一下網上那些扒甘余的料的網友，然後推波助瀾一下。】

  【范泛：呃……要做絕嗎？】

  【叨：如果我的消息沒錯，甘余的金主應該和咱們天星的老總是半個死對頭，你可以問問他要不要做絕。】

  遠在天星娛樂辦公室的范泛抹了把額上的汗，宋召這意思明擺著了，把刀遞給大老板，大老板抓住了死對頭的把柄哪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今天這紛紛擾擾，其實都沒宋召什麽事，畢竟他名氣和粉絲量擺在那，大家也隻敢罵《拿手好戲》的其他人。

  范泛想不通，也沒來得及問，宋召這次出手，到底是為了《拿手好戲》的口碑？還是為那個葉黎出氣？
    *
  二樓浴室傳來開門的聲音，宋召頂著一眾組員的目光，二話不說就直接上去了。

  他剛踏上二樓，就見葉黎飛速鑽進了臥室，他也跟了過去，一進門就發現葉黎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準備往睡袋裡鑽。

  宋召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後衣領，“頭髮先吹乾，不然會頭痛的。”

  葉黎掙扎了一下，見掙扎不開，把自己縮成了個球，然後扯過被子，把腦袋藏了進去。

  “不行。”宋召一隻膝蓋壓上床，想去把人挖出來，“聽話一點，起來把頭髮吹乾。”

  但葉黎縮得更緊了，宋召無法，隻好上手直接把人抱了出來，放到了座椅上，看葉黎還用一隻手擋著臉，宋召才反應過來，葉黎該不會是……在哭？
  他連忙繞到對方跟前，蹲下`身靜靜地看著葉黎。

  葉黎一個澡洗了將近半小時，淋浴十分鍾，剩下二十分鍾他就坐在馬桶蓋上刷微博。

  現在的網絡輿論方向偏向了他這邊，也開始有不少德高望重的話劇演員轉發《如晝》的事情，痛批甘余沒有職業素養，還意圖破壞行業規則，簡直是毒瘤。

  也有不少當初《如晝》的演員站出來說話，還原當時的甘余進組後有多懶多囂張。

  當然，葉黎知道這些人不一定是在為他抱不平，因為甘余當初把《如晝》劇組鬧得烏煙瘴氣，他這個主演和幾個重要配角紛紛退出，導致《如晝》這個項目也這麽徹底涼了下去，劇組幾十個人自然就沒了工作。

  當初《如晝》的勢頭好，大家都有美好的期許和規劃，現在全部化作泡影，他們不可能不記恨甘余。奈何甘余一直被無數粉絲簇擁，他們的怒氣沒地發泄，現在終於等到痛打落水狗的這一刻，誰不想趕緊出來踩一腳？
  葉黎頂著還發酸發脹的眼眶，悄悄把遮在眼前的手指打開了一條縫，想看看宋召走了沒，誰知一眼就和對方的視線對上了。

  宋召失笑，小心翼翼地挪開他的手，“想哭就哭，沒什麽丟人的。”

  “不是！”

  葉黎急急忙忙想要解釋，眼神又不好意思地躲了躲，嘀咕道：“事情過去那麽久了，我本來心情都沒什麽波動，誰知道大家把事情全部挖了出來，這次從第三視角看，才發現自己怎麽那麽慘。”

  以前被欺負的時候都沒哭過，現在過去那麽久，被迫用路人視角回看當初，居然被自己慘哭了……

  而且發小們第一時間站出來挺他，現在很多網友和話劇圈老前輩也在替他說話，以前被欺負被誤解，他都很堅強，現在突然被體諒被心疼，這些溫柔的言語把他堅硬的外殼瞬間擊潰，葉黎哭得更慘了……

  “好丟人。”

  葉黎扁了扁嘴，被自己慘哭了已經夠丟人了，居然還被宋召發現。

  “不丟人，葉梨梨幹什麽都不丟人。”宋召拍了拍他的腦袋。

  葉黎這次沒有不讓他動自己的腦袋，他發現跟宋召相處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對方是個很紳士的人，今晚一連串事情，一般人應該都會好奇一些細節，或者是忍不住想當面安慰他。

  但其實他現在完全不想聊當年的事，宋召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想，從進來到現在，沒有提半句《如晝》相關。

  “你要不要做做晚間運動？”宋召伸出兩個手指，點了點他的眼皮，“直接睡的話，明天眼睛可能會腫。”

  葉黎一窘，“你可別再說晚間運動了……”

  宋召一噎，想起之前自己那愚蠢的誤會，“晚間運動”這個四個字可能再也純潔不回去了。

  葉黎其實有點心動，他剛才在浴室裡悶了大半天，想出去吹吹風。

  宋召怎麽會看不出他的想法，“工作人員在院子裡停了一輛自行車。”

  “騎自行車去吹風嗎？”

  葉黎想是想，但又有點猶豫，因為只有一輛，兩個人出發，那就只能宋召載他了，“我怕半夜又屁股疼。”

  宋召想了想，“那你載我？”

  “這個可以有！”

  葉黎當即就把一晚上的糟心事拋到了腦後，悄咪咪地扒拉著臥室門，等到其他人都陸續回房了之後，才和宋召偷偷溜了出去。

  *
  鄔凱和寧瑞是在隅城機場碰頭的，他們一個的舞劇剛剛落幕，一個的音樂劇即將要在後天首演，但一想到當年葉黎連演13場《如晝》演到住院的小可憐樣兒，還是沒忍住想過來親自看一眼自家發小。

  然而隨著《拿手好戲》的熱度節節攀升，導演組在民宿周圍都設了嚴格的關卡，外人不得隨意進入民宿范圍，怕會有不理智的私生會偷偷闖進來干擾嘉賓。

  所以兩人的計程車就這麽被攔到了民宿區的外圍，這麽晚了，他們擔心葉黎已經睡了，也沒準備叫醒他來接，就盤算著等明早再聯系。

  此時他們的位置正好是在一個下坡的盡頭，就在兩人準備去附近的酒店辦理入住時，兩道熟悉的身影騎著自行車，和他們擦身而過。

  *
  葉黎原本以為自己的體力很行，但載上宋召之後，他開始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好不容易接著上坡路段一起走了幾步，臨到坡頂，宋召提出換換位置，葉黎知道他看出自己開始累了，但又不想承認自己體力沒人家好，於是他長腿一跨，“上來，我還能載你繞一圈！”

  宋召不打擊他，耐心地坐上了車後座。

  葉黎滿腦子都是“爭氣”二字，正準備騎著自行車溜下坡，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的澡又白洗了。”

  “回去再洗一次就行了。”宋召的聲音響在身後，蕩在風中，“年輕人不要懶惰。”

  “我才不是懶惰，我是在節約水費好嗎！”

  葉黎一邊憤憤地說著，一邊載著人溜下了坡，行至中途，他總感覺坡道盡頭的兩個背影有點熟悉，但是這裡不比市中心，燈光昏暗，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怎麽辦？”宋召似乎是笑了一聲，“總不能為了節約水費，咱倆一起洗吧？”

  他們倆也沒想到，宋召的後半句話隨風落進了鄔凱的耳朵，看著那倆飛速遠離的背影，鄔凱急得拽住寧瑞衣襟就跑。

  寧瑞：“幹嘛幹嘛？大半夜的不要動手動腳！”

  鄔凱回頭怒道：“別貧了，趕緊追上那輛自行車，宋召要和梨梨一起洗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