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賀蘭奚這個新年過得格外忙碌。
忙著給永明帝治喪, 忙著給皇后還有他的兩位皇兄定罪,忙著給薑家翻案……
每天腳不沾地,比謝大人還忙。
賀蘭奚雖還未正式登基, 但在謝沂還有薑令秋數十萬大軍的一力保舉下, 宮內宮外, 朝上朝下,已經一口一個“陛下”喊了起來。
縱有不服的, 礙於那兩位的威懾, 也不敢在明面上唱反調。
可轉過頭,要麽不配合不作為,要麽應付了事,顯然是對最終的結果不大滿意。
於是賀蘭奚還得忙著敲打這些人。
上元佳節, 新帝仍在忙著批折子。
前皇后與其兩子的罪行證據確鑿,無從辯駁, 朝臣們無人敢提。而為薑家翻案一事, 果然遭到了眾多反對。
賀蘭奚笑容微滯,恍然想起今日似乎是上元節,而就在前幾日,他才撒嬌賣乖讓謝沂答應同他一起去看上元燈會。
賀蘭奚提筆揮毫,洋洋灑灑一氣呵成,往方元手上一丟:“不必經過中書門下了,直接發下去,務必昭告天下!”
賀蘭奚:“磨墨,擬詔。”
勸他三思的折子雪花般一道道飛進宮中,無非是說先帝屍骨未寒,此刻翻案,豈不是叫天下人都知道了先帝的過錯。
謝沂答應他的時候還一臉為難,結果將約定拋之腦後的,反倒是他這個提出要求的人。
個別言辭激烈的,就差沒指著鼻子罵他不忠不孝了。
然而就喝口茶的這麽片刻功夫,謝沂便到了。
一想到朝中那些老頑固知道消息後的臉色,賀蘭奚連日來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
真相如何這些人比誰都清楚,為了一個死人所謂的顏面, 要他將委屈打碎了牙咽下去,簡直做夢!
“方元。”
解決完這件大事,賀蘭奚長舒一口氣,總算有功夫喝口閑茶。
夜已深,但今日城中沒有宵禁,怕是得熱鬧一整夜,此時前去,為時未晚。
賀蘭奚一見他來,兩分的歡喜立時變成了十分:“朕若說過不慣,謝大人莫非還想代勞不成?”
他作為兒子,替已故的父皇寫一份罪己詔又有什麽妨礙。
也該讓他們知道知道,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說了算的人到底是誰。
賀蘭奚哂笑, 隨手將折子丟出去, 信手拿起下一本。
“日理萬機怎麽也閑不下來的日子,陛下可還過得慣?”謝沂比他清閑不到哪裡去,但總歸在首輔這個位置上做了些日子,比起從前,已是清閑不少。
賀蘭奚繼位, 方元這個打小跟著他的人也雞犬升天, 成了皇帝身邊的首領太監, 一時風光無兩。
方元歡天喜地地應了聲,捧著新鮮熱乎的罪己詔下去了。
謝沂大不敬地上前握住新帝的手,用平靜的口吻,說出了如同深宮怨婦一般的話:“臣不敢,只怕陛下忙得忘乎所以,是不是忘了些什麽?”
此案根本無需再查,當初定罪僅憑永明帝一句話,今日翻案,當亦如是。
一聽他們家陛下喚他,屁顛屁顛湊了過去:“陛下有何吩咐?”
依製,民間應當三個月內都不得有婚喪嫁娶或是類似上元節這樣的熱鬧活動,但賀蘭奚寧可丟了先帝和皇家的體面也要體恤百姓,旁人也無法多說什麽。
再者,這樣的決定與所有人都方便,只有永明帝這個死人受些委屈,又有什麽打緊的呢。
二人喬裝一番,趁著夜色悄悄出了宮城。
一入街市,賀蘭奚便撒開了歡。
他從高高在上的龍椅上走下來,仍是少年模樣,牽著謝沂的手東瞧西看,像個從未出過家門看什麽都新鮮的金貴小少爺。
謝沂興致缺缺,但被這麽牽著,感覺似乎也不錯,仗著這裡無人相識,竟有些被感染了。
“謝雲歸,我想吃這個。”賀蘭奚扯他袖子,指著路過身邊的糖葫蘆小販說道。
那小商販也十分有眼力見,連忙停下腳步:“小公子好眼光,我這可都是早上新采的山楂,保準酸甜可口。”
謝沂不置可否,目光遠眺,忽然拉著他轉身。
“哎?小公子你們還買不買了?”賣糖葫蘆的小販在後面喊。
賀蘭奚莫名其妙:“你跑什麽?莫不是出門沒帶銀錢?”
謝沂帶他走進街邊的小巷裡,朝某個方向一指,笑道:“怕被打。”
順著謝沂所指的方向定睛看去,手裡嘴裡全都是吃食,大咧咧走在街上的人,不是薑令秋又是誰。
賀蘭奚噗嗤一笑,不懷好意地攛掇道:“下次見面,你叫他一聲小舅舅,看他會不會動手。”
謝沂一怔,隨即大不敬地在陛下腦袋上屈指一彈:“小沒良心的。”
他和薑令秋年歲相當,向來以同輩論處,驟然矮了一輩,還真有些不是滋味。
想到這裡,謝沂勾唇笑起來,不由分說俯身吻他。
賀蘭奚驚了一瞬,不過很快便安然摟了上去。
不遠處的長街夜市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兩堵矮牆之間的狹小巷子裡,卻上演著權臣以下犯上的戲碼。
謝沂是個斯文人,與他相處也一向溫柔,今日這般激烈卻是少見。
賀蘭奚被親得有些喘不上氣,強硬地推開對方,又羞又惱:“你今日吃錯什麽藥了?”
總不能是那種藥吧。
謝沂一看他通紅的臉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偏還一本正經回答:“吃了些調理身子的藥。”
賀蘭奚“呸”的一聲,罵道:“不要臉。”
謝沂的病根說到底都是早年獄中所致,外傷倒也罷了,水牢卻是苦寒之地,後來為營造出孱弱久病不愈的形象,使永明帝不過多忌憚,一直不曾盡心調理。
自從永明帝病重開始,謝沂便著意慢慢恢復起來了。
再過些時日,薑令秋還真不一定能打得動他。
“送我回去吧。”賀蘭奚腦中閃過許多飛月閣聽來的見聞,緩緩低下了頭。
才分開唇齒就說這種話,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謝沂長歎一聲,心道這下自己這奸臣之名,可謂名副其實了。
竟直接諂媚到陛下的龍床上去了。
“臣遵旨。”
方元找了北鎮撫司的唐大人去辦陛下的這件事,臨走時唐大人還有意請他喝酒,實在令他受寵若驚。
隨後忽然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自己已經是當今聖上的貼身太監了。
方元感慨萬千,婉拒唐大人的好意後,又匆匆回宮去了。
賀蘭奚在議政殿附近另擇了一處宮殿居住,方元回來時,殿內空無一人,不由惱火萬分,還以為這些不長眼睛的東西連陛下的起居都敢怠慢。
等他氣衝衝走到寢殿門外,聽到裡頭叫人面紅耳赤的聲音後,頓時醍醐灌頂明白了什麽。
不長眼睛的是他才對!
於是方元又當自己從沒來過一樣悄悄退了下去。
翌日晨起,方元謹慎地沒叫其他人進來伺候,先小心翼翼敲了敲門:“陛下可要洗漱?”
“拿進來放架子上。”謝沂毫不避諱地吩咐道。
方元如何眼觀鼻鼻觀心,心中又是如何輾轉糾結的,賀蘭奚一概不知,他只知道不該在那種時候問謝大人藥吃完了沒。
床幔中人影綽約,賀蘭奚側臥塌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掀開眼皮睨了眼一邊淡定自如對方元發號施令一邊替他按摩後腰的人:“我看謝大人也不必做首輔了,進宮來伺候朕興許更合適。”
謝沂揉捏的動作一頓,雙目微斂:“哦?”
“以謝大人的姿色,做個鳳儀萬千的明豔貴妃正正好。”
“陛下,該到臣收取利息的時候了,怎好卸磨殺驢呢?”謝沂不知何時抓住了他的腳踝,低頭親吻足尖,笑意未達眼底。
新帝身上龍袍衣襟半開,雙足抵上他的胸口,牽起嘴角:“怎麽,首輔大人還想當皇后不成?”
謝沂微微挑眉,半開玩笑似的:“有何不可?”
閨房樂趣,一笑而過,當不得真。
真要這樣做,那些老頑固的臉色一定十分精彩。
賀蘭奚好心地給他們留了條活路。
一年後,賀蘭奚正式登基,為彰顯聖恩,特開了一屆恩科,並親自主持。
瓊林宴上,高中探花的謝辭意氣風發,一首隨口而作的七言令人讚歎不已,也讓賀蘭奚看得入了神。
“陛下在看誰?”謝沂坐在他下首的位置,不怎麽高興地問了一句。
賀蘭奚轉頭衝他舉杯,眼裡噙著笑,兩篇唇瓣上下開合,無聲道:“在看你。”
看昔日的謝家狀元郎瓊林宴獨領風騷,只怕風采更甚。
說著將杯中酒緩緩飲盡。
謝沂舉杯同飲,與之相視一笑。
那笑意不斷盛開,於燈火闌珊中,落進了彼此的心裡。
(本章完)